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時分。
陸燃早早就來到了議事堂,此時正端坐在書案后,把玩著云海塵清刀。
隨著他指尖撫過刀身,云海刀偶爾會細微顫動一下。
似是在給予主人回應?
然而這種級別的反饋,只能勉強定義為“神兵胚子”,想要成為真正的神兵,云海刀不知還要走多遠的路。
主人,白長老求見。忽有一道傳音印入腦海。
“進。”陸燃將云海刀平放在書案上,抬眼望向頗具規模的議事堂大門。
只見一道高高瘦瘦、滿頭白發的老者走來。
在神兵·地痕劍的指引下,白雁回來到堂下正中央,恭敬施禮:“老朽見過門主。”
“白老,今日感覺如何?”陸燃直奔主題。
“請門主稍等片刻。”白雁回抬起一雙蒼老的手掌,嫻熟結印。
一個虛幻的大夏文字“心”,自他體內擴散開來。
“呼”
陸燃靜靜看著盲眼老者,怎么看,都覺得白老特別像咒師本尊。
白發蒼髯,精神矍鑠。
一襲白色長衫,更是襯得他仙風道骨!
明明七老八十、滿臉褶皺,給人的感覺卻是帥得不行.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氛圍感”吧?
“老朽心緒平和,未察覺有何不妥。”白雁回緩緩開口。
“哦?”陸燃頓時攥緊了刀柄。
白雁回恭敬垂首:“預祝門主,旗開得勝。”
“好!”陸燃心中大動,沒想到,今天就是蕩平刀脊峰的好日子!
他當即命令道:“惡影,你去通知將士們,半小時后,議事堂內集合!”
根本用不上半小時,僅僅幾分鐘過后,眾人已經齊聚議事堂。
陸燃也不拖沓,來到堂內中央,抬手施法。
“呼”
古銅鏡悄然出現,迅速改變性質,化作一面落地鏡。
鄧玉湘一馬當先,一步邁入了冰天雪地中。
漫天雪霧,遮掩著太陽。
寒風刺骨,似小刀子一般,吹過鄧玉湘的面龐。
她警惕的觀察四周,立即認出了這里。
眾人上次攻打刀脊峰時,就是站在此處雪山之頂,將二三十公里之外的刀脊峰,搞得一團糟。
“嗯?”鄧玉湘輕疑出聲。
她望向東北方,卻是沒見到那高聳入云的山峰。
北風一派的根據地,可是相當雄偉的!
不僅有東南西北四座山峰,主峰更是直刺天際,能夠探入茫茫云海之中。
是非常顯眼的坐標。
可此時.
山峰呢?
“啊?”陸燃同樣滿臉錯愕,遙望著昔日刀脊峰的所在位置。
“我沒傳送錯地方呀!”陸燃面色難看。
刀脊峰沒了?
經過上次戰事,北風一派遭受重創,索性搬家了?
“你們在這待著,我去看看。”陸燃沉聲說道。
“隱身。”姜如憶并未阻止,而是叮囑了一句。
“嗯。”陸燃身影悄然消失。
在開啟神法·狼隱的情況下,陸燃施展一切技法,都會有神力波動。
但是波動歸波動,他的隱身狀態還在。
簡單幾次閃爍,陸燃站在了凍結的冰河南側。
他和大夢魘,就曾在這邊的雪林里,被北風弟子們盤查,并被要求下跪屈從。
如今,物是人非。
陸燃的視線掠過冰河,望向北方,見到了坍塌的山岳.
上一次,燃門眾人的確對刀脊峰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但是山岳依舊巍峨屹立,并未被摧毀得這般嚴重。
此時,包括主峰在內的五座山峰,齊齊被損毀了!
有些山峰是倒塌了。
有些還頑強的屹立著,但是被削斷了!
橫截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變成了“平頂”的模樣。
“唰”
陸燃身影再閃,踏上坍塌的山體。
“別吧!”他的一顆心墜入了谷底。
本以為,北風一派是搬家了。
但看這模樣,刀脊峰明顯是經歷了一場大戰!
有其他門派捷足先登,搶先燃門一步,將刀脊峰給滅門了?
陸燃心中念頭急轉。
誰能有這么大本事,能將北風一派的大本營給滅了?
劍一一派?
可是,那群殺人不眨眼的女劍仙,距離此處遠著呢!
難不成是山君一派?
同為二等神,這倆強大的門派一直不對付。
在人間大夏,神明·山君與神明·北風的勢力范圍就接壤,兩尊強神塑像的直線距離,僅有二百余公里!
連一個充當“緩沖帶”的弱神門派都沒有,算是大夏獨一份。
而在圣靈山中,陸燃雖然沒遇到過山君弟子,但他有相應情報,知道山君一派的大本營也在大陸的東北區域。
越想,陸燃的臉色就越難看。
陸燃又搜尋了一陣,隨即開啟了傳送鏡,燃門眾將士魚貫而出,迅速觀察四周。
“人都不在了。”陸燃沉聲說著。
任誰都能聽出來,門主大人心情很差。
鄧玉湘、顏霜姿等人,同樣面色難看。
魚長生提議道:“門主,我們細細搜尋一番吧,看看能否尋到些有價值的信息。”
“嗯,別單獨行動,小心些。”說話間,陸燃見到了人群中的白雁回。
白老爺子心緒平穩,是因為此次出征,根本就沒有敵人嗎?
“啵”
淡金色的魚兒飛起,金色光束悄然落下。
魚長生面色凝重了下來,在坍塌的山體中,尋到了一具尸體。
“糟了!”
