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中間的種種細枝末節都忽略掉,蘇淮此行的目的,是要讓張大奕相信三件事。
第一,星虞會比如涵更早上市。
第二,星虞的市值會更高。
第三,我最懂你的價值。
他自己是無比堅信這三件事的,所以這不叫畫餅,這叫交心。
當然,說起來簡單,其實做起來非常難。
張大奕不是陳暖晗那樣的小女孩,幸好,蘇淮也不是上輩子那個雙商一般的庸人了。
他的溝通技巧,保證了思想輸出的精準高效。
這世界上有很多創業者胸有溝壑,能干實事兒,但不擅長溝通,于是滿腹才華的他們被時代大浪拍死在人擠人的沙灘上。
成功需要的素質,遠不止是能做事那么簡單。
“奕姐,你已經很成功了,并不是非得需要星虞不可,而我們星虞也不是缺了你就實現不了既定目標,我們是彼此的非必要選項,但這恰恰證明了一件事……”
蘇淮略一停頓,她便主動追問:“什么事?”
“我們是最能為彼此擴容的合作伙伴。”
蘇淮意味深長的看著她,而她楞住了。
這句話很難懂,但是極其值得琢磨,越想越有韻味。
蘇淮慢條斯理的端起咖啡,在午后陽光下小口小口的品味,給她足夠的思考時間。
等她重新再開口時,已經親自想明白了大概。
“我總聽互聯網圈子里的人愛講賦能,一直覺得這個詞有點居高臨下,好像我沒有你們賦能就缺少能量似的……蘇淮,我很喜歡擴容這個思路!”
“看來奕姐你完全理解了。”
蘇淮恭維了一句,然后悠然補上真正的最終解釋。
也是用來挖墻角的終極殺招。
“兩個特別互補、特別需要彼此、甚至缺少對方就干不成事兒的合作伙伴,他們既是天作之合,又是對彼此的束縛。
11>2,這很好。
但是假如我們再往長遠了考慮,一旦這兩者中的任何一方達到了自身上限,那么整個公司也就到了上限。
至此,互補的作用仍在,但也僅此而已。
那么拆掉組合行不行?
不行的,已經捆綁至此,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咬合在一起,硬要拆開等于是自廢武功自斬雙臂。
我們常常點評別人,誰誰誰拖了誰誰誰的后腿,要是分開會更好……
其實真沒有那么簡單。
李彥宏從好幾年前就開始交權,交來交去誰都搞不好,是繼任者們沒有能力嗎?
不是,只是百度稍微離開他就運轉不暢。
可他繼續獨裁下去也不行,百度發展到巔峰時他的個人能力明顯就跟不上了。
成也廣告敗也廣告,曾經市值最高的百度,現在和AT怎么比?
再看你最熟悉的阿里,馬雲也在交權,伱感覺張勇擔任CEO之后做得怎么樣?是不是能夠獨立行走了?
我想你很清楚答案。
所以,所謂的天作之合一定會在某個時間某個場所兩看相厭,除非雙方都是小富即安樂天知命的性格,但這何其之難?
你之前和我講,如涵的馮總夫婦對你有知遇之恩,你們合作特別愉快,而且各司其職,極其互補。
我相信那是真的,也相信你們能夠順利上市,嗯,再有最多四五年吧。
但是,上市之后呢?
上市只是漫漫前路的一個節點,不是最終的結果,更不應該是你的巔峰。
現在的你有沒有哪一刻因為某件事情而感到力不從心?
如果你沒有,那么你有沒有在某個瞬間感受到來自于公司的桎梏,發現原本能做到更好的事情卻因為某些原因只做到了差強人意?
如果有,那么我告訴你,你們這種天作之合般的蜜月期將要結束了,或許是你的能力不足以支撐如涵的宏偉戰略了,又或者是如涵的能量不足以支撐你的野心了。
奕姐,如實回答我,有還是沒有?”
張大奕久久不語,喘息急促,眼神游移不定,根本不敢直視蘇淮。
她忽然發現,蘇淮簡直像一個惡魔。
哪有這樣去戳人心窩的?!
