太和二年,春二月,暖融融的春風順著萬里洛水而下,兩岸桃花似火,在門神山口,盛開得仿佛要燃盡一整個春天。
門神山左右兩岸山勢高千丈,狀若巍峨神將,傳聞之中乃是兩位遠古神祇,被道尊鎮壓于此,拱衛其后的道家祖庭玄都山,因此得名。
當然這兩位神祇的姓名最終也被掩埋在歷史浩如煙海的長卷之中,隨著洛水沖刷,即使是天神,依舊失去了姓名,無法再次復蘇。
不過這兩處高山確實是鐘靈毓秀,被兩座道觀占據,同時也起到鎮守的作用。
今日古老的廟宇格外的熱鬧,一位位道童們早在幾天前就被要求將每一處大殿都掃洗干凈,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貴賓。
說是貴賓,實際上也算是自家人,雖然周鐵衣沒有入道門,但是其母仍然是道家最為尊貴的亞圣種子,他如今的道侶也是太乙觀嫡傳,道家玄牝,才被大夏圣上加封護國紫霞元君,同樣貴不可言。
如此一門近乎三圣回歸,即使是這座上百年的老廟仍然蓬蓽生輝,不得不掃洗干凈屋榻才好迎接。
“聽說周侯這次來,是準備宣講他的地仙法門,本來是要直接在玄都山上開講,不過聽從玄都山過來的師兄們講,老一輩都猶猶豫豫,甚至不準備召開羅天大醮,至今也沒有弄出個章程來,所以周侯準備讓我們自家人先聽講。”
一個道童在掃洗的空閑,與另外一個道童喜氣洋洋地閑聊著。
即使是太乙觀的道童,他們想要得到頂尖法門傳承也不容易,需要經過一步步篩選,天資,心性乃至于運氣缺一不可。
而能夠聽到直通三品的法門,這絕對是運氣來了。
這位道童實在是不明白,為什么玄都山上的老道們不愿意讓周鐵衣去宣講,都是道家正統法門,以前玄都山的師兄們來自己這里講經,自家都掃榻相迎,怎么反過來就不行。
“那是因為道統之爭。”
一道聲音從兩位道童身后傳來。
兩位閑暇偷懶的道童猛然一驚,連忙起身小心翼翼地說道,“師叔祖,明光殿已經掃洗干凈了。”
這位師叔祖掌管糾察,一直不茍言笑,在弟子們眼中和那傳聞中的閻羅神差不多,一整天都黑著臉,最被敬畏。
不過今日這位黑閻羅卻一反常態,枯藤老樹般的臉上露出微笑,“掃洗干凈了就休息一下,這很好,不過在觀里,你們剛剛卻稱呼不對。”
兩位道童還沒有反應過來,稱呼不對?
他們啊了一聲,就聽到這位黑閻羅青玉道人說道,“你們應該稱呼周師伯,而不是周侯。”
兩位道童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師叔祖提點自己兩人,稱呼周師伯顯然比周侯要親近得多,也更容易討要到彩頭。
“是,師叔祖。”
黑閻羅青玉道人含笑點頭,“記得就好。”
忽然,一道驚雷從天空中掠過,轟隆隆的雷霆之聲久不停歇,就像是山下正在修建的鐵軌一樣,仿佛天空中也有一輛火車經過。
三人抬頭,只見晴空萬里,沒有一點風雨凝結的征兆。
見黑閻羅青玉道人今天格外好說話,剛剛說話的道童咕噥了一句,“今年的春天真是奇怪,只打雷,不下雨,如果不是山上師兄們時常施展雨符,地里面的莊家早就干死了。”
另外一位道童附和道,“可不是嗎,天都峰那里的雪都化干凈了,現在還是初春,連夏天的頭都還沒有摸著呢,今年夏天不知道要熱成什么樣子。”
青玉道人同樣抬頭,凝視著天空,作為道家四品,他當然知道眼前這奇怪的天象代表著什么了。
門神山上有道家雨符,山下有萬里洛水,所以這里桃花如火,但是更遠的地方,恐怕今年春耕都是一件困難事。
就這么出神地想了一會兒,從殿外急急忙忙來了一位青年道人,“青玉師叔,周侯來了。”
青玉道人從沉思之中驚醒,太乙觀人少,攏共只有幾十人,即使是道童,也是核心成員,他連忙對兩位道童說道,“清風,明月,你們二人一起來,去迎接周侯。”
青玉道人轉身就要走,清風,明月兩個童子還愣在原地。
青玉道人此時催促道,“你們兩個還愣著干嘛,這是你們的機緣到了。”
“師叔祖,您,我們……”
清風口吃,一下子表達不清楚意思。
明月接過話頭,“師叔祖,您不是應該稱呼周侯為師侄嗎?”
