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大軍兵臨長沙城比荀彧等人預料的還要更快,僅僅用了兩日時間而已。
而這么著急趕來自是擔心曹操逃跑。
最先抵達的是黃忠所率領的那一路兵馬,在江東各大世家倒戈投降后,他便和郭嘉一同領兵趕往長沙。
而就在黃忠領兵抵達的當日,諸葛亮也同樣領兵趕到了長沙,雙方于城外正式會師。
漢軍,中軍大營營帳。
郭嘉與黃忠、鞠義、太史慈三人走入帳內,諸葛亮見此起身上前相迎,向郭嘉行禮道:“見過郭中丞。”
雖然他如今受天子器重,總領一軍,但面對郭嘉這位文臣之首,依然還是得保持尊敬。
“孔明不必多禮。”
郭嘉淡淡一笑,然后道:“水淹襄陽城、攻破江夏、火燒赤壁,你的大名我便是在揚州都有所耳聞,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這般功績實在是讓我感到汗顏。”
諸葛亮在這次南下討賊戰役中的表現無疑是最為亮眼的,大小戰役從無敗績,一路高歌猛進,生生把中路這條最難啃的戰線給打穿了。
而他在揚州蹉跎許久,還是借助天子的赦免令才成功策反那些江東士族,和諸葛亮比起來無疑差了很多。
“郭中丞過譽了。”
面對郭嘉的稱贊,諸葛亮謙遜道:“僥幸而已,全仰仗溫公以及諸位將士的勇猛作戰,我的些許功勞不值一提。”
郭嘉笑了笑,又稱贊了一番趙云斬馬超解長安之圍的功績,然后才和黃忠等人一同落座。
“如今我們兵臨長沙城,而曹操和偽帝就在城內,已是甕中之鱉了。”
“孔明是打算圍城還是強攻?”
郭嘉詢問道,曹操沒有帶著偽帝棄城而逃,這屬實令人感到意外,不過這剛好免去了他們去追擊。
“那還用說?肯定是強攻!”
話音落下,呂布第一個拍板說道,臉上充滿了不甘之色,“上次在華容道讓曹賊跑了,這次我可不會再讓他跑!”
“軍師,讓我來領兵攻城,我肯定把曹賊和偽帝的人頭都帶到你面前!”
呂布一直為在華容道放走曹操耿耿于懷。
在他看來這是恥辱,必須要親手洗刷!
面對呂布主動請纓領兵攻城,諸葛亮剛想說話,黃忠和張遼便站了起來。
“區區長沙城,何須溫公出馬?老夫一人便足以破之!”
黃忠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
他在揚州那邊都沒能表現,這可是最后獲得功勞的機會了,他還想把自己在凌云閣上的排名再提上一提。
張遼則一臉嚴肅道:“長沙城易守難攻,你們把握不住,還是讓我來吧,我比你們更擅長指揮攻城。”
他的想法和黃忠差不多。
之前于益州沒撈到什么功勞,赤壁之戰也是,這回他可不能落下了。
“誰都不許和我搶!”
呂布重重一拍桌子,看向黃忠和張遼的目光分外不善,“否則,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壓迫力。
呂布不是貪圖這份戰功,他純粹只是想找回顏面而已,而且話都說到這地步了,要是張遼和黃忠還跟他搶的話,那他是真會發火的。
見氣氛有些劍拔弩張,諸葛亮無奈一嘆,出面調解道:“溫公,黃老將軍、張將軍,你們都先冷靜一下。”
“強攻長沙城不可取,如今在長沙城內的不止有偽帝和曹賊,還有許子遠。”
“陛下來信中有所吩咐,令我們盡量生擒偽帝,帶回長安城;除此之外務必要將許子遠安全救出。”
“若是強攻長沙城的話,曹操走投無路之下,很有可能將偽帝和許子遠都一并殺死。”
“所以最好還是采用圍而不攻的策略,讓曹賊主動投降。”
諸葛亮道出了天子的命令。
以漢軍目前的兵力,強攻下長沙城并不是什么難事,最多費些功夫而已。
但關鍵是曹操的手中還有許攸這個人質。
許攸乃是凌云閣第二層的功臣,深受天子看重,他們總不能不顧許攸的死活。
諸葛亮說完,呂布、黃忠和張遼三人只好偃旗息鼓,呂布雖然不甘,卻也沒說什么。
畢竟這是天子的吩咐。
司馬懿皺眉道:“曹賊做出了假立偽帝這種事,投降與否都是誅九族的死罪,他是萬不可能投降的。”
“俘虜偽帝尚且有可能,但想活著救出許子遠,怕是難如登天。”
許攸作為潛入曹操陣營后被發現的奸細,曹操肯定對其恨之入骨,即便死也會拉他墊背。
周瑜也點頭道:“以曹賊的性格的確不太可能投降,此賊心性之堅韌超乎尋常,怕是會抵抗到底。”
他與曹操雖然接觸不多,但他清楚曹操是什么樣的人,這種人太驕傲了,不會接受成為階下囚。
周瑜和司馬懿說完,眾人都沉默了。
但在此時一道聲音忽然響起:“讓我入城去勸降吧,或許有可能成功。”
眾人聞言紛紛將目光看了過去,只見陳宮不知何時站了起來,而剛剛說話的也正是他、
“入城勸降?”
