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陽盧氏,也是老牌世家。
這種老牌世家,最強悍的能力,不是勢力如何如何強橫,或者是如何如何厲害,他們最強的…就是騎墻能力。
當然了,這些家族,也不會只在一家下注,不會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但是即便如此,誰也不能輕視他們審時度勢的能力。
比如說現在的淮南道局勢,滿打滿算,李云在龜峰山擊敗平盧軍那數千人,也就是幾天前的事情,但是盧家已經反應了過來,并且落實到了盧允章身上,以至于這位盧節帥,在能夠逃出蘄州的情況下,直接投降,以向李云示好。
而且,與劉蘇說的一個字不差,他們也準備用族中的女子,來做人情,做交易了。
不得不說,這位盧節帥提出來的條件,相當誘人。
倒不是說盧家素未謀面的女子吸引到了李云,而是盧允章條件里的武昌軍,吸引到了李云。
武昌軍,人數原先差不多是一萬八九人,到現在蘄州破城之后,估計還能剩下一萬人左右。
他們的戰斗力雖然拉胯,但畢竟是已經拉起來,并且成型了的軍隊,如果能夠一股腦接收過來,編入江東軍各個軍中,再花上一段時間時間,就能形成戰斗力。
雖然這個過程,不會比訓練新兵短上多少,但是勝在不用花時間去征兵募兵。
更重要的是,武昌軍原是朝廷正經的編制,武器裝備雖然不可能像禁軍那樣齊備,但至少是有武器裝備的。
而對于正在飛速擴張的李云來說,他最缺的不是人,正是這些武器裝備。
聽到了盧允章的條件之后,李云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番,然后看向盧允章,開口笑道:“沒有記錯的話,盧節帥應該是范陽盧氏出身,若是盧家要與我這一類人親近,似乎…”
“蕭大將軍一家,更加合適一些。”
盧允章看向李云,隨即呼出一口濁氣,開口道:“李府公,盧某是范陽盧氏,但已經不是主脈,涿縣老家的盧氏…不用府公說,也是與范陽節度使親近的。”
他又看了一眼李云,眼神里似乎是在說李云孤陋寡聞,隨即又繼續說道:“范陽涿縣盧氏,與蕭家前幾年便有通婚,盧某…盧某自父輩開始,便從涿縣老家搬了出來,現下定居安州了。”
李云聽了,只是笑了笑,并不覺得意外。
就連京兆杜氏,也是多處下注,更不要說更加久遠的盧氏了。
“這么說,盧節帥要許給我的盧家女,非是涿縣盧氏之女,而是安州盧氏之女。”
盧允章神色變得有些尷尬,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李府公,都是同宗,無甚分別,無甚分別。”
李云皺著眉頭,淡淡的說道:“這可大不一樣,外人要是知道了我迎旁支之女進門,我的面子擱在哪里?”
這個問題,其實無法可解。
既然兩頭下注,也就是一個家分成了兩個家,這兩個家是不能再有什么牽連的,至少明面上不能。
將來真要有了“各為其主”的一天,說不定還要互相拼殺,殺個你死我活。
這個時候,范陽盧氏就在蕭憲眼皮子底下,如果他們家的女兒許給了李云,那么又何以在范陽立足?
盧允章低著頭,思忖了許久,然后咬牙道:“李府公如果一定在意這些,盧某倒是有一個范陽盧氏的侄女,可以許給府公。”
他抬頭看著李云,繼續說道:“只是對外,不能顯出她的身份。”
李云心中,頗有些感慨。
這個時代,人人都崇高門大姓之女,能想著娶回家中,抬高門楣。
而正因為如此,這些個大族女子,不管是待字閨中,還是出閣家人,也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幾乎不會瞥人間凡夫一眼。
現在,這些常人眼中的仙子,在盧允章口中,不過是用來交易的籌碼,用來網絡關系的工具。
甚至,盧允章都很清楚,他的侄女進了李家門,不可能做大,只能做小。
這在從前,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時逢亂世,一切都成了可能,從前的種種規矩,都成了狗屁。
“要說女子,不管高矮美丑,我現在想找幾個就可以找幾個。”
李云看向盧允章,淡淡的說道:“要是納盧氏女進門,不就是要個名頭?無有名頭,納來何用?”
盧允章大皺眉頭,正要說話,就被李云打斷,李某人站了起來,又到了盧允章面前。
他身材高大,高過盧允章幾乎一個頭,壓迫感十足,盧允章根本不敢跟李云對視,連退好幾步,差點跌在地上。
李某人背著手,思索了一番,繼續說道:“這樣罷盧節帥,你將武昌軍,以及相應裝備,統統交給我。咱們這姻親也不必談下去了,這安州正好在淮南道界限之內,你將軍隊交給我,將來安州盧氏,就受我庇護。”
“嗯…”
李云想了想,繼續說道:“盧節帥族中私產,到時候怎么辦不好說,但是盧節帥家里的人,我可以保證一個不死。”
“私產?”
