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皇后見朱元璋開始問她正事,那藏在袖口里的手,也是再次做了一個小動作。
那便是確認葉青送給她的藥方,是否在袖口里的反折口袋之中藏好了。
確認藏好之后,馬皇后這才淡笑著說道:“這是國事,我不便多言,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朱元璋只是笑著點了點后,又捧著馬皇后的手道:“妹子,這里又不是朝堂,又沒有外人,你說這話就生分了。”
“還記得才開國的時候,你可是叉著腰命令咱,大殿咱說了算,內堂你說了算,咱但凡有難事,就和你商量了再說!”
“現在,咱習慣了這種日子,你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馬皇后看著此刻眼巴巴看著他的朱元璋,無異于看著一個習慣了有人幫襯的‘大男孩’。
但與此同時,她又想起了才開國之時,那個巴不得只手遮天的朱元璋!
想到這里,馬皇后也是心中暗道:“重八,你不能再習慣這種日子了,你得慢慢習慣,沒有我的日子。”
“家事國事天下事,你得開始習慣,自己說了算。”
“我只希望你在做任何決定之時,都思慮再三,把好的壞的結果都考慮到,皆大歡喜自然是好,可如果是最壞的結果,也要能夠接受。”
“皇帝不怕錯,皇帝只怕錯了之后,沒有改正的機會!”
就算這些話只是馬皇后的心中之言,但她心中的語氣,也是意味深長,還帶著點點哭腔。
可他表面上,還是握著朱元璋的手,溫柔淡笑道:“封個臣工的官,對你來說也不是難事啊!”
“我知道,你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想問我的意見而已。”
“只要考慮好就行,我都沒意見!”
話音一落,馬皇后就打了一個哈欠,緊接著就靠在朱元璋的肩膀上道:“讓我靠一會兒,我累了。”
說著,馬皇后就直接閉上眼睛,呼吸也快速變得輕緩了起來。
朱元璋看了看此刻的馬皇后,本想習慣性的開口再問一句,但見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就睡著了,也只是輕輕的伸手從后面護住她的后背,再用溫暖的手掌抱住她那柔弱的肩膀。
“睡吧!”
“我出海征戰這段時間,你一定每晚都沒睡好吧!”
“好,這件事情,我就不打擾你了。”
“好好睡......”
想到這里,朱元璋就再次瞥了一眼寧波府的方向。
正如馬皇后所說,他其實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首先,朝廷的搞錢大業必須交給他,也就是戶部尚書這個職位,他絕對跑不了。
其次,還要封他一個有名無實的‘武爵’!
如此一來,他平時就一心發展大明,一心為朝廷搞錢就好,戰時的時候,也臨時幫忙領兵當軍師去。
仗打完之后,他這個沒兵權的‘軍隊臨時工’,就又可以滾回來安心搞錢。
當然,他也不會讓葉青有空閑時間。
其他的時間,還得去大本堂當老師,幫他教育兒子去!
這就是他又拔擢葉青,又賞賜葉青,又讓葉青才盡其用,又讓他沒日沒夜的當牛做馬的賞賜方法。
當然了,就這樣的待遇,也必須是他葉青乖乖接旨,乖乖進京赴任,乖乖給他跪下磕頭的結果。
要是再敢拿圣旨拍馬屁之類的,他朱元璋可就不伺候了!
想到這里,朱元璋就再次看向久違的應天府方向!
緊接著,他只是眼睛一瞇,眼里的敵意與殺意,就直接迸發了出來。
他知道,葉青這一系列的‘戰果’被運回應天之后,胡惟庸他
們就一定會找茬,弱化這些功勞,從而把他葉青阻擋在朝堂之外。
而葉青現在唯一的‘把柄’,那就是他打著皇帝朱元璋的旗號,打著商業合作的幌子,行征伐海外之事。
而且,還是在他朱元璋宣布倭國為‘不征之國’的時候。
他朱元璋可以為了這些金山銀山,不要這張老臉,但那些儒生卻一定會讓他朱元璋重視這張老臉。
怎么重視這張老臉?
唯一的辦法,那就是把一切的責任都推給葉青,定他葉青一個‘抗旨欺君’的罪名!
