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柳河鎮,輪船招商廠。
此處原本是申屠家的一處兵坊,當時四皇子李靜要開輪船廠,周鐵衣不能多占股份,但也不愿讓輪船廠完全脫離自己的掌控,所以從中說和,讓申屠家參與此事,改飛熊兵坊為如今的輪船招商廠。
雖然這幾個月輪船招商廠沒有什么消息,但是李靜發展的速度卻一點都不慢。
船塢順著柳河至洛水,幾十丈的新型煉鋼煙囪不斷噴吐出霧氣,大量柳河鎮的百姓已經脫農務工,雖然不像火車商會那么聲勢浩大,不斷向外招人,但是其體量也緊隨其后。
李靜開辦輪船招商廠的時候,本來就吸引了很多皇親國戚的投資,隨后這輪船招商廠也一并上市,他手里資金不缺,技術不缺,關系不缺,發展自然迅猛至極。
不過即使發展這么快,李靜也恪守本分,這幾個月更是連柳河鎮都不出,儼然要將此地經營成為自己的封地一般。
工廠辦公室中,這里也是一座新型水泥和鋼鐵修建的周公樓,李靜一門心思扎進工廠之中,幾乎快要與工人們同吃同睡,當然他對于天京的消息并不是一無所知,但即使知道了,他也只想要躲得遠遠的,甚至心里面期望天京的人忘了他,讓他能夠在此處發育幾年,至少要以輪船招商廠為根基,將大夏的漕運攏在手中,才有參與朝政的資格。
但是人想要躲著事,事卻湊在人面前。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李靜看向面前的不速之客。
“齊先生親自來我這里,看來是想要與孤連橫了。”
如今皇室子嗣眾多,但是有能力爭奪皇位的其實只有三人,分別是太子李燦,四皇子李靜和七皇子李昊。
所以李靜對于自己這兩位兄弟手下的謀士知之甚詳,齊軒逸是李昊的心腹,這個時間點出現在自己這里,必然是帶著最重要的使命。
齊軒逸笑道,“四殿下蟄伏于花街柳巷,一朝騰飛,我看著柳河鎮背靠玉京,面朝洛水,有魚躍龍門之相。”
恭維完了之后,齊軒逸將袖中李昊用印的書信奉上,“不過此時龍門緊閉,就算是真魚龍也難以逾越,我此次前來,是主上心憂兄長,所以特來為四殿下打開龍門。”
李靜接過書信,一邊用小刀裁開,一邊笑道,“四弟有這么好心?”
齊軒逸笑而不語,李靜看完整封信,將信壓在手下,重新抬頭,看向齊軒逸,“與其說是為了我開龍門,這信中的條件最后才是成全七弟吧,我為什么要為你們火中取栗,說服義弟在這件事上妥協?”
齊軒逸笑容收斂,端正神色,合縱連橫之法,不僅要分清楚利害和時機,作為說客的口舌也很重要。
“敢問四殿下,您和主上所爭為何?”