盧允章瞪大了眼睛看著李云,失聲道:“我同李府公談結親,李府公竟要動我家私產?”
“不是動你家。”
李云很耐心的解釋道:“到時候,都要動。”
“均田免賦嘛,盧節帥看起來是讀書人,該懂才對。”
吃掉整個淮南道之后,李云下一步動作,就是徹底,或者一部分否掉大周王朝的地契,也就是土地證書。
說的再直白一些,就是要完成土改,完成一次土地再劃分。
這是每一個新興王朝,都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李云要保證盡可能公平公正的,去做成這件事情。 也就是說,到時候絕大多數的田產,都將完成一次再劃分,包括這個安州盧家。
盧允章更加不能理解了,他看著李云,大聲道:“李府公,你有沒有讀過書?歷朝歷代均田免賦,都是因為戰亂之后,十室九空!才能將田地重新分割下去,我家若人員都在,府公憑什么要分我家的田地!”
因為激動,此時的盧允章,甚至忘了先前跟李云談合作的事情了。
其實他說的沒錯。
歷朝歷代,只要長久的王朝,都會完成一次土地再分配,但那個分配的過程,很多并不是主動的。
大多數,是因為上一個王朝衰弱之后,各地戰亂紛起,各地開始瘋狂打仗,打上個十幾年,乃至于幾十年,打的兵荒馬亂,打的十室九空!
到時候,處處都是荒地,處處沒有人煙,新生王朝重新分配土地的時候,便幾乎不會遇到什么阻力。
如今大周末年,其實也是這種情況。
假如沒有李云,各地諸侯也會割據,也會混戰,到時候打個幾十年,也就兵荒馬亂,十室九空了。
只有在舊王朝的廢墟上,新生王朝才能茁壯成長。
而現在,還只是戰亂初期,甚至江南因為有了李云,只是經歷了一些輕微的動蕩。
乃至于到如今的江北之戰,江東軍在李云的約束下,很少去傷及平民,到現在,整個江北哪怕經歷了這么多場戰斗,但至今未亂。
也就是說,一旦李云吃下淮南道,接手整個東南,到時候他治下,大概率并不是一片廢墟,也沒有被打碎。
既然不是廢墟,到時候土地再分配的過程中,就難免會遇到阻力,比如說那些個既得利益者。
一定會跟現在的盧允章一個反應。
但是,土地再分配,勢在必行。
要不然,李云哪怕接管了東南,也不過是換個招牌,把東南從武姓更易為李姓。
基礎矛盾基本上不會有太大變化,最多就是略有緩和而已。
“看。”
李某人一臉笑意,開口笑道:“又急。”
“先前,我已經算過了,八成的土地,掌握在極少部分人的手里,因此均田…”
“并不需要得罪太多人,也不需要十室九空。”
李云笑得很是和煦:“如果這一小撮人能夠配合,那么均田很容易就能夠推行下去,最多就是再分配的時候,會麻煩一些,要去一點點找那些無田的人出來。”
盧允章愣在原地,這會兒,他甚至忘了家里人先前跟他說過的話,他呆呆地看著李云,喃喃道:“那如果,那如果這一小撮人不愿意配合呢?”
“那也簡單。”
李云靜靜的說道:“讓這一小部分人十室九空就行了。”
李云的土地再分配計劃,不是一天兩天了。
從越州,婺州時期,他就在干這個事情,只是當時力弱,又掛靠在武周朝廷名下,不好直接去否武周朝廷的地契,因此只能收攏一部分田地做公田,來完成另一種意義上的再分配。
再后來,因為戰事不停,這件事又只能再一次擱置。
而這一次占下淮南道之后,整個東南就基本上都在李云手里了,到時候這個大政,必須要推行下去。
當初李云用黃朝的時候,動的便是以他為利刃的心思。
盧允章臉色蒼白,喃喃道:“你瘋了,你瘋了…”
“我沒有瘋。”
李云神色依舊很平靜,他笑著說道:“瘋的是這個世界,我只是讓他歸于正軌。”
盧允章握緊拳頭,咬牙道:“那些有家業的,都是一代代辛苦攢下來的!”
“而且,他們本身,就要強過那些賣田賣地,乃至于賣兒賣女的無知之輩!”
“正是因為強,他們才能一代代富起來!”
此時此刻,盧允章已經全然忘了,他來見李云的目的,這一刻,他站在了自己的階級上,怒斥眼前這個年輕人心中的可怕想法。
他非常急切的,想要改變這個年輕人。
因為他心里清楚,這個年輕人完全有能力,把他心里的可怕想法,付諸于實踐!
李云微微搖頭:“最初在人世之中,搏了個出人頭地的,或許是因為強,但是再往后,就未必是了。”
“沒有代代都強的道理。”
“而且。”
李云神色平靜道:“要說以強弱定論,現在東南當以我最強。”
“按照盧節帥的說法,既然可以以強奪弱,我自然也可以以強奪幾門,然后均分田地。”
“大周開辟至此,已經二百多年。”
李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頭喝茶,語氣平靜而又堅定。
“該重頭再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