“真要說起來的話,他葉青確實抗旨欺君,咱還不能說他沒有抗旨欺君?”
“有點難辦啊!”
想到這里,他又下意識的看向了他家妹子。
可他看著已然安睡的馬皇后,也是不再多說一句話,只是跟著閉上眼睛,珍惜這難得的,屬于他們自己的時間。
因為回到應天府,等他們再次穿上龍袍鳳服之后,就沒有這種屬于他們自己的時間了。
當天夜里,已經洗漱完畢,準備回房的沈婉兒,在路過葉青書房之時,發現里面的燈還亮著。
她的眼里,通過燭光投影在窗戶上的黑影,還端坐在椅子上,
拿著毛筆奮筆疾書。
“都要卸任了,還在為這一方百姓而謀。”
“這樣的好官,如果不升官的話......”
想到這里,沈婉兒也是再次看向應天府的星空,眼神也變得凌厲了起來。
當然,這樣的眼神,只是一瞬間就沒了。
片刻之后,她又大步離開此地,回她的房間而去。
她有想過,去給她家葉大人送一杯茶,可她也知道,這么做除了打亂他的思緒,就幫不上其他的忙。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專心做事,然后早些休息。
至于去勸葉青早睡這件事,她就沒有想過,因為這么些年以來,葉青從來不會聽他的勸。
也就在沈婉兒離開之時,葉青也是終于舒舒服服的伸了一個懶腰。
“來人!”
“讓人去把驛兵長給本官叫來。”
“切記,不能讓婉兒小姐知道,更不能讓吳用知道。”
值守衙役在聽到葉青的這項吩咐之后,并沒有立即去安排事情,而是直接愣在那里,還面露為難之色。
“大人,這不太好吧!”
“當真連他們倆都瞞著?”
葉青看著值守衙役,只是目光凌厲道:“這地方到底我是大人,還是他們是大人?”
“是,屬下這就去辦!”
值守衙役聽葉青這么說,也是忙抱拳一拜,就趕緊辦事去。
葉青看著值守衙役遠去的地方,也絲毫不覺得自己有被架空的感覺,因為這本來就是要的結果。
這么些年以來,他除了指出方向以外,就沒有任何的作用。
真正的知府大人,從來都是他吳用在干,與他葉青無關!
而這座宅院的當家人,也從來都是她沈婉兒,依然與他葉青無關!
想到這里,葉青就又趕緊回到案桌邊上,認認真真的密封他剛寫好不久,墨跡才剛剛干掉的奏疏。
不錯,
他在船上寫的客氣版奏疏,早就已經放進了‘大黑鐵箱子’里。
放進那里面的奏疏,必須是客氣又恭敬,因為那里面的奏疏,都是后世晚輩葉青跨越幾百年時空,上奏給祖宗先烈兼大明開國皇帝的。
而他現在寫的這道奏疏,才是巴不得被朱元璋賜死的大明寧波府葉青,上奏給除了仁慈就一無是處的皇帝朱元璋的。
寫奏疏時候的心境不一樣,所
寫奏疏的用途不一樣,自然言辭風格就不一樣了!
“我寫那么多氣你的奏疏都沒用,都被你們兩口子給消化了。”
“現在,我不氣你了!”
“現在的我,以一個‘討薪打工仔’的身份,寫給你這個‘無良老板’,總可以吧!”
“我也是無語,寫個求死奏疏,都差點讓我江郎才盡了!”
也就在葉青如此思索之時,他就將這道制式奏疏密封好了。
不久之后,驛兵長也從后門而來,并出現在了葉青的面前。
驛兵長單膝跪地,抱拳行禮道:“屬下拜見葉大人。”
葉青將密封好的奏疏,遞給他道:“六百里加急,趕在徐帥他們回應天之前,上奏給陛下。”
“記住了,不用去吳大人那里走流程,明天城門大開之時,你就快速出城上奏。”
驛兵長不解道:“是,大人。”
“敢問大人,是直接走秘奏通道面呈陛下,還是走明奏通道,讓中書省轉呈?”
