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喜訊,令劉協措手不及。
甄宓……已經生下孩子了?
而且還是個兒子?
劉協怔在了原地,倒是賈詡比他更快反應過來,頗為激動地向他恭賀道:“陛下喜得龍子,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天子無后,這是令朝野上下都關注的問題。
雖然有劉櫻這位公主存在,但公主到底不是皇子,所以許多臣子依然對天子沒有子嗣的事情感到擔憂。
但如今這個問題終于得到了解決——甄宓成功誕下了一名皇子!
天子終于有后了!
聽到賈詡的賀喜聲,劉協才緩緩從甄宓產子的消息所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隨后他向高覽詢問道:“甄貴人的情況如何?她還安好嗎?”
甄宓患有肺疾,雖然得到了張仲景的治療,但生孩子對她來說依然充滿了危險。
高覽笑道:“陛下放心,貴人與龍子都平安。”
劉協聽完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甄宓人沒事就好。
沉思片刻后,劉協才對高覽道:“高將軍,你去將甄貴人誕下龍嗣一事昭告朝野。”
“同時傳朕諭旨,長安城解除宵禁三日,凡五十歲以上老者可到府衙領取布一匹、肉五斤,舉國同慶!”
“是,陛下!”
高覽點頭應下,隨后便離去了。
劉協目送高覽的身影消失在宣室大殿的門口,然后才收回目光,臉上露出沉思之色。
賈詡見此問道:“陛下莫非是在思念甄貴人?要不要臣派繡衣使去將貴人和龍子接到長安?”
“不必。”
劉協收斂思緒,聞言搖頭道:“甄貴人剛剛產子,還是讓她在鄴城修養一段時日再說吧。”
“朕在想其他事情。”
賈詡心中一動,問道:“莫非……還是立后一事?”
甄宓誕下了皇子。
這意義可就大了。
所謂母憑子貴,有了兒子就有了成為皇后的資本,而且如今甄氏因為涉嫌貪污和謀殺欽差而遭到清算、權力被收回,威脅也大不如前了。
可以說,甄宓是目前被立為皇后的最佳人選,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名聲的問題了。
畢竟甄氏曾經犯下過這么大的事,讓一個親族聲名不佳的后妃當皇后,朝野上下難免會對此有非議。
“日后再說吧。”
劉協沒有與賈詡在這個話題上談論下去,因為一談起來又是沒完沒了,太過無趣了。
還不如先想想給孩子起什么名,免得過段時間甄宓來到長安問起他的時候,他又得“慎重考量”。
想了想后,劉協向賈詡問道:“文和,你覺得給朕的這位皇子起名為‘玨’如何?”
玨,美玉也,君子所配。
這是一個很好的字。
賈詡沉思片刻,深深點頭道:“此字甚好,玨乃玉中君王,唯有性情溫和、品德高潔的君子方能佩戴。”
“不愧是陛下,取名之妙非臣所能及。”
面對賈詡奉上的彩虹屁,劉協已經習以為常,不過既然這個字沒問題,那就以這個字作為名字。
“替朕擬旨,冊封劉玨為……渤海王吧。”
雖然剛剛出生就被封王有些不符禮制,但作為他第一個兒子,還是甄宓所生,給予一些寵愛也是理所應當的。
“是,陛下。”
賈詡拱手應下,心里卻有些吃驚。
須知天子在登基之前就當過渤海王,后來才被改封為陳留王,如今冊封這位皇子為渤海王……莫非是在暗示些什么?
雖然心里好奇,但賈詡還是忍住了沒有發問,轉身離開了大殿。
荊州,長沙。
曹操在許褚三人的拼死掩護下從華容道逃脫后,一路逃出了很遠、確認后方沒有漢軍追兵后,才敢渡江返回南岸。
接著他便與長江南岸的兵馬匯合,帶領著殘兵敗將,返回長沙城。
由于一路艱苦跋涉,外加上擔驚受怕,曹操剛回到長沙便病倒了,而與此同時壞消息也一個接一個傳來。
首先是在赤壁戰敗的消息傳開后,江南各地士族紛紛倒戈,朝廷大軍所過之處,城池皆望風而投。
其次劉備率兵從益州而出,往長沙而來,已經進入了武陵郡;此外鎮守江東的于禁遭到當地士族背刺,兵敗被俘。
如今尚在掌控的僅有長沙一郡而已。
局勢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惡劣。
關鍵是曹操還在這時候病倒了,以至于整個長沙城內都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感到分外不安。
漢獻帝得知此事后,更是親自來到曹操的府邸探望。
司空府外。
漢獻帝面對眼前攔路的眾多兵士,情緒激動地道:“朕可是天子!你們敢攔朕?!”
