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晚上回去的時候,楊大姐告訴了他一件事情。
有人下午過來找他,說是要購買收割機。
購買收割機?
聽說有人要購買收割機,李龍倒是挺高興的。畢竟這收割機剩下一臺,如果能賣光,那就算是清場了。
等開春他才會再去拉另外的收割機。這收割機算是細水長流,也是一個穩定的進項。
在合作社沒有興起,土地還沒大面積聚攏耕種的情況下,收割機會有長達十幾二十年的使用周期。
等二十年后,合作社興起,土地開始大面積統一耕種,那時候收割機的效率就跟不上了,到時就開始使用聯合收割機,就是康麥因。
那時候的康麥因和現在的不一樣。現在的只能收小麥,那時候的小麥、玉米、油葵都能收割,綜合使用,效率非常的高。
那個時候大馬力拖拉機也出來了,到時履帶式拖拉機就逐漸退出耕地舞臺。
這個進程,上一世全程參與的李龍非常的清楚,他只需要把握好發展脈絡,適時提前或者推動一把就行。
他也不貪,只需要在每個變革的時候稍微的提前一點參與進去,吃到第一口最美味的就行。
就比如小海子的魚,他算是頭一個把魚商品化的,以前零星的也有,但有被抓的,也有掙不到錢的。
他算是頭一個利用魚和山里的山貨,賺到了屬于自己的第一桶金。
上一世是真就拿著槍不知道去打獵,也沒打過。那時候人真是老實,那槍讓自己保管著,就老老實實的保管著。
其實那時候槍自己保管著,找子彈也很容易。
真要帶著槍跑到山里,摸準備情況,打一兩頭野豬啥的,也就開竅了。
但沒有一個人這么做。
人被教育的規規矩矩,因此也就失去了突破和快速發展的路子和機遇。
這一世他也算是不走尋常路了。
“那人說沒說是從哪里來的?”李龍問道,“啥時候還過來?”
“我聽口音像是民族人,說是明天早上還過來。”
“行,我知道了。”李龍把吉普車里的水放掉,這次又帶回來幾公斤開剝好的魚。
大嫂梁月梅和老娘杜春芳說了,這邊他和顧曉霞兩個都沒空收拾。那個楊大姐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她們在家里沒事,就把魚開剝了讓李龍帶回來。
她們說把魚分成幾個一堆凍起來,到時吃的時候一化,用溫水徹底化軟了再做,味道一樣鮮。
李龍也沒推辭,這都是心意。
把魚拿著包好,放進筐里掛在半空,這樣就不擔心老鼠禍禍了。
如果要凍在雪里,是不能沾地的。四周都要用雪壓實,不然老鼠會找到,然后就禍禍了。
上一世他殺豬,把豬骨頭專門放一個袋子里凍在院子里的雪里,袋子背靠著院墻,上面壓上雪,本以為沒事。
結果年前去掏出來的時候,發現老鼠已經在里面鉆了好幾條路。肉沒吃掉多少,但骨頭上都是老鼠屎和尿,糟塌了。
所以李龍處理這個特別小心。
把魚弄好,楊大姐的晚飯也已經做好了。
顧曉霞回來的時候,提著兩個小口袋,說是教育局給發的小米。
這年頭能搞到小米也不容易,楊大姐把小米放進了儲存室,說明天給熬小米粥喝。
顧博遠過來,韓芳回來,大家一起吃著晚飯。
大院子里的燈都換上了大瓦數的燈泡,屋子里很亮。李龍并不在意這點電費,既然有錢了,生活質量就要在這個大環境下做到盡量的好。
吃過晚飯,韓芳去寫作業,顧博遠背著手往回走。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李龍給他一把手電,顧博遠也不打開,就揣兜里,散步一樣回去了。
顧曉霞回臥室,李龍先去了后面的玻璃房,看了看那邊的菜苗子,給爐子里又加了一鏟子煤。
他的想法是盡量能保持這里面的溫度,但基本上不可能。不是專門種大棚的,晚上爐子里的煤雖然用煤沫子壓著,但到了后半夜也會慢慢滅掉,等早上起來再續上,就有一個空擋。
他是懶得半夜起來的,所以這個菜苗子的生長就沒那么好。
