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天后。
此前雙魔大戰之地。
王機玄藏起身形，背著雙手站在一旁，含笑瞧著那渾身是血的胖仙人茅墨。
茅墨趴在地上，在一面被削平的石面，用他自己的鮮血寫著什么東西。
他明顯「傷勢已重」，幾乎無法呼吸，周圍的靈氣在朝遠離他的方向而去，
眼看就是命不久矣。
只見他寫到—
搬山門斗千惡賊意圖煉陣屠靈，貧道拼盡全力無法戰勝。幸有自稱暗教的散修前輩過境，正與此賊大戰。貧道傷勢過重，無法自持，元神潰散，即將元神消散，此刻有最后法寶護持，在此寫下此事，望宗門師長明鑒！
洋洋灑灑，茅墨一口氣寫滿了整個石面，又低頭咳出了一杯鮮血。
他趴在石板上開始出氣多、進氣少。
王機玄稍微往旁邊挪了挪腳步，似乎是怕茅墨死的時候，血濺到自己的鞋底空中開始出現兩道漆黑身影對轟的畫面：
那是經過牡丹處理后的影像，取材自王機玄此前和那跛腳老道斗千道人的對轟，只是改良了下王機玄異魂傀儡的特征。
激戰不過片刻，那斗千道人身形被擊退，口中發出長嘯，轉身逃遁。
那名「路過的暗教魔修’果斷追擊，隨手釋放出了一只漆黑大雕，那雕俯沖而下，將茅墨一口吞入腹中，而后直直朝天邊追擊而去。
天地間的黑氣漸漸消散，沸騰的靈氣歸于平靜。
這場戲，也就算是落下了惟幕。
半個時辰后。
王機玄的第一基地附近。
茅墨從一只銀白色的梭子中跳了出來，輕輕呼了口氣，打量著這個明顯剛用法力開辟出來的地下洞穴。
洞穴向后延伸出了不知多遠。
茅墨用仙識向前查探，很快就發現自己的仙識像是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反饋，沒有半點回音兒。
他咽了口吐沫。
這位在凡俗作威作福的散仙，現在自動恢復成了在仙界時謹小慎微的樣子。
滴答。
角落中傳來水滴砸落的聲響，那里出現了淺淺的波痕，換了身藍色道袍的王道長負手而來。
「老弟！」
茅墨立刻向前：
「我可都按你說的辦了！接下來咋弄！
「不是，你這為啥又要留血字，又要搞那種虛頭巴腦的斗法？」
王機玄嘀咕：「這不是怕仙界有人會流光回溯的神通嗎？」
「也對，」茅墨皺眉不語，只是一味的沉吟。
王機玄瞇眼笑著：「老哥，情非得已、事出突然，還請多多見諒，我身上秘密繁多，老哥這算是上了我的賊船了。」
茅墨嘴角狠狠抽搐了幾下。
他皺眉看著王機玄：「你—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秦征，」王機玄正色道，「我一直在老哥面前的就是我的本體，本質上就是個大乘修土，只是因緣際會，得了一些好處，有了個真仙戰力的傀儡分身罷了，我被人追殺也是真的，不過師門血仇是編造的，我也是逃難來了此界，剛來那幾日恰好遇到了老哥你們過來。」
茅墨此刻傷勢還未痊愈，干脆一屁股坐了下來，找出兩瓶丹藥往嘴里倒。
他小聲嘀咕：「你這是啥意思？就是，你打算咋安排我？你不會還是要殺人滅口吧？」
「真要殺人滅口，我怎么可能這般費力。」
王機玄走到茅墨面前，笑呵呵地盤坐了下來：
「老哥，把你身上的儲物法寶都拿出來吧。」
茅墨抱緊了自己的小荷包。
王機玄瞇眼笑著：「我不要老哥你東西，還會給你塞點其他散仙的家資，
喏，這是斗千道人的儲物法寶。」
王機玄丟過去了幾枚戒指和手鐲。
茅墨滿是遲疑，小聲問：「你到底想做啥？」
「拿來吧，不害你！」
「行吧，我反正不是你的對手，」茅墨嘆了口氣，心底泛起了一股苦澀之感，又不知該如何違抗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命令。
茅墨將自身所有的儲物法寶都拿了出來，總共七個，有兩個還縫在了內襟法寶上。
于是，場面變得有些白花花。
王機玄隨手破開了茅墨給儲物法寶設下的禁制。
單單這一手解禁的手段，就讓茅墨略微驚訝。