“快給朕讓開!朕要進去探望司空!”
面對漢獻帝的斥罵,府外的這些士卒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一個個都為難極了。
“陛下——”
就在此時,荀彧從府內走了出來。
漢獻帝看見荀彧后眼睛為之一亮,上前激動地道:“荀愛卿你來得正好,這些家伙竟敢阻攔朕去探望司空,真是膽大包天!”
“你快讓他們退下,朕給司空帶來了許多補品和藥物,有了這些藥,司空的病一定會好轉的。”
漢獻帝指著身后一眾侍從們提著的大包小包說道。
曹操病重,他是最感到心急的。
因為要是沒了曹操的話,天底下還有誰能保護他?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他的容身之所?
而且他還聽聞呂布率領麾下的兵馬已經快要打過來了,這更讓他感到驚恐。
要是他落到了呂布手里,下場肯定十分慘烈——當初呂布一刀差點斬了他,那場景他至今都記憶猶新。
看著面前眼中難掩恐懼的漢獻帝,荀彧心中不知為何感到有些疲憊,嘆息道:“司空正在休息,誰也不見,陛下還是回去吧。”
“等司空病情好了自會去拜見陛下。”
曹操現在的狀況確實需要靜養,不方便被打擾,漢獻帝去探望也起不了什么用。
聽聞此言,漢獻帝臉上頓時露出失望之色,猶豫再三后才道:“既如此……那好吧。”
“荀愛卿,你將這些補品和藥物都轉交給司空,替朕告訴他,朕等他早日康復。”
荀彧點頭應下。
接著漢獻帝讓人將帶來的東西都留下后,便戀戀不舍地登上馬車離開了。
望著漢獻帝的馬車遠去,荀彧久久沒有收回目光,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時,荀攸走了出來,對他說道:“叔父,司空醒了……這些東西是哪來的?”
荀攸也注意到了府外放著的眾多藥物補品。
荀彧收回目光,隨意道:“陛下剛剛送來的……沒什么,進去吧。”
“陛下來了?”
荀攸一愣,看向了街道上不遠處離去的馬車,顯然沒想到天子會親自過來探望。
畢竟身為天子之尊,親自來到臣子的府邸探望,這很不符合禮制。
但他很快也理解了天子為何這么做。
荀彧轉身走入府邸,荀攸也緊跟其后,兩人一同往曹操的臥房而去。
走在路上,見四下無人,荀攸壓低聲音道:“叔父,如今形勢已經到了這般地步,我們該怎么辦?”
“也是時候為自己想退路了。”
三條戰線潰敗,敵軍即將兵臨城下,便是逃也不知道該往哪逃,局面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荀攸并非是愚忠之人,如今他也要開始為自己、為荀氏尋找后路了。
“退路?”
荀彧聞言停下腳步,輕聲說道:“如今我們哪里還有什么退路,你難道不清楚這是造反么?”
天子的真假與否,到現在已經無關緊要了,荀彧不愿去深究,也不想去深究。
因為早在當初他拒絕伏完的邀請,向北面那位天子效忠之際,他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若是他們贏了,那他們就是從龍之臣;他們輸了,那他們就是擁立偽帝的反賊。
無關立場,只有成敗。
聽到荀彧的這一席話,荀攸眼中閃過一絲焦急,說道:“叔父就打算這樣認命了嗎?這可是會牽連我荀氏整個家族!”
“我們未必不能戴罪立功啊!”