葉青只是眼珠子那么一轉,就開口補充道:“陛下雖然為本官開辟秘奏通道,但這特權也不是隨便用的。”
“再者說了,也不是什么告密揭發奏疏,用不著走秘奏通道,你直接讓中書省轉呈。”
“對了,一定要當面交到胡惟庸胡相的手里!”
驛兵長領命離開后,葉青這才露出一抹‘陰謀即將得逞’的淡笑。
這樣的奏疏,必須交到死對頭的手里才是!
唯有如此,才能把事情鬧得最大!
也就在此刻,驛兵長也在走到吳用的值班臥房前之時,稍稍的停頓了一下,并下意識的看了過去。
在這一瞬間,他也是有著諸多的思考。
“不是重要的事情,還要我這個驛兵長親自去送?”
“可又是什么事情,才需要瞞著吳大人和沈小姐呢?”
“葉大人絕對不可能不信任他們才是啊!”
“還有,葉大人和胡惟庸明明就不對付,怎么還會面呈他呢?”
“難道,葉大人也要投向胡惟庸的懷抱?”
“不,絕對不可能!”
“是我想多了,我就不該多想,我要是能想明白葉大人的布局,就不只是吃這碗腳力飯了!”
想到這里,驛兵長就果斷離開吳用的值班臥房外,還不再看其門口一眼。
兩天之后的上午,
從寧波府去往應天府的官道之上,朱元璋他們突然就聽到了從后方傳來的,急促而命令語氣明顯的嗓音。
“讓開,六百里加急!”
“讓開,六百里加急!”
車隊馬夫聽到這話之后,也是立即把馬車拉到邊上停好,并快速讓開道路。
他們的眼里,一名身披輕甲,背著包袱,還后背插著三色旗幟的驛兵,直接就從他們身邊揚長而過,還掀起一路煙塵。
“咳咳!”
“咳咳咳!”
帶隊的毛驤看著快要消失的背影,一眼就認出來是寧波府的驛兵。
“寧波府的六百里加急?”
毛驤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之后,當即就一聲令下:“原地休息。”
緊接著,他就調轉馬頭,往朱元璋的馬車而去。
與此同時,探出腦袋的徐達和王保保,也從驛兵的制式服裝,認出是來自寧波府的驛兵。
王保保不解道:“葉青別是要搞什么幺蛾子吧?”
“六百里加急送奏疏,好熟悉的‘方子’!”
徐達也是眉心微皺道:“希
望,他不是要在這節骨眼上,搞什么幺蛾子吧!”
朱元璋的馬車之內,朱元璋皺眉道:“他的六百里加急,就從來沒有好事過。”
其實,馬皇后也擔心這個問題。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葉青的奏疏越加急,她家重八就越火大。
這么些年以來,還真就是這么一回事。
想到這里,馬皇后又握著朱元璋的手道:“他不是在船上就寫好奏疏了嗎?”
“放心,他已經臣服于你了!”
朱元璋聽到這里,這才稍微放心的點了點頭。
可與此同時,馬皇后的余光還是再次看向了寧波府的方向,眼里還盡是希冀之色。
她只希望,葉青真如她所說吧!
原因無他,
只因為在她看來,她就這幾年的光景可活了,他保護不了他葉青幾年,也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
她只希望葉青盡快來到朝堂,在這剩下的幾年光景里,她可以讓她家重八和葉青徹底磨合。
如此一來,真到了時間,她也可以安心閉眼!
可也就在馬皇后如此思索之時,朱元璋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他六百里加急的,是他在船上寫的奏疏,那他放進大黑鐵巷子里的奏疏,又是什么奏疏?”
“可如果他把在船上寫的奏疏,放進了大黑鐵箱子里,那他上奏的奏疏,又是什么奏疏?”
“難道......”
朱元璋只是眼睛一瞇,就當即心中暗道:“難道,徐達他們偷看之時,他沒能寫出來,咱們走后,他昨晚就連夜寫出來了?”
“他六百里加急上奏的,是他昨晚連夜寫出來的奏疏?”
想到這里,朱元璋的眼睛,就再次瞇成了兩把殺人的劍。
他只希望葉青在這個節骨眼,不要給他找事。
如若不然,他眼里的劍,可就真要變成收拾人的天子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