李靜沉默不語,他和李昊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所有的爭奪,都是那玉京山上的天下至尊之位。
齊軒逸繼續說道,“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以前,天子自登基起,壽不過三十,至尊之位近在眼前,但如今圣上欲成圣道,若成,則享千秋萬代之位,您與主上,乃至于太子殿下,都無所爭。”
“若不成,周侯登極,若改國易號,您與主上亦無所爭。”
“既然成與不成,你和主上都已經沒有了實質性的爭斗,那如何能說是火中取栗,在我看來,應該是兄友弟恭,攜手應對那最危險的情況,延續李家國祚。”
李靜不再沉默,笑道,“好一張巧舌如簧的嘴,七弟有你相助,真是如虎添翼啊。”
雖然李靜笑著說這句話,但是心中對于齊軒逸的殺意越盛,他重新看向面前的信,李昊的生母出自左將軍府,所以李昊本人也更熱衷于武事,而非文功,齊軒逸恰好填補了這塊短板。
不過殺心越盛,李靜卻不得不承認齊軒逸抓的時機很好,說辭很有利。
雖然推論出來,這次連橫,自己獲得東西要遠少于李昊,但是對于自己也有至關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不用再局限于柳河鎮,只此一點,就足以自己費心。
李靜伸手點了點書信,沒有繼續為難齊軒逸,“回去告訴七弟,我同意了。”
齊軒逸再次對李靜一禮,他周身化作一條條縱橫之線,消失不見。
確定齊軒逸已經離開之后,李靜將桌上的書信收好,然后叫來下人,“備車,去誅神司。”
當李靜的馬車駛入玄武城誅神司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李靜身穿深藍色四爪蛟龍紋錦衣入了校場,此時校場周圍仍被天京衛駐守著,一位位說書先生們都被綁在中央,站了半日,其中叫囂最厲害的幾位被用麻布堵上了嘴。
李靜一眼就看見了校場中間的胡文郎,他吩咐站崗的天京衛衛官說道,“去將胡主編的繩子解開。”
這位天京衛不敢輕舉妄動。
這半天天京的局勢變化極快,最頂層之人已經做出一番合縱連橫,利益交換,但是下層的人得到消息更慢。
在這些站崗的天京衛眼中,高文燦才將這些說書先生抓起來準備立威,還沒有處理呢,現在突然周黨的四皇子李靜前來要求放人,他們當然不敢輕舉妄動。
李靜見對方不動,冷笑一聲,自己雖然名聲已經有所改觀,但是‘安樂王’的名號還是流傳太廣,沒有在民間立下威信。
他冷笑一聲,旁邊跟著的親衛們自然知道該怎么做,親衛長上前一步,一腳踹向這位天京衛衛官。
這位衛官剛想要聚氣反擊,但下一刻感覺自己就像是提線木偶一樣不能夠動彈,直到李靜的親衛長將他踹飛數丈,口吐鮮血,才能夠發出哀嚎的聲音。
這里突然的變化自然讓周圍的天京衛們色變,副手想要結成軍陣,嘗試反擊,不過在旁邊一直看戲的申屠元可不會放任不管。
“誰敢動!”
他直接抽出腰間的長刀,他一動手,麾下的小旗,力士們紛紛不再看戲,同樣也拔出腰間長刀,一時間氣血凝聚從更外圍直接打散了天京衛們凝聚的氣血,阻斷他們想要結成的陣法。
誅神司本來就不是天京衛的總部,之前只不過仗著高文燦督查院院長的身份才敢來這里耍威風,現在申屠元直接拔刀,他們本來就人數不占優勢,高文燦又不在,自然顯得群龍無首。
就在劍拔弩張之際,一聲低喝從正堂之中傳出,“都住手!”
指揮使衛少安如同一柄血色利箭,射向校場之中,磅礴的氣血如云雨聚,以上三品兵家修行者的實力,強行壓制住了在場幾百人,然后他怒視申屠元,“你這是想要干什么,在誅神司內殺了天京衛嗎?還不將刀收起來!”
申屠元雖然被衛少安用氣血壓制,但絲毫不懼,也沒有收刀的意思。
他是不聰明,但他知道誰是聰明人。
一整個下午他都在誅神司校場之內看著,雖然沒有動作,但是也是為了防止天京衛有什么突然動作,用馬尿浸濕麻布堵嘴他不管,這種事情侮辱性大于實質,但若是有人要強行寫罪狀,簽字畫押,他肯定要出手制止。
好在一整個下午高文燦那家伙都沒有回來,這邊也沒有小動作。
現在四皇子李靜突然出現,一出現還一改往日的謹小慎微,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模樣。