李龍本身就是做實驗,所以也沒想著那么順當。至少眼下看著,菜苗子長的還都不錯,玻璃棚里的溫度和濕度也還都不錯,就行了。
第二天起來,吃過早飯,其他人都離開,李龍又去了玻璃棚里,把爐子里的殘灰扒掉,新架上爐子,再回到大院子里。
今天既然有人來,那他就晚點兒走。
吉普車水箱里加上開水,發動著,熱了一下車,開著讓開位置。熄火后又去把拖拉機頭清理一下。
如果對方沒開拖拉機過來,演示的話還得把自家的拖拉機頭給發動著。
然后他去把那最后一臺收割機上面的塑料布給掀掉,把殘雪清理一下,空間讓出來。
能賣掉盡量就賣掉了,留著也是個事兒。
上午十點半的時候,敲門聲響了起來,李龍過去打開了門。
楊大姐有過提醒,李龍也有過設想,來的果然是兩位民族同志。
“你好,是李龍同志嗎?”率先問話的是穿著中山裝,看面相和玉山江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身后跟著三十多歲的,看長相挺像他弟弟的。
兩個人都戴著皮帽子,帽子耳朵翻起來系在上面,這時候沒穿大衣,這天氣能看出來兩個人都有點抖。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衣放在旅社了。
“我是,你好你好,來來來,阿達西,請進。”李龍大致猜出來兩位是維族同志,他立刻把人請了進來。
“在報紙上看說你是民族團結的模范,”那位四十多歲的同志進來后笑著說道,“認識你,我們很高興。我叫阿布來提,這是我弟弟阿不都賽買提。”
“你們好,請問你們是從哪里來的?過來就是看收割機嗎?”
“我們是從伊犁來的。”阿布來提說道,“就是想看看報紙上說的很好的收割機。”
“你們翻果子溝很辛苦吧?”李龍把兩個人讓到屋子里,給兩個人倒上茶水,然后指了指杯子說道,“新杯子。”
“李龍同志對伊犁很了解啊?”阿布來提沒想到李龍也知道果子溝,也知道這里很難走。
這時候可不像后世,有了手機,有了網絡,各種資訊不需要走,隨便搜了搜就知道了。
四十年后,因為一首《蘋果香》,全國許多人都知道了伊犁,知道了六星街。但這個時候,北疆人知道伊犁最多的就是蘋果了。
而這個時候也沒果子溝大橋,伊犁人出河谷到WLMQ需要走三天路,從伊犁走到果子溝一天,翻越果子溝就得一整天,而且冬天還容易翻車。
從果子溝出來,往WLMQ走烏伊公路,汽車還得跑一天。
哪像四十年后,一個白天就開到了。
“知道一些。你們那里的蘋果很好啊。”李龍笑著說道:
“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葉城的石榴人人夸,庫爾勒的香梨甲天下,伊犁蘋果頂呱呱,阿圖什無花果名聲大,下野地西瓜甜又沙,喀什櫻桃賽珍珠,伽師甜瓜甜掉牙,和田薄皮核桃不用敲,庫車的白杏味最佳。一年四季有瓜果,來到XJ不想家。”
這時候南北疆的蘋果還是伊犁的出名,阿克蘇的蘋果這時候還沒伊犁的名氣大。只是后來,伊犁的蘋果因為一場災害直接幾近絕收,然后就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四十年后,大批的游客涌入到了伊犁,才知道這里本土老蘋果夏里木、嘎拉、秋里木、夏秋子等,看著不好看,但吃起來又香又甜,帶著一點點酸味,才有人再次回想起來,四十年前,這里的蘋果是真的好。
阿布來提笑了,后面的阿布都賽買提從隨身帶的黑皮包里掏出來兩個蘋果擺在了桌子上,對李龍說道:
“這是我們帶過來的蘋果,李龍同志,嘗嘗吧。”
這時候的伊犁蘋果是真大,碗口大的那種。李龍其實這時候吃過伊犁的紅五星,是一種面蘋果。這個阿布都賽買提拿來的是國光,另一種味道。
“謝謝啊。”李龍笑著說道,“你們是過來看收割機,我是說,如果看好了,你們怎么運回去?”