隨手，王機玄在這些儲物法寶中尋出了幾個，能夠跟仙界聯絡的玉符，當著茅墨的面銷毀，就將儲物法寶還給了茅墨。
「就這—」
「嗯，就這，」王機玄輕輕點頭，「我比較忌憚仙界的一些勢力，是他們在追殺我。」
「誰啊？」
「天羅和暗教。」
「臥槽.天道的走狗茅墨緊緊皺眉，幾次欲言又止。
王機玄并未多說，開始掏靈石跟寶材塞給茅墨，順便拿了兩件繳獲來的下品仙寶。
王機玄道：「老哥，我是真情實意邀你加入我的隊伍，我的小隊現在人不多，修為都遠不如仙人，你來我這邊，就是第二號打手。」
「我能拒絕？」
茅墨苦笑：「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不能再跟仙界有任何聯系了，在我這邊也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王機玄道：
「散仙想要向前邁出一步很難很難，老哥你的狀況，你自身最清楚，虧空也大。」
茅墨一臉生無可戀。
王機玄繼續說：「所以我不敢跟你許諾，以后一定能幫你更上一層樓，我只能說，我這邊資源不少，靈力管夠，而且以后我還能帶你見到一位大羅金仙前輩.....」
茅墨渾身顫了三顫。
他瞪著王機玄，壓低嗓音問：「大羅？」
「嗯，不過這位前輩來無影去無蹤，他把我丟在這里就走了，說是過段時間過來接我。」
王機玄輕輕嘆了口氣，拍拍塵土站起身來，溫聲說：
「來老哥，我帶你逛逛我的根據地。」
茅墨頓時來了興致。
他其實也有些不解。
不解王機玄明明能直接通過那個元神契約對他下命令，卻非要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他又不傻，現在其實已經做好了當階下囚的準備通道深處響起了輕微的喻鳴聲。
一只銀白色的地下穿行裝置停在了兩人身側，飛翼門自動打開，露出了里面那裝潢簡單但科技感拉滿的裝潢。
里面只有兩個對放的沙發。
王機玄抬手做請，茅墨有點懵的鉆入其中，坐在沙發的一瞬，道軀就感受到了來自人體工程學的撫慰。
這是修仙界和仙界都不曾看重的細節。
「哦唷，」茅墨晃了晃身體，「還挺舒服。」
王道長瞇眼笑著，翹起二郎腿，打了個響指。
這艘地下穿梭船朝第一基地緩慢挺進，
左右兩側的窗戶外，最開始還是不斷晃過的地下巖層，但從某個瞬間開始，
這些巖層出現了一絲銀白的痕跡。
他們撞入了一層光膜。
茅墨像是發現了什么，瞪眼看著通道兩側出現的巷口，以及其內那密密麻麻、數不清的仙甲蟲。
那些仙甲蟲在搬運靈礦！
穿梭船開始減速。
王機玄對著空氣道了句：「牡丹，安排一次接風宴。」
船體各處傳來了溫柔的女聲：「好的老板。」
哎的一聲，穿梭船停穩，自行開啟了飛翼門，外面是一個鋼結構的平臺區。
王機玄飄了出來，含笑邀請：「老哥，這邊請。」
茅墨賊頭賊腦地看向各處，嘴巴張開一時就沒能合上。
這里已經是基地內部，在一個低位的角落。
從這里仰頭看去，一條條金屬走廊縱橫交錯，數不清的屋舍懸掛在空中，各處能見走動的‘機巧傀儡」，而最令茅墨吃驚的是·—
這里，沒有仙法！
他在那些機巧傀儡身上，沒有感受到任何靈氣波動！
它們與靈氣無關！
茅墨試圖散出仙識，仙識被攔在了基地內，這也讓他看清了這個基地的半貌。
各處都是‘鋼筋鐵骨’，隨處可見機巧之術。
「老哥，這邊走。」
王機玄飄在前面呼喚著。
茅墨兩步沖向前，跳到了王機玄腳下白云上，嘴里贊不絕口，目中的震驚久久不能散去。
「這、這都是你的家業？」
「確實，」王道長笑道，「如今我也算是頗有家資。」
茅墨感慨道：「你這是頗有家資嗎？你該不會是仙界某個仙宮的少宮主吧？
「當然不是，我可是純純的須界小修士出身。」
「那你上輩子是救過某大羅金仙？」
「這倒是有可能。」
「你還美上了——有一說一，老弟你這里著實不錯，厲害，雖然我說不上具體哪里厲害，但就是感覺十分厲害，有很多是仙界沒有之物。」