他當然清楚兵敗的后果,所以他才不想坐以待斃,令整個家族都被株連。
荀攸壓低聲音道:“叔父,許攸如今被囚在府內,我們若是能將他帶走向朝廷投降,未必不能抵消罪過。”
“據我所知,北面那偽……那天子,可是相當看重許攸,甚至將其列入了凌云閣第二層。”
“若是再大膽一些,帶著城內這位‘天子’出城前去投誠,那……”
荀攸的話未說完,便被荀彧打斷了。
“夠了,公達。”
荀彧深深看了荀攸一眼,道:“我們到了。”
不遠處已經是曹操的臥房。
荀攸閉上了嘴,沉默不言。
程昱此時剛從曹操的臥房里走出來,眼圈微微發紅,臉上還帶著淚水,似是剛剛哭過。
見到二人后他擦了擦淚水,說道:“主公醒了,要見你二人,你們快進去吧。”
于是荀彧和荀攸一同走了進去。
臥房內,彌漫著一股藥味。
曹操身上只著里衣,坐在榻上,臉色白若金紙,眉宇間更是充盈著黑氣。
“公達,文若,你們來了。”
曹操見到二人之后,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道:“都坐吧,不要拘禮了。”
看見曹操這幅模樣,荀攸和荀彧也很吃驚,尤其是荀攸,心中更是多了幾分愧疚。
曹操平日里待他還是很好的,值此危難之際,他卻想著如何脫身,這實在有些小人。
倒是荀彧依然自若,向曹操行了一禮后,問道:“司空感覺身體如何?病情可有好轉?”
曹操嘆道:“我這風涎之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往昔華佗雖能醫治,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
“罷了……不談這些,朝廷的兵馬到何處了?”
如今的局勢他已經清楚,三條戰線崩潰,長沙守軍不過一萬,即便是韓信在世都無力回天。
他現在只想知道朝廷的大軍到了何處,留給他的時間還有多少。
荀彧沉默片刻,然后才說道:“已經進入長沙郡,距離長沙城僅有百里之遙,預計三日后便會兵臨城下。”
曹操聞言心情為之一沉。
三日么?
荀攸忽然道:“司空,我們即刻啟程,帶著陛下繼續往南撤離,尚有機會。”
感受到荀攸真摯的目光,曹操嗤笑道:“往南撤離,撤到哪里?出海么?”
“若是我還年輕,那定會采取你的建議,但我如今已年過五十,遭逢如此大敗,麾下精銳盡喪、大將盡失,只有這一副病體,以及髀肉復生。”
“你說,我這等人,還能成就一番大業么?”
荀攸張了張嘴,沉默了。
他清楚,赤壁之戰的失敗,打光了曹操所有的底牌,更讓其心氣全部喪失了。
以往那位能揮篇寫就大氣磅礴的《短歌行》、那位意氣風發的曹公,已經不復存在。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讓我歇一會兒。”
曹操似是有些疲憊,不愿再多言。
荀彧和荀攸只好起身離開。
但就在他們即將走出臥房之際,曹操的聲音忽然從后面傳來。
“文若,公達,你們若是,想走那便走吧。”
“我聞天子知人善用,求賢若渴,以你們二人之才,若是主動投降,必不會受牽連。”
“所有罪責推至我一人身上即可。”
荀彧止步,荀攸渾身一震,眼淚再也抑制不住,瞬間奪眶而出。
“司空!”
荀攸轉身向曹操拜倒,淚流滿面,“得遇司空,乃我此生之幸!”
曹操大笑道:“有公達這句話,我便足矣!哈哈哈……咳咳咳——!”
笑著笑著曹操便劇烈咳嗽了起來。
臉上更是多了幾分病態的紅暈。
荀攸泣不成聲,而荀彧的心情也十分復雜,轉身對曹操深深行了一禮。
“司空,保重。”
說完,他便拉著荀攸離開了臥房。
偌大的臥房里只剩下了曹操一人。
曹操掙扎著,勉強從床上站起身,下意識地開口喊道:“許褚,去將我的——”
話未出口便又止住了。
許褚已經死了。
曹操站在原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怔了半晌,隨后發出一聲幽幽的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