按照他們兩個的想法,他們稱呼周侯為周師伯,那么和青玉道人就應該稱呼周侯為師侄。
青玉道人嘿了一聲,“以后你們就懂了,記著,過去一定要稱呼師伯!”
清風明月是小輩,稱呼師伯是敬稱,即使出錯也沒有什么問題。
但周鐵衣是大夏僧部尚書,是盛世侯,獨開道家地仙道統,在沒有真正拜入太乙觀之前,青玉道人又和周鐵衣不熟,當然不能夠直接稱呼師侄,雖然沒有錯,但顯得倚老賣老。
只有等周鐵衣認下清風明月這些師侄之后,他才能夠根據周鐵衣的態度,要不要稱呼周鐵衣為師侄。
在這之前,稱呼周侯這個敬稱始終都沒有錯,至少不會惹得周鐵衣覺得太乙觀要一下子多出來一群長輩壓著他。
而這些都是人世之中的情理,兩個小輩不懂,那是正常的,甚至青玉道人希望這兩個小輩永遠就在山上,永遠都不懂。
懵懵懂懂的清風明月道童跟著青玉道人和師叔趕到山門大殿,只見遠遠來了一隊精騎,人如龍,馬如虎,旌旗招展,一套套細密的魚鱗鎧甲在烈日下如同泛著粼光的湖水。
精騎之后,一匹黑色的龍馬拉著裝點七寶妙樹的華貴馬車,在第一重山殿前停了下來。
馬車之上,下來一男兩女,先下來的是青年男子,他長相近乎奪天地造化,龍睛鳳眉,即使稍微懂一點面相之人都能夠看得出貴不可言,不過想要再仔細一點看,卻又如同身在一處重巒疊嶂的山脈之中,只見其形,不見其意。
隨后下來的是一位妙齡女道,她身穿玄黃色的道袍,下車的時候手掌下意識地撫摸著小肚,這是懷孕之人習慣性的動作,她面相寧靜,如同山中流淌出來的清泉,雖然不奇特,但是仿佛與此時春光交融,她在男子的攙扶下,腳剛剛落在地面上,那絨絨的春草就一蓬蓬生長,交織成為地毯,如同一朵嫩芽色的云,在大殿前鋪展開來。
最后年齡稍長的一位女性身穿一件魚龍升天紋藍底道袍,用黃玉簪將道冠別好,周身倒是沒有一點玄奇,即使是絕美的容貌仍然有一種寡淡的味道,如同清水,讓人稍不注意就忘卻,只能夠記住剛剛好像有一位絕美容顏的女道走過。
年齡稍長的女道立在山門口,佇立了幾息之后,才感嘆地對男子說道,“已經好久沒有回山門了。”
周鐵衣當然知道母親的意思,即使太乙觀與玉京山相隔不遠,但是作為道家放在玉京的人質,周母自從嫁給了周擒龍之后,就從來沒有離開過玉京山。
所有人都以為如果周母要離開玉京山,一定會轟轟烈烈,沒有人愿意輕易讓一條道家魚龍脫離掌控,從而魚游大海。
但是最大的轟轟烈烈,莫過于天下之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的周鐵衣和妙玉就有這個本事,在他們兩個珠玉之前,即使周母這位道家亞圣種子也顯得不再那么關鍵,即使是當今圣上,自然也沒有想過要出手將周母釘在玉京山中。
這玉京困龍局,倒是無聲無息之間就解開了。
周鐵衣笑著說道,“等今年的蒸汽飛艇投入使用之后,我讓他們多開幾條玉京山到瀚山城的航線,以后母親每個月都可以回山門住兩天。”
即使周母不愿意暴露自身現在的道法修為,但是以周鐵衣現在的權勢,有五六種手段可以讓周母在太乙觀和玉京山之間往返。
其中加開蒸汽飛艇航線是最正常,最不引人注意的辦法。
本來玉京山和瀚山城之間就有飛鵬,只不過之前因為飛鵬的數量,五六天才有一趟航班,但是隨著如今蒸汽飛艇大量投入產能。