“我們已經找好了運輸的車,如果咱們談好了,那輛卡車現在已經去了WLMQ送貨,回來的時候就會過來把收割機拉回去。”阿布來提解釋道。
“那行,你們暖和一下,然后咱們看收割機。呆會兒我把我的拖拉機發動著,給你們演示一下。你們那邊是不是種麥子比較多?”
“不,我們那邊不光種麥子,還種玉米、油葵、油菜、水稻。我們想著除了玉米,其他的幾樣應該都能用收割機來割吧?”阿布來提問道。
“嗯,可以的。”李龍想了想說道,“都差不多,只要把地里的梗子打掉,拖拉機帶著收割機都能割。”
伊犁河谷的水利工程是林則徐過來的時候帶人修的,著名的是皇渠。而據說河谷種稻子,也是從林則徐、左宗裳那個時候開始的。
兩位客人喝了水,李龍也把蘋果掰開,吃了一半,這蘋果是真的香甜好吃。
然后便出來,李龍給他們指著收割機,一部分一部分介紹,介紹完了之后讓他們自己看,李龍則去燒水。
阿布都賽買提看院子里就一臺收割機,就有點嘀咕:
“就這一臺收割機,會不會是壞的?”
“呆會兒看看吧。”阿布來提也有點把不穩,這要買臺壞的回去,這大老遠的回來也不好修啊。
看李龍這么熱情,他也不好現在就問。
再說看到李龍院子里還有輛吉普車,那就更不好問了。伊犁河谷那邊能開到吉普車的真就沒多少人,這李龍是大有來歷啊。
水一直在鍋里,原本已經燒開了的,后來撤了煤就涼了點兒,現在李龍又給加了水,很快就再次滾了起來。
李龍把水舀到桶里,提出來倒進拖拉機里,拿搖把子試了試。感覺比較重,便又去夾了兩塊紅炭在下面燒著。
看兄弟兩個在看著收割機,李龍便過來主動說道:
“我從廠子里一共拉來五臺收割機,這是最后一臺。你們可以看,呆會兒也可以試,買不買看你們自己的情況。
這臺是初始型號,這時候會便宜一些。如果你們明年開春來,會有改進型,不過那時候會貴一些。”
“能貴多少錢?”阿布拉來問道。
他們兄弟兩個普通話都還不錯,甚至比哈里木還要好一些,李龍猜測應該是長期和漢族同志一起工作生活,所以說的比較溜。
“貴五十到八十塊錢吧。”
“那這臺多少錢?”阿布都賽買提問道。
“五百五十塊錢。”李龍說道,“統一價。”
阿布都賽買提看了看他哥。
“李龍同志,這么一臺收割機,一天能割多少畝地?”阿布來提問道。
“我夏天收割小麥,最多的一天收割了一百零幾畝吧。”李龍想了想說,“其實原本也可以多割一些的。但因為來回路挺遠。
今年是第一次用收割機給別人割,有人不相信,所以去給割的地方跑的比較遠。”
兄弟兩個都能理解,畢竟新事物,大家要接受的話,需要一個過程。
“一天一百畝,那割一畝你要多少錢?”阿布都賽買提又問道。
“兩塊。”
“這么貴?”阿布來提有些意外。
“我們這邊犁地價一畝都四五塊了。”李龍笑著說道,“收割價一畝兩塊,大家還是能接受的。我們這邊地多,一家十幾二十幾畝都有的。
如果是人工割,家里的麥子得割好幾天。用收割機一會兒就割完,省下的時間可以去干些別的。
再說了,你們應該也清楚,那割麥子還是很辛苦的。你們伊犁河谷還好,氣候不錯,夏天沒那么熱。
