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李云領兵出征,從來都是身先士卒,做一線指揮官的,而這一次,是他第一次作為主帥,坐鎮后方,協調一切。
不過即便如此,他在襄州也已經待的太久了,隨著戰線前推,作為前線軍心臟的吳王行轅也需要跟進。
簡單來說,李云需要把行轅,搬到唐州去。
這一次搬到唐州,除了要距離前線更近以外,李云還打算在唐州多住一段時間,這樣將來考究一下,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自己的祖籍落到這里來。
再造大唐!
就在吳王行轅準備搬遷的前兩天,那位通過皇城司給李云報信,想要來見李云一面的武周宰輔王琰,終于趕到了襄州。
這位已經五十多歲的宰相,為了趕路過來,這會兒已經形容狼狽,風塵仆仆,他只來得及換了一身衣服,便在九司的“陪同”之下,一路來到了李云的行轅。
到了行轅之后,是蘇展過來迎他,蘇展上下打量了一眼這位頭發披散,模樣有些狼狽的大周的宰相,只是微微點頭,開口道:“隨我來罷。”
王琰一邊整理自己的頭發,一邊看向蘇展,問道:“是蘇大將軍家的小將軍么?”
蘇展回頭瞥了他一眼,皺眉道:“你認得我?”
“臨危受命,老夫來之前,看過一些皇城司的文書。”
他看著蘇展,輕聲道:“大概知道,李府公身邊人的姓名,見小將軍氣度不凡,因此猜了一猜。”
蘇展瞇了瞇眼睛,悶哼道:“猜出來了有什么用?我家與武氏之間,有解不開的怨仇,難道還會與你敘舊不成?”
王琰苦笑道:“小將軍莫要這么大的火氣,且不說當年的事情真相如何,哪怕小將軍說的俱是真話,也跟老夫沒有多大關系,這場百年驚變,老夫…”
“老夫也是受害者。”
他嘆息道:“老夫的兄長王度,也是死在了這場變故之中。”
蘇展悶哼了一聲,只顧在頭前帶路,再也沒有理會他,過了一會兒之后,蘇展把他帶到了李云的書房門口,此時書房里,有十來個人,正在張遂的指揮之下,在收拾文書準備搬家,蘇展進去之后跟李云說了些什么,沒過多久,一身灰色袍服的李云,便背著手走了出來。
他身材高大,偏瘦弱的王琰在他面前如同雞仔一般,不過王琰畢竟是宰相,氣勢上沒有輸李云多少,他只是抬頭看了一眼李云,便笑著拱手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李府公比老夫想象中的,還要威武一些。”
李云沒有接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王琰先是皺眉,然后嘆了口氣,再一次拱手道:“見過吳王。”
李云這才笑呵呵的點頭,開口笑道:“這里正在收拾東西,不方便說話,王相與我,一起到前廳說話罷。”
王琰只能點頭,他跟在李云身后,不多久,到了行轅的前廳落座,都坐下之后,李云才看著他,淡淡的說道:“王相與王度王相公,是兄弟?”
王琰嘆了口氣:“堂兄弟。”
他看向李云,繼續說道:“家兄殉國之時,老夫尚且只是六部侍郎,因為家兄殉國,再加上朝廷現在,沒有什么人可用,老夫這幾年,才厚顏占了個宰相的名位。”
李云只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王琰看著李云,繼續說道:“方才,王爺讓老夫改口稱王,看來王爺…還是想要朝廷認可的。”
李云笑了笑:“王相大概是誤會了,我并不要什么朝廷的認可,只是我這個人,剛當上這個吳王沒多久,因此喜歡別人喊上一喊。”
王琰一句話到喉嚨,又被憋了回去,他看著李云,心思轉動,然后開口說道:“王爺,不管你們江東是怎么個說辭,你是大周臣子這件事,千真萬確,這事千秋萬代之后,也是抹不掉的。”
他看著李云,正色道:“你無緣無故,從江東起兵,既沒有名分,也沒有道理。”
王相聲音沉重:“師出無名,哪怕一時得勝,將來也必敗。”
李云看著他,手中的茶杯放了下來,淡淡的說道:“吊民伐罪,這四個字夠不夠師出有名?”