現在墨家和公輸家聯手,一個月能夠造出大概五六艘蒸汽飛艇,而隨著技術逐步成熟和鋼鐵產量日益興盛,以后每月幾十架蒸汽飛艇并不是夢,而一年幾百架蒸汽飛艇,就足以將大夏的空中航線徹底開辟出來。
周母當然知道這是兒子對自己好,笑著說道,“不會擾民就好。”
“怎么會擾民呢?”精騎的統領,周鐵衣的第一號狗腿子阿大奉承道,“天下百姓們現在巴不得飛艇多開幾架,好順利往返各地,只不過現在少爺為了安全,仍然只是將飛艇投入到幾個航區,天京和瀚山城本來就有飛鵬航線,是最適合的幾個航區。”
自從蒸汽飛艇被研發出來,確實對于百姓們是一個好消息,以前飛鵬那是頂尖的大商人,豪門貴族才有的享受。
但是燃燒蒸汽的飛艇使用成本要遠遠低于燃燒墨石的飛鵬,特別是在有墨家,公輸家機關術的鼎立協助之下,一個讓人驚訝的事實就是現在使用飛艇的運載成本甚至要低于使用鐵路的運載成本,僅僅只是比使用水運要略高。
在周鐵衣的建議下,飛艇的內部裝潢也更加趨向于平民,沒有鐵路線路的制約,航行于千丈高空之上,現在已經成為士族階級和商人階級的首選。
當然對于普通的市民們,他們即使能夠承擔得起飛艇的費用,但是卻沒有使用飛艇的必要。
旅游這個詞在市民階級之中,仍然只限于郊游,而非遠游。
不過飛艇的興起倒是有另外一個作用,那就是官吏任免。
大夏疆域遼闊,不是每個人都是上三品的修行者,能夠日行千里,以前即使有飛鵬,但是即使是縣令一流的底層支柱官員們仍然無法輕易使用的上,一是路線不一定合適,二是價格太貴。
所以官員的任免以及到任仍然需要花費一月乃至數月的時間。
但隨著飛艇的鋪開,結合如今的水運航線,大夏已經能夠輕易掌握最繁華地區的任免,在今年年初的官吏一體策實施上尤為明顯。
以前罷免一個地方的官吏,一來一去,即使是繁華地區,也要將近一兩月的時間,但現在有了飛艇航運之便,短則三四天,多則不過半月,就可以輕易任免地方官吏。
這也為年初儒家地方遺老遺少的清洗鋪平了道路。
周母露出自豪地笑容,她知道自己這是在享受特權,不過在享受特權之余,能夠與人為便,能夠造福百姓,就自然問心無愧。
而眼前天下的改革,這次跟著兒子一起出來,她更是有著親身的經歷,即使春旱已經有了苗頭,但是一路上百姓們仍然沒有慌張。
地方的錢莊在八大銀行的打壓下,如同被套緊繩索的野馬,只有生意人才知道怎么對付生意人,無息的春苗貸款已經順利發放下去,凡是在這中間敢坐地起價的地方錢莊都被直接抹除,收攏在八大銀行名下。
對于八大銀行而言,他們現在反而希望有些不知死活的地方錢莊鬧事,從百姓身上收刮到的那一點貸款怎么比得上一個個錢莊積累幾十年,上百年的產業。
新興的耕種機器,諸如蒸汽拖拉機也開始投入使用,只不過現階段周鐵衣仍然只敢在新修的大型農莊中使用,畢竟新的耕種機器對于普通百姓仍然不是一筆小花費,而如果采用合作社的制度,在底層缺乏管理經驗的情況下,難免越幫越忙。
所以改革在困難時期一定要簡化百姓們的事務,而不是增加變數,只有等先進經驗確定,同時有一大批新的認同新政的底層事務官,才能夠逐漸深化推進改革,這在哪一個朝代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