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身后的布政使衙門屬官,以及本地土司們起身之后,就看見葉青再次坐在了上位之上。
在他們看來,此刻的葉青,完全沒有了之前的耍賴痞氣。
他們甚至覺得現在坐在上位之上的人,就是這一方水土的王。
這些人雖然都沒有見過朱元璋,但也見過不少皇帝的畫像,可他們就是覺得眼前的這個大活人,就是比那些皇帝畫像,還更像這一方水土的王。
之前并沒有在葉青那一抹淡笑之中,感受到不安的沐英,卻在葉青此刻流露出來的氣質之中,感受到了極大的不安。
原因無他,
只因為他從朱元璋的臉上,見過那么幾次這樣的氣場。
第一次,是他看到小明王委屈巴巴的宣布朱元璋為吳王之時,朱元璋有了這樣的氣場!
接下來的幾次,則是朱元璋打敗張士誠和陳友諒,以及收到小明王死訊之時。
在他看來,那時候的朱元璋身上流露出來的,除了隱喻的帝王氣場之外,更多的則是那種莫名的不安之感。
只不過他沐英是朱元璋的人,也就感受不到那種不安了!
可是現在,也正因為他是朱元璋的人,才在葉青的眼眸之中,感受到了濃郁的不安之感!
只是一時之間,他又找不到詞語來形容這種不安之感!
也就在沐英如此思索之時,葉青當即宣布道:“我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遷都!”
“遷都?”
“遷都??”
“遷都???”
葉青話音一落,來自四面八方的驚駭之聲,便是一浪高過一浪。
而此刻,
站在門外角落里的朱棣和朱橚,在看著這一幕,并聽著這不斷沖擊而來的‘遷都’二字之后,也是直接愣在了那里。
他們此刻的心境,是非常的復雜且矛盾的。
尤其是朱棣,更是復雜和矛盾到了極點!
就他對葉青的理解來看,他完全可以肯定,他的這個師父,絕對沒有當皇帝的心思,不論是他這么些年以來的言談舉止,還是行為細節來看,都可以肯定他不僅沒有當皇帝的心思,甚至還覺得皇帝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大不幸!
“他怎么會說出‘遷都’這樣的詞呢?”
想到這里,朱棣就瞪大眼睛,看著視野盡頭的恩師。
終于,他在恩師葉青的眼睛里,捕捉到了那一抹‘玩味之色’。
看著這一抹‘玩味之色’,朱棣那懸著的心就立即放下,臉上也再無任何表情,甚至可以用平靜如水來形容。
但還沒和葉青打上招呼的朱橚,就心懸得厲害了!
“你師父,當真有......”
朱橚說到這里,便欲言又止,‘反心’二字,也是差點就說出了口。
朱棣只是淡然一笑道:“你要是當他三年的徒弟,你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什么意思?”朱橚不解道。
朱棣并沒有回答,只是背著手,無比放松的繼續看戲。
朱棣此刻的眼里,剛剛還對葉青稍微改觀的沐英,當即就握緊了拳頭,還眼里有了不再隱藏的殺意。
吳用看著這一幕,也有了召集雁門精兵,緊急護駕的想法。
不錯,
他此刻腦子里產生的詞匯,就是‘護駕’二字。
雖然吳用面對朱元璋的官職,已經感恩戴德,但他忠于葉青的心,卻是猶如百煉精鋼,不可彎折。
對他吳用來說,那便是跟著葉青升官發財也可,跟著葉青造反也沒問題,甚至可以說是更好。
沈婉兒就不說了,本身就和朱元璋有仇。
也就是葉青這么多年的教育,再加上朱元璋還算勉強對得起她家葉大人,她才勉勉強強的放下仇恨。
現在她家葉大人有這心思,她也自當重拾仇恨之心。
可她卻有一點想不通,那便是在一呼百應的雁門縣和寧波府,他葉青為什么不造反,反而要跑到這腹背受敵的四川來造反?
想到這里,沈婉兒也是微微轉睛,看向了她家葉大人的眼睛。
可當她從葉青的眼里,捕捉到那一抹‘玩味之色’后,她的臉上就有了朱棣一樣的淡然。
也就在吳用和沈婉兒各有思索之時,沐英就用問罪的語氣道:“葉青,你該當何罪?”