好吧,其實也不是疼,而是一種莫可名狀的不安,那不安從誘惑中來,到惶恐中去。
張大奕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有、有吧……”
她垂頭看向咖啡杯,深褐色的液體在靜止不動時像是一片暗不見底深淵,她下意識的撥弄了一下杯口,漣漪泛起,深淵破碎。
“但也不是經常出現問題……而且合作哪有不出問題的?兩口子都吵架呢……當然,我不是,我沒有說你講的不對,這個道理很有意思,我從來沒有深入想過……”
她慌了。
蘇淮知道,勝利已經在向自己招手,動搖一旦產生,問題便會越來越多。
可他并不急于促成什么,而是順著她的意思繼續講了下去。
“對,任何合作都會出現問題,我跟合作伙伴也不可能全是愉快。
但問題也分大小,偉人講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用在這里仍然合適。
那么很多公司——比如阿里和百度——他們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要我總結,我感覺是公司發展到一定程度后需要去中心化,但是集權程度太高、過于中心化所導致的矛盾。
好多好多公司都這樣,他們發展起來完全是靠一個能力超拔的領袖,這位領袖的權威是如此的強大,他們沒有伙伴,只有下屬。
那么,當公司發展到一定程度需要充分發揮各自才能時,下屬們一定還會繼續事事征求領袖的意見,而不是高度自主。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類比,實際情況肯定更復雜。
你想想看,如果喬布斯不是去世,而是退位,蘋果馬上會陷入內亂,你相信嗎?
相反的例子則是疼訊,小馬總在治理公司時的態度和手腕都特別柔和,各板塊負責人的自主權相當高,所以他們就不存在去中心化的問題——至少問題不嚴重。
Ok,上面那還只是常規的商業公司,而不是MCN機構。
你知道MCN機構有什么不同嗎?”
講真,這番剖析對于張大奕而言,有一種振聾發聵般的效果。
她微微張著嘴,表情定格在一半是震撼、一半是深思的狀態上,身軀一直在微微顫抖。
“中心化……”
從喃喃自語到喊出聲,只用了一秒鐘。
“臥槽!MCN機構是最不能實行中心化制度的公司!
如果過度依賴一個核,那么估值永遠上不去!
老蔣還有馮總,他們總是提醒我快點培養出新主播,我總說他們別急別急,急也沒用……
說實話,我是發自內心的不喜歡有新人搶我的風頭,但我真的盡力了!
估值不高怎么能怪我呢?
現在的估值還全踏馬是我撐起來的!”
她的思維有點跳躍,但這是人在激動時的正常現象。
蘇淮欣慰的笑了起來。
鋪墊了那么多,她終于意識到真正至關重要的問題了。
而且這不是蘇淮告訴她的,而是她自己思考得出的結論,因此深信不疑。
蘇淮沒有忽悠她,只是讓她看到了真理。
用“真理”這個詞兒可能顯得有些大,但在MCN這個特殊領域,中心化的上限就是不高。
倪海杉的海山文化、小楊哥的三只羊、跌到一塊錢以下的如涵……
例子一抓一大把。
盡管在眼前這個時代,失敗的例子并不夠多,可是“去中心化”的思考也還沒有流行起來,蘇淮只需要讓她真正看清楚這個原本就存在的矛盾,便足以對她形成巨大的沖擊了。
超前但可被理解的思維,從來都是征服者的霸王氣。
蘇淮的思維如此霸道,可他的笑容卻很慈祥:“奕姐你真的好坦誠,任何中心集權制度中的獨裁者,都會天然的忌諱有人分享他的榮光和權力,這是人性,不必忌諱。”
先肯定,接著口風一轉,再表示安慰:“但是我也絕對相信你盡力了,只不過是盡力也沒用,如涵只有你這一條賽道,所有新主播都要在你的陰影中活著,這不是灌輸流量就能解決的事。”
“對對對!”
張大奕眼睛一亮,可算是找到了理由。
“我又不是沒給她們引流,也不是沒幫她們吆喝,甚至有的時候把黃金時段都讓出來,但是我的粉絲肯定只買我的賬啊,我有什么辦法?”
