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千秋忙湊上去,便聞到了一股酒氣:“老兄,老兄……”
“閉嘴。”朱元璋猛地狼顧鄧千秋,那眼里的兇悍,嚇得鄧千秋打了個激靈。
鄧千秋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卻又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張口嚅囁,想罵他一句,好教自己下得來臺。
這時,朱元璋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他雙目中布了血絲,嘆了口氣:“哎……”
鄧千秋見他這樣子,反倒同情起來:“真可憐,老兄一定遇到了什么煩心事,咱們大丈夫在世上,當然是如此的,上有老下有小的,誰沒有一點煩心事呢?你瞧我,我就……”
朱元璋卻是打斷了鄧千秋:“我若告訴你,我那朋友這幾日與我重逢了,你會怎樣想?”
鄧千秋一愣:“你說的那個無情無義,卑鄙無恥的小人?”
朱元璋凝望了鄧千秋一眼,輕挑眉頭道:“嗯?”
鄧千秋嘆息道:“老兄,你可千萬別心慈手軟啊!俗話說的好,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妻子……那個那個你懂吧……”
“哪個哪個……”朱元璋突然一改方才的黯然之色,似乎一下子來了興趣。
鄧千秋咳嗽道:“就是那個那個,我該怎么說呢,紅杏出墻?水性楊花?呃……偷男人!”
“呼……”朱元璋長出一口氣:“此后呢?”
鄧千秋道:“第一次我朋友原諒了她,可此后,她開始變本加厲。”
朱元璋似乎也開始聯想起來:“怎么變本加厲?”
鄧千秋道:“就是接二連三,亦或是……甚至開始以寡擊眾。”
朱元璋恍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如果他有他的苦衷呢?”
鄧千秋冷笑道:“苦衷?誰沒有苦衷?”
朱元璋沉思起來,他席地坐著,心事似乎更深。
鄧千秋看他又沉默下來,于是道:“老兄,你怎么總是愁眉苦臉的。”
朱元璋道:“因為我不似你這般,當個值還可以粗心大意到躲起來偷懶,我有許多事要干。”
鄧千秋覺得這話帶著刺,于是反駁道:“我也有許多事要干,不過我懂得勞逸結合。”
朱元璋露出不屑于顧的樣子。
鄧千秋覺得身子暖和了,將朱元璋披在他身上的錦衣還給朱元璋,一面道:“你要干什么事,不妨和我說一說。”
“嗯?”朱元璋目光幽幽地瞥了鄧千秋一眼,心念似乎一動,道:“元帥徐達,奉旨北征,十萬大軍,在居庸關、安定縣一帶與北元殘黨對壘決戰,不過聽聞,如此浩蕩的大軍,所需糧草驚人,朝廷雖竭力供給,花費的銀錢有百萬兩之巨,靡費的糧食損耗更為驚人,可是……這補給線實在過長,這糧草,依舊再三告急,這可牽涉到了軍國大事,所謂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一旦斷了糧草,徐大元帥,只怕就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了。”
頓了頓,朱元璋接著道:“再過一些時日,就要入冬了,而一旦入冬,糧草的調度會更加的艱難,現在正是一鼓作氣掃滅北元在關內殘黨的時機,一旦貽誤戰機,拖到了明年,勝負就未可定了。”
鄧千秋不由道:“老兄怎還關心這些事?”
朱元璋怒道:“莫說我要關心,你乃儀鸞司的百戶,難道就不關心嗎?你久食君祿,難道不該忠君之事?”
鄧千秋愣了一下,臥槽,道德綁架是吧,我特么的才吃他們朱家幾兩銀子的俸祿?
深吸一口氣,鄧千秋看朱元璋依舊眉頭不展的樣子,倒是心軟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老兄,現在徐達的大軍,已花費了多少錢糧?”
朱元璋便道:“這糧食,朝廷調撥了五十萬石,不過沿途的損耗驚人,能送到大軍時,這糧食只剩下了十萬石了。不得已,朝廷只好又撥付了七十九萬兩紋銀,教他們就地購糧。只可惜,北地糧產本就不高,再者,隨著大肆購糧之后,糧價也開始暴漲,這七十九萬兩銀子,所購糧數,竟不及平時的三成,銀子就已告罄了。”
鄧千秋笑了笑道:“一個巴掌大的地方,突然大肆購糧,這糧價不漲到天上才怪,主持這件事的人,莫不是腦子進了水,怎會出這樣的餿主意。”
朱元璋:“……”
鄧千秋又沉吟道:“按理來說……不該用鹽引之法嗎?”
“什么?”朱元璋一愣,顯得有些疑惑。
鄧千秋這才意識到,現在還是明初,可能這鹽引之法還沒有開始實施。
于是鄧千秋篤定起來,道:“我再問伱,朝廷官營的鹽稅,每年收入幾何?”
朱元璋道:“每年應該在二十五萬兩紋銀上下。”
鄧千秋詫異道:“這樣少?”
朱元璋道:“你少在這兒呱噪,說說你的主意。”
鄧千秋笑起來:“辦法很簡單,廢黜官方賣鹽。”
朱元璋臉色微變,顯然他沒想到,鄧千秋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廢黜鹽鐵專賣。
鄧千秋繼續道:“而是采用代理商的模式,朝廷不負責自行經營鹽的買賣,而是控制住產地,所有的鹽商,想要購鹽,就必須拿到朝廷頒發的鹽引。”
朱元璋沉吟起來:“意思是……讓他們購買朝廷的鹽引?”
鄧千秋道:“這鹽引嘛,采用以鹽換糧的模式,比如……要求鹽商,運輸了多少糧食,則可給予鹽商多少配額。”
“讓商賈運糧?”
鄧千秋見朱元璋疑惑不解的樣子,卻是笑了,這法子,肯定是有效的,因為明朝中后期,開始普遍采用這種鹽引的制度,你還別說,效果非常驚人,使得明朝在極為有限的征稅水平情況下,居然在三百年來,發動了大小數百場戰爭中,尚且沒有出現糧食調度的問題。
鄧千秋篤定地道:“老兄,你還信不過我?我又不是你那貪生怕死的朋友,這些話,若是別人,我才不肯說,只有老兄你和我有過命的交情,我才肯說給你。”
朱元璋心里計較著,似乎在籌謀著這個方法的可行性。
良久,他道:“這鹽引之法,倘若當真奏報陛下,得以實施,能緩解大軍之急,我也不貪你的功勞,這在軍中也是大功一件。不過……”
鄧千秋下意識地道:“不過什么?”
朱元璋道:“若是壞了事,那可關系到了十萬將士的性命,到時少不得要軍法從事。”
鄧千秋大驚失色:“啊……不會吧?我戲言而已,我還是個孩子啊,我的話你也當真?老兄,咱們不是過命的交情嗎?”
朱元璋咬牙切齒地道:“休要啰嗦,你少來油嘴滑舌,這是軍國大事,豈容兒戲!”
鄧千秋還是繼續掙扎一下,于是道:“我……我的意思是……咱們只是私底下……只是開玩笑。”
朱元璋卻是伸了個懶腰,而后站了起來。
他的情緒似乎好了不少,現在看到鄧千秋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居然心里痛快了不少。
他背著手,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誰和你開玩笑,我像開玩笑的人嗎?你以為數十萬人的性命,是玩笑嗎?好啦,你好好當值,不要懶懶散散,成日躲在這里睡大覺……”
朱元璋說到這話的時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氣得咬牙切齒:“若是人人都像你這般,這天下會成什么樣子,下次再見你如此,非教你知曉一點顏色看看不可。”
鄧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