“就憑你這句‘遷都’,我現在就可以把你就地處決了!”
葉青一聽這話,直接就皺起了眉頭。
先斬后奏,就地處決可不算數啊!
他要的是沐英如實上報,然后再讓他朱元璋下旨誅殺!
要是缺了這一道關鍵手續,他可就白死了!
想到這里,葉青也是覺得自己失誤了,他之所以把沐英弄到自己的身邊,那是因為他看中了沐英擁有和他一樣的,隨時加急秘奏的特權。
可他卻忽略了一點,他沐英還
不是欽差,卻勝似欽差,擁有著隨時隨地先斬后奏的特權。
說他沐英就是一把活的‘尚方寶劍’,也完全不為過!
想到這里,葉青忙解釋道:“口誤而已,口誤不行啊?”
“我知道你沐大人,沐將軍,沐侯爺,未來的沐王爺,有著隨時隨地先斬后奏的特權。”
“誰叫你是陛下最喜愛的義子呢?”
“誰叫他那些庶出的兒子,在他的心里,都比不上你‘朱英’呢?”
沐英一聽這話,直接就火冒八丈高。
他沐英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說他靠關系,他這么多年南征北戰,也是為了不讓人說閑話。
還未來的沐王爺?
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燒嘛!
沐英怒喝道:“你閉嘴,什么未來的沐王爺?”
“我大明王朝的王,只有姓朱的,最起碼活著的王爺,只有姓朱的,我只是曾經姓朱而已,現在我姓沐!”
“我從來沒有想過當王爺,也絕對當不了王爺!”
“我,暫時不殺你,但我會我加急上奏給陛下,只要陛下圣旨一到,我一定親手斬殺你這個亂臣賊子!”
話音一落,沐英就果斷轉身道:“還站在這里干嘛?”
“從今往后,一切政務公文,送右布政使辦公書房,不許讓他看一個有關于四川軍政要務的字!”
“誰要是敢讓他看,斬立決!”
“還有,讓他住和他的人住客房,如果膽敢走出客房院子一步,就地處決,格殺勿論!”
話音一落,沐英就拂袖而去了。
葉青忙起身大喊道:“對了,未來的沐王爺,我說只是口誤你不信,我也攔不住你上奏。”
“但在皇帝下旨誅殺我之前,我也有上奏的權利吧!”
沐英一聽‘未來的沐王爺’六個字,就莫名的火大,甚至不敢動用他的特權。
沐英嚴肅道:“你寫奏疏便是,我一同幫你秘奏進京,你放心,我沐英絕對不會看你的奏文,更不屑于看。”
葉青一聽這話,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好一個光明磊落的沐大英雄!”
緊接著,他又小聲自語道:“還是嫩了點,臉皮還是沒我厚啊!”
很快,這不算太寬大的偏廳之內,除了葉青他們,就只剩下看守在外的衙役了。
吳用這才小聲道:“大人,你這么激怒他,是要準備造反嗎?”
“可我們被軟禁了呀,要不要我安排精兵,你安排‘獨臂黑衣武士’里應外合,我們回寧波起義?”
“不對啊,你怎么會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表露反意?”
葉青見吳用終于反應過來,這才嚴肅道:“我說我真的是口誤,你信嗎?”
吳用看著眼前真誠無比的葉青,也嚴肅問道:“這么多年,你真的口誤過嗎?”
“你抱著目的性的故意口誤,倒是不少!”
說到這里,吳用又當即眼前一亮道:“故意口誤,難道你不是為了造反稱帝?”
葉青拿出折扇,照著吳用的腦子就是一下子:“我不當反賊,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怎么的,你還想我當皇帝,你頂了胡惟庸的位置?”
吳用若有所思道:“他胡惟庸還不一定有我的本事大呢!”
“你......”
葉青笑著點頭道:“你還真是比我都不要臉,你憑什么和胡惟庸比,你連婉兒都比不上。”
說著,他又看向沈婉兒道:“婉兒,你來說我的想法。”
沈婉兒淡笑道:“吳大哥,你想多了,我們家大人要的就是,他的奏疏和沐英的奏疏一并送達,然后陛下準了我們家大人的奏疏,否了沐英的奏疏。”
“如此一來,沐英就會重新掂量,我們家大人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你想一想,沐英奏報我們家大人口誤‘遷都’,我們大人就上奏‘遷都’,最后陛下原諒了我們家大人的口誤,并準了我們家大人的‘遷都’奏請。”
“到了那個時候,沐英會怎么想?”
