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
隨著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城門上,洛陽的城門緩緩打開。
城門打開之后,城門處許久沒有人走動,過了差不多盞茶時間,終于有一個民婦模樣,瘦骨嶙峋的婦女,背著一個菜簍子,帶著極其小心翼翼的眼神,低著頭,一點一點靠近洛陽城門。
她神情很是慌張,甚至不敢抬頭看,但還是咬著牙,一點一點靠近洛陽城。
過了不知道多久,城門終于到了眼前,這婦人深呼吸了一口氣,正準備邁步進城,耳邊一個聲音傳來。
“這位大姐。”
這婦人被這個聲音,嚇得幾乎跌倒在地,背上菜簍子里的菜,也掉了一地,她甚至不敢站起來,只是彎腰撿菜,等到撿菜撿了一半,抬頭一看,剛才跟她說話的,竟是一個穿著軍衣的軍漢,她本就膽小,這一下更加害怕,幾乎跌倒在地,腿都有些軟了。
“軍爺,俺不賣了,不賣了…”
守洛陽城門的,自然是江東軍的將士,這些將士一多半是江南道的人,還有一些是山南道的人,說話多少都帶著一些口音。
跟這婦人搭話的將士,是個錢塘人,說話更加難懂,他跟這婦人說了好幾句話,這婦人一句話也聽不懂,只是更加害怕惶恐。
他又說了幾句,這婦人甚至嚇得跪下來給他磕頭了。
這將士無奈,一邊去攙扶這個婦人,一邊看向旁邊的同袍,好在附近有個山南東道的將士,笑著上前,將這婦人攙扶起來,開口笑道:“這位大姐,他剛才是想看看你簍子裝了什么東西,沒有惡意。”
如今洛陽雖然已經占穩,但是該有的安保還是要有的,免得有人在城里搞事情,因此一些違禁品,還是不許帶進城里。
這個菜簍子,就可以裝不少兵器進去。
山南東道離中原畢竟不遠,雖然方言還是差距很大,但好歹已經能聽懂了,這婦人這才慌忙將菜簍子展示給守門的將士們看。
那錢塘郡出身的將士又問了幾句,這婦人這會兒心里已經踏實了不少,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軍爺,我家在洛陽城西二十里,是個小村子。”
“這兩年,洛陽府不太平。”
這婦人抹了抹眼淚,繼續說道:“俺家丈夫還有兩個兒子,都被人拉去當了兵,現在還沒有回來,現在家里沒了吃食,最小的女兒又害了病。”
“所以…所以想要進城來,賣點菜,想換點白面…”
她說話,還是有些怯懦瑟縮,顫巍巍的說道:“讓俺那閨女吃點好的,把身上的病給扛過去…”
幾個兵丁對視了一眼,那錢塘郡出身的兵丁,從懷里排出十幾個大錢,遞給這婦人,開口說道:“大姐,這些菜,我買下了。”
雖然這婦人依舊聽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但是看他的動作,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驚喜之下,對著幾個將士連連作揖道謝,又把菜簍子里的新鮮青菜取了出來,放在一邊擺好。
等到做完這一切之后,她才從這錢塘郡將士手里,接過十幾個銅錢,放在手里看了看,抬頭想要說些什么,又不敢開口。
那山南道出身的將士,瞧出了她的意思,笑著說道:“大姐,這是金陵錢,跟以前的周錢不一樣了,成色比以前的周錢要好得多。”
“你拿著這錢,就可以進城去買到東西。”
這將士頓了頓,開口說道:“這些錢,買個幾斤白面,該不是問題。”
說著,他猶豫了一下,也從懷里又摸出了七八個金陵錢,遞到她手上,嘆了口氣:“大姐也是被這世道害了,拿去罷,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你買一劑藥。”
這婦人天性膽小,也有些老實,不敢多說什么,接過這些錢之后,一咬牙抬頭進了洛陽。
進了洛陽城之后,抬頭一看,寬闊的道路兩邊,已經可以看到不少人,在就地擺攤,販賣商品。
她沒有心思看這些,正要去買些白面,不遠處一個一身黑色衣裳的漢子,背著手靠近,問道:“這位大姐,你從哪個村子來?”
