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這幾日就要去東都嗎?”
王鎮問道,他注意到李隆基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公主府上,哪怕是定安公主在遠處對他們破口大罵了幾句,李隆基也只當沒聽見,默默地站在那兒。
也不知道是公主府里的慘叫聲還是王鎮的聲音讓他忽然驚醒過來,李隆基下意識按住腰間刀柄,微微頷首,回答道:“亡母尸骨遠在東都,自當迎回,只是......若我去了東都,有不少事,只怕得靠你了。”
相王李旦同意李隆基這時候去東都的一大原因在于:
他想要借兒子之手提防譙王李重福,至于說什么“亡母托夢迎還尸骨”這種鬼話,相王心里根本不信,他大概還以為兒子是想要跟自己和解。
而對于太平公主而言,她又為什么愿意在這時候痛痛快快放李隆基出去做事?
王鎮心里忽然閃過一絲明悟。
李隆基手里掌握著玄武門禁軍,如果他去了洛陽,人遠在外地來不及反應,太平公主要么拉攏,要么脅迫,肯定能比以前更方便地掌控整個玄武門禁軍。
“看來你也想到了。”
李隆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攬住王鎮,低聲道:“定同,孤對你不薄,咱倆就像是兄弟一樣,對不對?”
“大王對臣厚恩,臣定當誓死以報!”
“所以這次去東都......”
王鎮忽然抬起頭,沉聲道:“大王想要讓臣跟著?”
“你不愿意?”
“臣沒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只要大王一句話,那臣自當跟隨。”王鎮嘆了口氣,補充道:“但臣得說句實話。”
“你說。”
“臣留在長安,比跟著大王一起去洛陽用處更大。”
王鎮不等李隆基回答,就又不緊不慢道:“臣現在明面上可以名正言順地調動玄武門左營一半的萬騎禁軍,若是臣跟著大王一塊兒去東都,等于是給其他人留下了兩個空缺。
您現在,還沒辦法去搶位置,所以需要占座。”
王鎮指了指旁邊一名路過禁軍的屁股,道:“屁股一抬起來,這下面的座位馬上就沒了,所以得要人幫您占著。”
他故意把話說的很粗鄙,但是也很容易理解,李隆基也擔心這種事。
他心里其實有其他的人選,無論是葛福順還是李仙鳧等人原先都比王鎮的地位高,跟自己交情也好,但若是太平公主主動去接觸招攬他們,李隆基不知道這些人能不能守住底線。
相比之下,王鎮這個人就可愛多了。
李隆基很確定,
王鎮這廝不貪權不貪錢,他,好色。
再加上最近幾日內的共事,他也覺得王鎮本事比其他人要大,跟太平公主相王等人至少都打了個照面,太平公主這兩日甚至都主動庇護著王鎮。
但李隆基卻并不擔心王鎮會在短期內就被太平公主拉攏,因為王鎮除了好色之外還有另一個“人設”:重情義。
上官婉兒曾經只是替王鎮說了幾句話,而后王鎮多方設計也要保住她。李隆基這幾天通過各處的眼線就能知道王鎮當初的大致動向,他自覺已經完全掌握透了后者的性格。
自己對他不錯,對萬騎禁軍也不錯,李隆基不信自己出去半個月后長安就能翻天,他猶豫片刻,還是覺得不保險,開口問道:“定同,你說,自天后之后,韋后也是權勢滔天之輩,為何她沒成功,反而被咱們殺掉了?”
“你放心說,本王跟你推心置腹,你也不許跟本王隱瞞什么。”
王鎮循著李隆基的話思索一下,猜出他想引出什么話頭,當即沉默了一會兒,裝作自己在努力思考,隨即回答道:“臣也是讀過書,聽過長輩說的,知道天后當年在篡那啥之前,也是先做妃子,再做皇后,步步為營。
看似她改朝換代就在那一天,實則她為那一天已經做好了數十年的準備,韋太后就如同幸進之輩,背后靠山是先帝,無論如何,先帝一死,就等于是她的根基倒了大半,這一點又與天后不同。”
武則天手段再怎么下作狠辣,但她恩威并施,明面上大肆誅殺李唐皇族,死在她手里的皇族高達六十三人;在李隆基八歲的時候,她又在嶺南道等地大肆屠戮李唐皇室的各路親戚,死者超過兩千一百人。
但從另一方面,她能把權術玩弄到極致,硬生生給自己打了許多年的基礎,在初期打造了一個鐵桶般的政治利益集團。
與她相比,韋后自己只能靠著先帝權勢沾手朝廷,而她的女兒們,譬如說安樂公主,這些人往往胡作非為,引得朝野清流厭惡。
子侄輩韋灌、高嵩等人,雖然奉命執掌各處禁軍,但根本不能服眾。
“能看到這些,你已經算是相當有見識了,鐘紹京那些人只怕也比不上你。”李隆基負手而立,嘆息道:“只可惜,你讀書不多,伱看到的東西只是流于表面,不知道實際。”
王鎮當即做出一副謙虛好學的樣子,捧哏道:“臣愚昧,還請大王賜教。”
很多人都喜歡好為人師,領導在這方面尤甚,適當地捧一捧領導臭腳不算寒磣。
“最簡單的一個道理,因為她是女人!”
聽到這話,王鎮不自覺地揉了揉右手,覺得拳頭似乎有點發癢。
李隆基沉聲道:“若當初安樂公主是譙王,若韋后是什么郡王,親王,甚至是......孤的父王,相王,只要‘她’是男人,朝堂上不少人想來都是樂意聽他吩咐做事的,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臣......臣不大明白,女人,不行么?”
“天后在位時,死的人可不少。”李隆基淡淡道:“有先例在前,無論是誰,只要是覬覦那個位置的女人,那她要么就像天后一樣,去費勁心思經營十幾數十年,要么,就像是韋后一樣,遲早得......”
他喟然一嘆,隨即又笑道:“這數十年的時間,肯定會比天后那數十年更難走,不管是誰,都得去慢慢地熬,慢慢地等,中途但凡出什么差錯,賭的就是自個的身家性命。
定同,你說那些人,值不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