我們這邊夏天麥季,白天熱到三十七八度,人工割麥,熱暈的都有呢。”
兄弟兩個明白過來,兩邊氣候不一樣,對收割機的接受程度應該也不一樣。
“你們那邊其實也可以便宜一些,當然定價看你們自己。如果你們把收割機買回去,我想應該是伊犁河谷的第一臺,那定價權就在你們自己了。
另外這收割機還能打草。我今年收割完麥子,就給山里的牧民兄弟們打了上千畝的草場,也很順。”
兄弟兩個對視一眼,沒說話。
李龍沒再說啥,他轉身去發動拖拉機。
能不能賣掉另說,別人既然大老遠跑來了,那該介紹的就應該介紹到位,該演示的也應該演示到位。
炭火燒的差不多,李龍再次搖動搖把子,他發現輕了不少,便沒壓減壓,先搖了幾次,然后再按著減壓。
阿布來提過來就要幫忙,李龍已經搖著拖拉機轉的飛起,松開減壓,發動機悶悶的聲音,阿布都賽買提搖了搖頭,看著煙囪冒出來的一個個有點淡的黑煙圈,覺得這回是發動不著了。
得再來一回。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去掉減壓后,李龍竟然又搖了三四圈,而且越搖越快,那小四輪拖拉機發動機傳出來的聲音,由老牛的吭吭聲,變得歡快起來,“咣咣咣”竟然發動著了!
“嘿嘿,差點兒丟人。”李龍抽出搖把子,笑了笑,“還行,發動著了,來,咱們把收割機上上,然后我給你們演示一下。”
“你這拖拉機是不是調過?”阿布都賽買提一邊幫著搬收割機一邊問道。
“沒調過。”李龍把拖拉機頭開到位,指導著兄弟兩個調整著收割機一邊說道,“原來啥樣就啥樣。
對了,給你們說啊,這雖然是一代收割機,但很皮實。今年麥季我割了近三千畝地,賺的錢差不多夠買一輛拖拉機了,這收割機就沒壞過。”
“真的?”聽說李龍一個麥季就賺了一輛拖拉機,這兄弟兩個原來搖擺的心,一下子堅定起來。
“當然是真的。今年我打算組織個合作社,再弄幾臺收割機,大家一起干。我們這邊地塊面積大,今年有了示范,明年想用收割機割麥的人應該會更多。”
李龍指導著兩個人把收割機上到拖拉機上后,然后把拖拉機熄了火,把發動機的皮帶卸掉一根,把收割機的皮帶上上。
阿布都賽買提不相信李龍的話,李龍要搖拖拉機的時候,他搶著說道:
“我過來試試。”
李龍便笑著讓他試。
阿布都賽買提家里應該也有拖拉機,他熟練的把手按在減壓上,搖把子捅好,開始搖了起來。
有減壓還好,搖起來不是特別費力,在煙囪冒起煙來的時候,阿布都賽買提覺得差不多了,一松減壓,一股子巨大的反沖力直接讓他的身子一矮,半圈都沒搖下來,拖拉機就吭了兩聲就憋進去了。
“李龍同志,你的力氣很大啊!”
阿布來提知道自己弟弟的力氣不小,但眼下明顯是搖不著的,他驚嘆著說道:“真沒看出來!”
“哈哈,我年輕嘛。”李龍笑笑,從紅著臉的阿布都賽買提手里接過搖把子,看著挺輕松的把拖拉機搖頭,然后開始演示起收割機的各種操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