魚長生心中暗嘆,他最不愿見到的情況出現了。
他挖開亂石堆,也見到了一具被凍僵的尸骨。
這是一名中年男子,穿著白色衣衫,身上還有一個個血窟窿。
如此裝束,表明了他是一名北風弟子。
這張被凍僵的臉,依舊呈驚恐表情,像是死前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唉”魚長生心中重重一嘆。
如果此處沒有尸體,眾人還能認為,刀脊峰舉族搬遷、將舊址摧毀了。
可是現實擺在眼前,坍塌的山體中,掩埋著一具又一具尸骨.
這再一次印證,刀脊峰遇襲了!
如此一來,
惡影護法可怎么辦啊
刀脊峰給顏霜姿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傷痛。
鉆心蝕骨,不可磨滅。
受盡屈辱的顏霜姿,終于積攢實力、懷揣著滿腔怒火,趕來復仇,卻發現仇敵已經滅亡了。
她的心結,如何能解得開?
別人屠了刀脊峰,豈能算她自己報仇?
雖說,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但是這骯臟的世界,對顏霜姿,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嘩啦啦”
魚長生撥開冰凍的碎石,又見到了一名白衣弟子。
只是這一次,尸體僅有半截。
魚長生抬起頭,望向坑邊佇立的陸燃,四目相對,二人有著相同的眼神,意味著相同的心理活動。
“唰”
顏霜姿狠狠攥緊梟凌刀,身影消失無蹤。
陸燃轉頭望去,張了張嘴。
看著空空蕩蕩的雪地,他猶豫許久,還是沒有發去傳音。
這一幕,對顏霜姿的打擊,不可謂不重。
“這是什么傷口?”姜如憶蹙眉詢問道。
魚長生拎起尸體,細細觀瞧著血窟窿。
一旁,傳來了鄧玉湘冰冷的聲音:“刀傷,或劍傷。”
“嗯。”魚長生點了點頭,看向另外半截尸骨,此人被攔腰斬斷,切割面很是平滑。
“樣本太少了。”陸燃隨手開啟了傳送鏡,吩咐道,“荊堂主,去把熊雄他們叫來。”
“是!”荊紅立即走入鏡中。
熊副堂主、石勇、石彪三人皆是山嵬信徒,擁有感知技法·山之意,能夠了解地表與地底內部信息。
不消片刻,荊紅便帶著三人返回,立即工作起來。
“我去看看霜姿。”鄧玉湘聲音依舊冰寒。
“我去吧。”陸燃沉聲說著,“你自己都快炸了,安慰不了人。”
鄧玉湘強壓著心中翻騰的怒火,低聲道:“你知道她在哪?”
陸燃默默點頭,閃爍離去。
再出現時,他來到了兩峰之間的凹陷處。
雖然大部分山體坍塌、尖尖山峰不在,但位于陡峭山壁中下部的洞口,似頑疾一般,固執的存在著。
這座洞窟,曾是囚禁顏霜姿的地方。
那時的她,已被逼著撕毀契約,不具備飛行技法,可謂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當然了,就算她能飛,終日看管她的獄卒,也不可能讓她逃離。
陸燃緩緩向前飄去,落在洞口處,果然見到,有一道身影默默佇立著。
她沉默得可怕,一動不動的看著洞內西北角落。
那是她曾躺著的地方,毫無尊嚴的活著、等待死亡的地方。
“呼!!”
寒風一如既往,順著洞口,向里面灌著。
吹在顏霜姿的身上,似是也吹在了角落里、那名瘦骨嶙峋的女子身上。
披頭散發的女子,沒有瑟瑟發抖。
無關乎習慣。
在肉身死亡之前,她的精神已經被折磨崩潰、摧殘殆盡。
“我。”陸燃輕聲提醒,生怕這頭沉默的困獸,回手捅出一刀。
顏霜姿宛若雕塑,毫無反應。
陸燃邁步上前,一手落向她的背脊,卻是停在了半空中。
足足兩秒鐘后,他的手掌,還是落在了她的背上。
顏霜姿身軀輕輕一顫。
“惡影.”陸燃剛一開口,便戛然而止。
直至站在她身旁,看到她的側臉,他才發現她已淚流滿面。
沒有聲音,沒有哽咽。
她就這么靜靜地佇立著,望著角落里像死狗一樣遍體鱗傷、一動不動的自己。
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止不住的流淌著。
她終于回來了。
帶著一顆復仇的心,帶著至親至近的人,殺回來了。
可當初殘忍折磨自己的人,卻不在了。
痛苦,絕望。
無能為力。
熟悉的滋味涌上心頭,這個曾經囚困她的地方,又一次將她摧殘得體無完膚。
為什么?
上蒼為何這樣對我
“邢長老是海境大能,不會那么容易死的。”一道溫柔的話語聲,自身旁傳來。
顏霜姿像個失魂落魄的人偶,緩緩轉頭。
淚水模糊的眼眶,只能見到一道模糊的輪廓。
顏霜姿無疑是一名堅韌的女子。
此時,她這副幾近破碎的模樣,讓陸燃的心臟狠狠抽搐著。
“刀脊峰的各個峰主、宗門長老都是海境,不會輕易死去的。”陸燃輕聲重復著,“我們把尸體都挖出來,你挨個辨認好不好?”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陸燃沉默了。
他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按著她的后腦,將那張淚流滿面的臉龐,按在自己的肩頭。
陸燃溫柔的眼神,變得無比陰沉。
不會的,
海境北風弟子飛得很快的。
逃竄得很快的。
陸燃不斷安慰著自己。
但如果那老賤人真的死了,那么他的靈魂,就回歸北風的懷抱了。
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