王琰很是嚴肅的搖了搖頭:“王爺,天下大亂至此,一是天災二是人禍,朝廷固然有過,其過絕不至于當罪。”
“更不至于起兵討伐。”
李云有些不太高興了,他面無表情道:“王相的意思是,中原大旱乃是天災,王均平之變,乃是人禍。”
王琰看著李云:“正是如此。”
李云看著他,瞇了瞇眼睛:“若朝廷應付得當,天災如何能轉為人禍?”
“顯德三年,宣州石埭縣之亂,王相知不知道?”
王琰一臉茫然,搖了搖頭。
李云又問:“同年,越州裘典之亂,王相知不知道?”
王琰若有所思,開口道:“依稀記得一些,但那個時候老夫并未在中樞,因此不甚了解。”
李云聞言,笑了笑,沒有說話了。
他不說話,王琰就有些著急了。
“王爺,陛下的意思是,朝廷可以正式冊封王爺為吳王。”
“世襲罔替!”
王琰低聲道:“而且,王爺如今占下的地盤,俱可以歸屬吳國,只要王爺現在,不再繼續進兵,朝廷的敕封,下個月就可以發下來。”
李云睜開眼睛看著王琰,笑著說道:“我聽說,朔方軍已經兵進中原了,假若我這里應下了朝廷的要求,朝廷準備如何應對朔方軍?”
王琰回答的很是干脆:“一體封王。”
“王爺不兵進中原,韋全忠便沒有兵進中原的名分了。”
“嘖。”
李云忍不住搖頭感慨,又問道:“這些年,皇城司對我多次行刺不說,還意圖行刺我身邊親近之人,另外還攛掇江東士人,對我大行抹黑。”
王琰毫不猶豫的回答道:“皇城司相關人等,俱可以交給王爺處置。”
李云笑了:“這些,都是皇帝同意的條件?”
王琰點頭:“非是陛下同意,我如何敢點頭?”
李云低頭喝茶,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王相覺得,皇帝這些舉動如何?”
王琰左右看了看之后,長嘆了一口氣:“老實說,陛下已經有些慌不擇路了,老夫覺得,有些不智。”
李云瞥了他一眼:“那王相還跑這一趟?既耽誤了自己的時間,更耽誤我的時間。”
“這都是公事,非來不可。”
他低頭喝了一口茶,然后抬頭看著李云,繼續說道:“除了公事之外,還有一些私事,必須親自見到王爺之后,才好說出來。”
李云來了興致,開口說道:“說來聽聽。”
王琰放下茶杯,低聲道:“王爺,京城里的官員們,多數老家都不在京城,包括我們王家,如今朝廷孱弱,關中以外的事情,朝廷管不了,也問不到。”
“所以…”
他看著李云,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有些人想要跟王爺通個氣,替王爺出一份力。”
李云愣在了原地,隨即瞇了瞇眼睛,看向王琰:“王相的意思是?”
王琰看著李云,不急不緩的說道:“王爺這里,應該很缺人罷?”
李云定定的看著他,隨即啞然失笑。
他笑了兩聲,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到最后,他實在是忍不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長笑了好幾聲。
王琰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也笑了起來,咳嗽了一聲:“王爺,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云臉上的笑意收斂,他回頭看著王琰,笑容再一次燦爛:“沒有問題,你們各家,只要是做過官的,都可以到我這里來,不過我不保證一定取用。”
李云滿臉笑容:“而且,關于這些人的來歷,江東對外,一致說是擄來的降臣。”
王琰松了口氣,他看著李云,拱手道:“有王爺這句話,老夫就放心了。”
他從袖子里,取出一份文書,遞給李云道:“這是王氏要來投奔王爺的人,俱做過官,不求別的,只求個一官半職,王爺將來,擇才取用就是。”
李云笑著接過,正要說話,這老頭又拿出來一份名單,輕聲道:“王爺,這是…這是皇城司的一部分名單。”
“皇城司?皇城司也要…”
李云的話戛然而止,他抬頭看著王琰,明白了過來。
這份皇城司名單,就是王氏送給李云的“見面禮”,也是王氏子孫,加盟江東的政治“本錢”。
說完這句話,老頭掏出第三份名單。
“這一份,是京城其他各家,拖老夫,轉送給王爺的名單。”
“請王爺過目。”
李云伸手接過,然后抬頭看了看王琰,臉上的笑容,也變得親切了起來。
“王相這一路趕路,千里迢迢,著實辛苦。”
“走走走,我請相公喝酒,給相公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