這婦人很警覺的看了看來人,沒有回話。
這看起來很是威風的漢子,竟也沒有什么脾氣,只是笑著問道:“方才在城門門口,偶然聽到大姐跟那幾個差爺說話,知道大姐家里,有生病的女兒。”
“這幾年,中原好幾次遭難,各家日子都不好過,江東的李王爺,現在正派一些大夫,到各個村子義診,不收銀錢。”
“你跟我說一說村子叫什么名字,回頭我看看,能不能讓大夫到你們村子里,給你家姑娘診病。”
這婦人依舊很是警覺的看著眼前的漢子,一言不發,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之后,她扭頭就跑,步履蹣跚的跑開了。
漢子一怔,隨即愣在原地,半晌沒有說話。
一個讀書人模樣的中年人,笑呵呵的走到漢子身后,開口笑道:“難得見到上位吃癟的時候。”
此時,洛陽城里能夠被稱為上位的,自然沒有別人,只能是已經占下中原的李王爺了。
李云回頭看了看身后的杜謙,笑著說道:“不礙事,回頭讓九司派人跟著她,就能知道她住在哪里了。”
杜謙笑著說道:“上位何不直接亮明身份?”
李云微微搖頭:“沒有什么意義。”
他看向半空,嘆了口氣道:“現在,便是給她家十貫錢,一百貫錢,你我都給的起,但是現在河南道乃至于整個天下,有太多這樣的人家了,人一多,你我便給不起了。”
杜謙緩緩點頭,開口笑道:“上位在戰場上,在敵人面前,如同天降殺神一般,在這些黎民百姓面前,倒是難得的溫柔。”
說到這里,杜謙看著李云,補充道:“這種溫柔,在江東的時候,我從沒有見過。”
李云回過神來,笑著說道:“他們能活著,便已經很艱難了,我干什么還要兇神惡煞的?”
說著,他回頭看了看杜謙,感慨道:“老實說,我當初干這掉腦袋的事情,便是生了這些個惻隱之心,否則,以我的本事,在這亂世之中自保,不會是什么難事。”
李某人嘆氣道:“只是想要做成這些事情,太難太難。”
“不過今天,有一件事,還是讓我很高興的。”
李云輕聲笑道:“洛陽糧價,今日稍稍降了一些。”
最初的一段時間,洛陽城里的糧食,幾乎是李云在供應的。
再后來,終于有糧商進城,開始售賣糧食,不過價格一直居高不下。
到現在,洛陽的糧價,終于下跌了不少,雖然依舊不是常價,但是在最近幾年之中,這已經是低價了。
杜謙也深有同感,輕聲道:“糧價下跌,就說明洛陽…已經在復蘇了。”
他左右看了看,看著洛陽城已經隨處可見的行商小販,開口笑道:“以前在京城讀書的時候感覺不到,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模樣,只知道做大官,為京兆杜氏增光增彩。”
“一直到跟了上位,我才知道下面是什么模樣,為這些生民百姓做一些事情,是多么有成就感。”
“這種感覺,很是美妙。”
杜謙輕聲笑道:“比起什么美酒佳人,都要來的爽快。”
李云聞言,笑了笑,沒有接話。
杜謙說的很對,做這些事情,的確有成就感,尤其是眼睜睜看著一些事情因為自己一點一點變好,看著一些人,因為自己越來越好的時候。
這種精神上的爽感,沒有親自體會過的人,是很難想象的到的。
有些時候,甚至會遠超肉體上的享受。
兩個人花了一整天時間,在洛陽城里走走轉轉,一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會到了行轅門口。
進了行轅之后,杜謙突然問了一句:“上位從前…”
李云知道他要為什么,他回頭看了看杜謙,笑著說道:“是山賊。”
杜受益聞言,面露笑容。
“上位做山賊,那一定是…”
“朝廷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