郭嘉聞言愣了一愣,旋即皺眉搖頭道:“太危險了,曹賊眼下就是籠子里的困獸,雖然已到了末路,但也正是最喪心病狂的時候。”
“入城去勸降,他怕是會直接殺了你,此策不妥。”
他并不贊同陳宮的提議。
然而陳宮卻搖頭道:“不會的,我了解曹操,即便勸降不成,他也不會殺我。”
“我與他……乃是故交。”
陳宮微微一嘆,語氣有些復雜。
這話讓眾人都很吃驚。
陳宮和曹操還有交情?
呂布眨了眨眼,疑惑地問道:“公臺,你何時與曹操有過交情?我怎么不知?”
他可從沒聽陳宮說起過。
陳宮道:“一段多年前的往事罷了,當時我尚為中牟縣縣令,那時曹操還無反心,乃是忠直之士。”
“他在刺董失敗后潛逃,遭到董卓通緝,恰好逃到我的轄地,被我所擒。”
“我敬佩他對大漢的忠心以及一腔報國熱忱,便棄了縣令之職,隨他一同離開,打算共舉大事。”
陳宮緩緩道出了這段陳年往事。
諸葛亮也沒想到陳宮居然和曹操之間有過這么一段經歷,便問道:“那為何公臺又離開了曹賊?可是發現了他有狼子野心?”
“非也。”
陳宮依然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當時我與曹操從中牟縣逃出以后,前往呂伯奢家中歇腳。”
“呂伯奢乃是曹操父親故友,他盛情款待了我二人,讓我二人在家中住下,并且去隔壁村中買酒。”
“但曹操見呂伯奢久久不歸,心生疑竇;又見呂伯奢家中仆人在磨刀,以為是要對我二人不利,便動手將呂伯奢家人仆從全部殺死。”
“而后……而后我們才發現,仆從磨刀是打算殺豬,并非想害我二人!”
陳宮眼圈通紅,聲音哽咽。
呂伯奢一家之死是他心中永遠的痛,雖然是曹操動手殺人,他手上并未染血,但他卻依然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哽咽過后,陳宮繼續說道:“曹操誤殺了呂伯奢一家,心中雖然悔恨,卻更擔心呂伯奢回來看見家人慘狀會怨恨他,便等呂伯奢回來后將他一并殺死。”
“我質問他為何如此,他竟說出‘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這等冷血之語!”
“而直到此時我才知自己看錯了人,曹操心狠手辣,薄情寡義,我不齒他所為,便就此棄他而去。”
陳宮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這段過去。
在說這些的時候他心里很是悔恨。
如果他早知道曹操會成為大漢的心腹之患,那當初他絕不會將其放走,哪怕忍受天下人的唾罵也會殺了曹操!
“原來如此……”
郭嘉緩緩回過神來,聽完陳宮說的這段往事后,他才相信,曹操的確當得起“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這一評價。
尋常人誤殺好人肯定會愧疚難當,但曹操卻選擇斬草除根以絕后患,這樣的心性便非同尋常。
難怪能成為朝廷的勁敵。
“這樣的人必須得死,若他不死在長沙,日后必然還會成為禍患!”