「這只是我家大門，」王道長悠然道，「等會托著下巴，前面才是我第一個根據地。」
茅墨頓時來了興趣，睜大眼看向前方，跟著王機玄邁入了那宛若畫卷般展開的光門。
他順利進入了這片改造過后的亞空間。
一座尖塔林立、充斥著機械體和仙甲蟲的機械之城，映入茅墨眼中。
「我的老天爺——」
茅墨嘴邊這話開始重復不停，整個人都變得拘束了起來。
恍恍惚惚、忽忽悠悠，茅墨就被王機玄帶到了接風宴上，鄭士多含笑向前，
親熱地與茅墨攀談，很快就跟茅墨兄弟相稱。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帶著醉意的茅墨忽然反應了過來。
王機玄這又是送他寶物，又是帶他來這般秘密之地參觀，又是為他接風洗塵，其實都是在變相告訴他一件事。
他，走不了了。
想要跳船，唯有列命。
茅墨心底總歸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他也不敢多說什么。
事已至此，只能化悲憤為力量了。
「茅老哥，」鄭士多輕輕眨了下眼，「等會去我房間，我給你看點好東西。」
餐桌對面的王機玄略微皺眉，想出聲提醒，又怕傷了老鄭的面皮。
老鄭應該不會瞎搞吧？
再說，茅墨好歲也是散仙，拿捏老鄭輕而易舉，也不必太擔心—吧。
念及于此，王機玄也不去多管，繼續指點高花婷和赤蛇修行疑難。
還好，鄭士多只是帶茅墨去打臺球、玩游戲機去了。
王機玄見茅墨情緒穩定、行為也沒什么異常，便讓牡丹繼續觀察。
牡丹向前稟告：「老板，仙甲蟲已經全面收回了，地下痕跡已初步破壞，后續就是等仙界那邊來人了。」
「嗯，」王機玄道，「按道理說，這邊出了這么大的事，雖然他們沒有直接稟告，但那邊應該也會過來人查探才對。」
「是的，我們必須做好遁走的準備。」
牡丹憂心道：
「除魔一時爽，打完問題數不清呢。
「我們的亞空間雖然可以直接關門帶走，但基地外圍建造不易，輕易舍棄也有些舍不得呢。
「而且，我們暫時沒有跨越須界的能力，如果使用天羅的手段穿梭仙靈之路，又容易被天道標記，只能躲去此界更外圍。」
「有退路就好。」
王機玄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反正宰都宰了，我總不可能把他們再復活。
「如果這家伙不搞事，讓我們平穩發育一波，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可這家伙非要搞事。
「那還能咋。」
牡丹鼓了鼓嘴角：「當時我們其實還可以加入對方，一起圖謀大業！」
「去你的，真去殺了此界之人啊？」
「矣如果按照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考慮問題，其實我們有一條更好的路徑選擇。」
「什么路徑？」
「等斗千道人開啟大陣，煉化此界生靈，那時我們再出手，老板您的異魂傀儡大概率能恢復到巔峰，自身還能在魔道修行上更進一步。」
王機玄：
道長抬頭注視著牡丹，目光略有些復雜。
牡丹有些志志，小聲說：「這個只是絕對理性才會選取的思路，人非草木，
老板您的選擇無可厚非。」
「牡丹，」王機玄忽然問，「如果有機會讓你選擇，是拯救一百億的人類，
還是無視一百億人類，繼續執行自己既定的計劃？」
「那要看什么計劃，以及這一百億人類對您是否有增益。」
「嗯，我知道了。」
王機玄輕嘆了聲：
「你還是要多記住一點—算了，不教育你了，以后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啟動自毀程序，陪我一同共赴黃泉吧。」
「這很浪漫呢，」牡丹開心地笑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