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既然李靜敢這么做,肯定有依仗,申屠元自然要配合。
果然,李靜冷笑道,“衛指揮使好大的官威啊。”
“四殿下。”
衛少安轉頭對李靜行禮,他現在也是焦頭爛額,雖然是一個被架空的指揮使,但他的消息來源還是要遠多于這些站崗的天京衛。
今天下午一系列變化已經說明了周鐵衣開始反擊,而且就現在的狀況來看,天后,太子,七皇子的人也只是暫時穩定住了局勢,聽說明日朝會還要商議火車商會改組的事情,這又是一輪新的政治斗爭和權力劃分。
而衛少安要忙的事情還不只是這些,太行山那邊傳來消息,白芷山今早出現千里霞光,霞光之中有巍峨神庭,眾神云集之相。
一座‘不知名’的神庭忽然現世,這本來對于誅神司來說是一等一的大事,但上三品的修行者都知道白芷山是誰的地盤,這突然出現的神庭又是誰的勢力。
不過知道歸知道,該怎么處理又是一個問題,還沒有等衛少安這里做出對策,緊接著太行山鎮撫司就傳出消息,周圍鎮撫使都被‘邀請’,不知去向,這一度讓衛少安以為周鐵衣真的要以太行山為界,與大夏化山而治。
所以整個下午,他不僅在關注天京的局勢,同時在密切聯絡太行山外幾州的鎮撫司,讓其密切清點司內人員,特別是參加過選調制度的核心成員,同時隨時準備出動,避免局勢突然糜爛,他這位鎮撫使一點作用都發揮不出來。
其實如果按照以前的情況,現在他應該去請示圣上,趕往一線坐鎮。
但如今的局勢波譎云詭,變化萬千,他一個三品去往已經被劃開口子的前線鎮撫司不一定能夠起到真正的作用,還不如坐鎮誅神司總部。
他還沒有想好怎么辦,李靜卻突然闖入了誅神司,這不禁讓衛少安都開始埋怨起高文燦來,你引起了這么大的朝局變化,現在卻連人都找不到,還要他人來受罪。
李靜皮笑肉不笑,“你還知道孤是四殿下,我還以為天京的人都當孤還是那個游手好閑的安樂王呢!”
衛少安惴惴不安,和申屠元一樣,他知道李靜的性格,這么隱忍的人突然大張旗鼓來此,肯定有依仗,只不過和申屠元的高興相反,衛少安越發不安起來。
李靜沒有理會衛少安,在李靜看來,衛少安即使是三品,但當初管不好誅神司,現在管不好誅神司,不過是冢中枯骨,廢物一個,不值得放心思。
反倒是……
他親自走到胡文郎身邊,替胡文郎松綁,“高文燦那個酷吏無故抓捕朝廷命官,孤明日朝會,定要參他一本!”
他之所以急著過來,就是為了招攬胡文郎。
既然已經要走魚躍龍門的關鍵一步,李靜自然知道自己缺什么,他現在最缺的就是一個齊軒逸一樣的謀士。
以前他在花街柳巷之時,韜光養晦,沒名聲,也看不起普通的謀士,而后這幾個月處理輪船廠,他繼續韜光養晦,同時也在收羅良將謀士。
胡文郎自然就入了他的名單。
胡文郎在周黨之中的地位很不起眼,給人一種若即若離之感,說他邊緣吧,《天京報》的權柄非同小可,胡文郎一直手握著主編之位,但說他核心吧,好像又不如郝仁,甚至比不上申屠元旗幟鮮明。
李靜觀察幾個月,結合胡文郎的來歷,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判斷,那就是胡文郎是周鐵衣準備給周鐵戈的謀士,只不過放在身邊培養罷了。
但讓人奇怪的是,周鐵戈現在已經被調離了天京,去大明宮主帳下做一個偏將,平定西方佛教之亂,但是胡文郎卻仍然留在天京之中,沒有跟著周鐵戈一起外放,避開天京這個巨大的漩渦。
在普通人看來,這肯定是胡文郎貪念天京的權勢,但是李靜卻本能感覺到其中另有玄機,雖然他暫時不知道玄機是什么,這卻是他的機會。
既然周鐵衣想要將胡文郎培養成為周鐵戈的謀士,說明胡文郎的能力肯定很出眾,他現在表現得可能只有一半,甚至更少,這也是一位韜光養晦之人,恰好對了李靜的胃口。
除此之外,胡文郎還和周鐵戈有聯系,這對李靜也很重要,周鐵衣想不想要改立新朝李靜不知道,但他知道周鐵戈可以影響周鐵衣的判斷。
加上周鐵戈本來就是猛將之姿,若自己能夠通過胡文郎這條線,說服周鐵戈支持自己,那么一下就可以補齊所有的短板,這就是他今晚來此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