郭嘉眼神中閃過一絲冷色。
不管怎樣,哪怕是以許攸的性命為代價,他也不會讓曹操活著走出長沙。
“曹賊當真是畜生中的畜生!”
黃忠聽完后氣得怒目圓睜,義憤填膺地罵道,對曹操的行徑感到深深不齒。
趙云也冷哼道:“若是讓我擒住曹賊,定要用長槍在他身上戳一百個窟窿!”
“這等奸賊留在世上只會是禍害!”
陳宮此時已經平復了心情,抬頭對諸葛亮道:“軍師,讓我入城去勸降吧。”
“曹操雖然薄情寡義,但我與他曾是患難之交,又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會將我如何的。”
曹操是個很復雜的人,當初在殺了呂伯奢的時候的確悔恨非常,但錯已鑄成,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選擇殺了呂伯奢。
但這不代表曹操真的無情無義,因為無情無義的人是不會悔恨的,也不會做出刺殺董卓這種事情。
“這……”
諸葛亮面露猶豫之色,他并不希望陳宮前去勸降,但若是想生擒偽帝、救出許攸,勸降又是唯一的辦法。
而在場之人里面沒有比陳宮更合適的了。
思索再三后,諸葛亮最終還是答應下來,說道:“既如此,公臺便去吧,但務必要當心,切勿激怒曹操。”
“我自有分寸。”
陳宮點了點頭,對眾人拱手行了一禮,轉身向軍帳外走去。
“公臺!”
呂布小跑著上前,猶豫再片刻后,認真對他道:“一切小心,活著回來。”
看見呂布那滿是關切的目光,陳宮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旋即大步離去。
長沙城,司空府。
府邸深處某院子。
曹操從臥房離開以后,拖著病體來到了這處院子,院外把守的士卒見到他后紛紛行禮。
“你們都退下吧。”
曹操咳嗽了兩聲,對他們擺手道。
士卒們依言照做。
隨后曹操孤身走入小院,如今已經到了九月份,院子內的桂花樹正含苞待放。
烈日炎炎,樹下卻是一片清涼。
許攸躺在竹椅上睡覺,一只手拿著竹簡,一只手拿著酒葫蘆,呼聲震天。
曹操走到許攸旁邊的石凳上坐下。
他并沒有喊醒許攸,而是就這么坐著,看著院子里水池中的游魚,目光如池水一般幽深。
不知過了多久后,許攸才悠悠轉醒,他坐起身伸了個懶腰,又抬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后,吟道:“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吔?”
“曹操?你何時來的?”
許攸一睜眼便看見有個人坐在自己身側,不禁被嚇了一跳,吃驚地道。
雖然曹操背對著他,但他對曹操何其熟悉,哪怕看背影也認得出來。
“有一會兒了。”
曹操頭也不回地說道,繼續看著水池里的游魚,“你倒是睡得安穩。”
許攸冷哼了一聲,道:“我有什么睡不安穩的?該睡不安穩的應該是你。”
“讓我猜猜,又吃了敗仗了?”
許攸的語氣了滿是戲謔,每次曹操過來找他,都代表著又在朝廷那里吃了癟。
所以他現在倒是樂于看見曹操過來了。
沒等曹操回話,許攸又往院子外瞅了瞅,問道:“許褚那個憨貨怎么沒隨你一起來?”
“他走了以后都沒人幫我買好酒了。”
以往許褚看守他的時候,給他送的酒都是上乘,但現在換了人看守他后,給他的酒便都是濁酒了。
“他戰死了。”
曹操平靜地道,似乎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許攸聽完后頓時愣住了。
而直到此時,他才注意到曹操現在的模樣,看起來病懨懨的,一副虛弱憔悴之態。
他沉默片刻后,問道:“朝廷的兵馬打過來了?”
許褚是曹操的貼身侍從,連許褚都戰死,說明曹操吃了很大的敗仗,遭遇了生死危機。
“嗯。”
曹操沒有否認,從水池中收回目光,看向許攸。
“還記得我此前曾說過,若我最終不幸落敗,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的話么?”
“如今到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