“所以我們星虞要做的是平臺。”
蘇淮不動聲色的轉回,此時再做她的工作,阻力小到近乎于零。
“MCN機構絕對不能完全中心化,否則就會成為一個人的公司,所有一切都維系在那一個點上。
可是,一家好的公司又不能沒有一個足夠權威的聲音,在關鍵時刻,需要有一個人能站出來平衡大家的利益、提供一個方向、拍板做出重大決策。
所以我在星虞的定位是戰略顧問,日常事務由總經理負責,我只需要和各個山頭溝通。
而你們就是那些山頭。
你們和常規意義上的封疆王不一樣的地方在于,你們對于公司沒有管理權,卻擁有幾乎完全自主的個人運營權。
從公司治理的角度來講,這是一種去中心化,但是并不松散的結構,因為我有能力把你們完全捏合起來,卻又不直接下場和你們爭利……”
“媽耶!”
張大奕驚呼出聲,手舞足蹈四肢亂動:“蘇淮你太天才了!真的,我現在想想都覺得好牛逼!”
她不是草包,因此能夠看到這種模式的優秀之處。
本質上這仍然是一種集權制度,因為蘇淮最大,他一言九鼎,擁有絕對的權威。
可他又不是臺前的門面,所以他永遠不會出問題,不存在塌房倒臺等等被抵制風險,而且現在超級超級超級年輕,那么星虞的核心就始終穩固,可能會穩固十幾年。
蘇淮掌控流量但不吃流量,可以對各大山頭形成很好的支撐。
而一旦各個山頭把所有賽道都塞滿,到了內部競爭的時候,他又有足夠的權威和手腕把競爭烈度控制在一個合適的程度。
蘇淮的權威是基于他的思維和能力而產生的,最起碼張大奕感覺自己是發自內心的佩服他,不是因為他好看,更不是因為他有錢。
再由于行業的特殊性,當蘇淮這個唯一中心的能力跟不上時代的時候,可以很輕松的退下去,這種切割不會讓公司發生太大的動蕩,粉絲甚至都不會有絲毫感覺——
畢竟站在臺前,對外輸出影響力的是各座山頭。
所以蘇淮的衰退對公司的直接傷害并不大,他仍然可以居中聯結所有人,感情仍在,他的價值就始終都在。
除非某一天他胡搞亂搞……額,也沒事,因為太蠢逼的政策,山頭們根本不可能執行,張大奕自己就會拒絕,自主權不就是用來保證這個的么?
封疆大吏們用股權保證利益,用自主權保障心態,用收稅權保證流量價值……
牛逼,太牛逼了!
有那么一個瞬間,張大奕甚至想把如涵改造成星虞的模樣,可那個念頭只是在腦海里轉了轉,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如涵可沒有蘇淮這種妖怪,馮總每前進一步都步履維艱,都不知道能撐多久呢。
想搞這種模式,那個中心點必須足夠強,一般強都不行。
就算張大奕自己想搞,那些網紅憑什么服氣?憑什么自己說什么人家就聽什么?
張大奕深知,自己絕對沒有這種能力。
她夠拼,對于審美和審美輸出極有天賦,但在宏觀戰略、商業格局等方面都太一般,經常接觸蔣凡那個等級的商界精英,她可太知道差距了。
但是……老蔣好像也不如蘇淮牛逼……
張大奕腦海中又冒出一個新想法,這一次,念頭沒有消失,而是深深扎根。
這一刻,她回頭再看如涵,頓時覺得老馮一點都不香了。
她仍然持有如涵的大量股權,可是在她看來,囫圇個的馮先生都不如蘇淮的兩根手指頭……
所以,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了。
她咬著牙,緊張的問:“那如果我要過去了,你打算給我多少股權?”
蘇淮笑了。
不是很得意的那種笑,也不是如釋重負的笑,就是很尋常很自然的溫和之笑。
但他不答反問:“我幫你把你的價值最大化的挖掘出來,你打算給我多少工資?”
期待完全落空,張大奕氣得直咬牙。
這臭弟弟!
但是經過這么一鬧,她高漲的野心因此被清空,急切得到緩解,不再奢望一步到位。
是啊,我很了不起,可是蘇淮又何嘗平凡呢?
股權我可以少要一點,但是這個人,我一定要!
最后談下來的數字不到張大奕最開始期望值的一半,但她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