“他在重新評估我們家大人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之后,是不是就更加的服氣了?”
“他只是為了用這種方法,收服沐英而已!”
沈婉兒話音一落,吳用這才恍然大悟般的點了點頭。
可也就在此刻,沈婉兒又突然開口問道:“可是大人,你這‘口誤’,也確實很嚴重啊!”
“你就那么確定,陛下會原諒你,還會準你遷走布政使衙門的奏請?”
“對了,你想把布政使衙門遷到哪里去啊?”
沈婉兒話音剛落,吳用也看向葉青,期待著他的回答。
偏廳大門外的角落里,
朱橚此刻的眼睛瞪得老大,就好像是終于見了大世面一樣。
他總算是知道朱棣之前,為什么這么淡定了。
原來,這才是這位葉大人真正的目的
朱橚詫異道:“四哥,還能這么玩兒啊?”
“竟然用這種方法,讓英哥服他?”
“你說,爹會原諒他的口誤,還準了他的‘遷都’奏請嗎?”
“我覺得,不大可能啊!”
朱棣依舊淡然一笑道:“要是做不到,那就不是我師父了!”
“走了,我們吃飯去。”
“我再告訴你,就憑英哥這點人,根本攔不住我師父,就憑‘獨臂黑衣武士’一人,就沒人攔得住他。”
“但師父一定會,心甘情愿的被軟禁。”
“到時候,我們等著看英哥‘囚神容易,放神難’的大戲吧!”
“這段時間,別說是你了,就算是我也見不到師父。”
“走,陪我練兵去!”
被強制拉走的朱橚,忙小聲道:“我練個什么兵,我還得去民間義診歷練呢!”
“將士們生病了,也有你歷練的地方。”
就這樣,朱橚被朱棣拉著就往軍營而去。
與此同時,坐在里面的葉青,卻是認真的思考了起來。
不得不說,沈
婉兒這一番言論,著實是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如果他和其他穿越者一樣,就打定了主意,要在這里做大做強,那便是不娶沈婉兒就是大傻子。
她這一番言論,可以說是和他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馳。
但這也成功的幫他穩住了,這個時刻不忘慫恿自己當皇帝的吳大人!
其實,他想的從來不是讓朱元璋,駁回沐英的奏報,再準了他的奏請,而是希望朱元璋可以準了沐英的奏請,駁回他的奏報!
他就不信了,他都揚言要遷都了,朱元璋還能不賜死他?
至于沈婉兒為什么會有這么個想法,他還是能想得通的。
這還得怪他葉青自己!
要不是他這些年以來,陰差陽錯的創造了那么多的,所謂的奇跡,沈婉兒也不會對他有如此強大的信心!
但他也相信,他這一次,絕對不會再陰差陽錯的,創造出這所謂的奇跡了!
“走,回去寫奏疏去。”
“別讓沐大人等久了!”
想到這里,葉青只是撂下這么一句話,就往客房而去。
吳用忙追上去道:“不是,大人,你還沒說,你憑什么肯定陛下能準你的奏請,駁了沐英的奏報?”
“還有,你想把布政使衙門,遷到哪里去?”
葉青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的往沐英給他們安排的臨時住所而去。
第二天一早,沐英就寫好了奏報。
與此同時,葉青的奏疏也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沐英看著這封蠟封完好的奏疏封皮,也是陷入了沉思:“陛下親啟,這字寫得可真好啊!”
“都說字如其人,怎么他卻字寫得浩然正氣,人卻一身的邪氣呢?”
也就在沐英如此思索之時,就有人來報:“沐帥,驛兵隊長來了,現在就安排秘奏嗎?”
沐英頓了頓后,就嚴肅道:“讓他等一等!”
話音一落,沐英就拿著兩道奏疏,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書房,還關上了房門。
晨光透過紙窗,照耀在此刻書案之上。
沐英完全不看自己所寫的奏疏一眼,只是死死地看著葉青讓人送來的奏疏。
看著這封在他看來,字不如其人的奏疏,沐英終于是拿起了那把,可以刮開蠟封的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