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謠言是什么時候產生的?”
劉協將碗隨手放在桌子上,神色平靜地問道,并沒有因為這個消息而生氣。
郭嘉微微低頭,回答道:“就在最近幾日,在長安城內廣為流傳,影響不小。”
“但尚不知是從哪里最先傳出這一謠言的。”
郭嘉說完后,其他大臣都皺緊了眉頭,散播謠言者這實在是膽大包天,竟敢誹謗天子
而且這一謠言蘊藏著濃濃的惡意,直接針對國子監去的,可見背后肯定有人在刻意推動。
百姓們都是迷信的,每每遭逢大災,天子都要下詔罪己,罷免官員或者三公更是常有的事。
此番遭遇百年難遇的大旱,即便朝廷做好應對準備,但百姓們難免還是會受到影響。
這時忽然有人出來說這是天降災禍,并且把責任都推到天子以及國子監的身上,很容易就會引導輿論。
自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的理論以來,天象就和皇帝息息相關,若是百姓們都認定旱災是因為天子輕視儒學重用新學所致,那就很麻煩了。
雖然劉協的聲譽和威望極高,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并不會被這些流言影響,但國子監想開辦下去肯定就難上加難了。
在辯論會即將開辦的這節骨眼上出現這檔子事,更是對國子監不利到了極點。
“散播這些謠言的人真是居心叵測!”
一向穩重的魯肅居然也難得發火了,臉色十分難看,言語間也充滿怒意。
天子不惜花費無數錢財糧食才為百姓們保了一份平安,令這場幾十年難得一遇的大旱沒有發生易子而食、尸橫遍野的慘劇,光這一點便稱得上是圣明之君!
然而這樣的舉動不但沒有換來贊譽。
反而換來的是詆毀!
“請陛下放心,臣這就派人去徹查,不管用什么手段,定會將此事查的清清楚楚!”
賈詡神色陰沉地說道,語氣凝重。
能讓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露出這般表情,可見他心里有多么惱火。
殿內眾臣個個氣憤不已,反而是身為被詆毀者的劉協神色淡然,不以為意。
“陛下,要不要下令嚴禁此類謠言的傳播,將討論者全部抓起來治罪?只要順藤摸瓜,定然能找到傳播的源頭。”
這時候法正向劉協提議道。
然而劉協卻搖頭拒絕了:“動用這般手段意義不大,況且清者自清,朕所行無虧,何必在意這些謠言?”
“百姓們大多數愚昧且喜歡盲從的的,用武力阻止謠言傳播只會適得其反。”
“再者言之,這些留言恐怕是有心人刻意散播出來的,若朕過分關注這些謠言的話,反而正中下懷。”
“先靜觀其變吧。”
見天子這般平淡,群臣也只好應是。
群臣處理完政務后,就紛紛離開皇宮,各自回家,而賈詡則是孤身一人前往了南衙。
北衙和南衙本是宮廷禁衛的駐地,但如今南衙被改為了繡衣使的辦事地點,也是朝中群臣談之色變、連退朝離開皇宮時都會繞著走的地方。
南衙看起來毫不起眼,就像是一處普普通通的庭院,朱紅色的大門常年緊閉,鮮有人出入。
賈詡來到南衙門外,也沒有敲門,緊閉的朱門便直接打開,待他走入其中后又重重關上。
他臉色陰沉地向正堂走去,道路兩側有一名名繡衣使跪成一排,此時每個人都低著頭,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賈詡向來很少來南衙,今日又是這幅神色,顯然是出了大事。
對于繡衣使們來說,出事就代表著會死人。
要么是別人,要么是他們。
然而賈詡卻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走到正堂內那唯一一把交椅上坐下。
一名繡衣使立刻上前為其奉上熱茶,但賈詡端起茶碗后,卻直接狠狠砸在了他的頭上。
“滾!”
滾燙的茶水淋了這名繡衣使一臉,但他卻不敢有絲毫怨言,強忍著疼痛,踉蹌著來到堂外跪下。
賈詡目光從堂外跪著的一群繡衣使們身上掃過,表情陰沉得似乎要擇人而噬,
“為什么,謠言的消息沒有上報。”
“這是誰負責的,站出來!”
話音落下,繡衣使們渾身一震,個個都默不作聲,但微微顫抖的手暴露了他們內心的恐懼。
賈詡見此忽笑道:“怎么,沒人承認?那簡單,全都給我抽出刀來,去手。”
“反正是一群廢物,養著也沒用,不要了也罷。”
此言既出,繡衣使中終于有一人忍不住了,硬著頭皮起身道:“啟稟賈公……是卑職。”
賈詡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面無表情道:“回答我的問題。”
這名繡衣使的衣著級別是中郎將,這個職位已經相當高了,整個繡衣使機構里面統共也只有七位中郎將。
這名繡衣中郎將抿了抿嘴,回答道:“卑職于半月前便已經探聽到了這則謠言,只是當時流傳的并不廣,于是卑職便想著沒必要因為這種小事叨擾賈公,派人去查清楚源頭然后再上報緝拿即可……”
“那你查到源頭了嗎?”
賈詡打斷了他的話,簡單直接地問道。
繡衣中郎將艱難地搖了搖頭。
賈詡哈哈一笑:“原來是為了我考慮,那看來倒是我誤會你了,要不要給你記個功啊,啊?”
繡衣中郎將頭皮發麻,當即跪了下去,在地上重重叩首,沉聲到:“卑職知罪!”
青石地面上緩緩沁出鮮血。
賈詡從交椅上起身,來到這名中郎將面前,抬腳踩在他的頭上,用力碾著一下又一下。
“給你三日時間,查不清楚,你們風字組就沒必要存在了,你自己提著腦袋過來見我。”
“不用擔心,我給你報烈士,陵園刻碑。”
這名繡衣中郎將臉都貼在了地上,縱使疼痛難忍,卻也不敢多言一句,悶聲道:“是!”
賈詡這才將腳從他的頭上挪開,然后又將抬眼看向了其他繡衣使。
“戲好不好看?”
所有繡衣使們心里一緊,齊聲道:“卑職不敢!”
賈詡冷冷道:“我不殺他,不是因為我心善,也不是念在他的功勞,只是因為他吃了太多俸祿,殺了太浪費。”
“南衙不養閑人,你們每個人最低都拿著一百石的俸祿,朝廷給你們這份錢不是讓你們在這養老的!”
“你們收黑錢我不管,暗中貪墨我也不管,但誰不給我認真做事,我保證讓他把吃的都給我加倍吐出來!”
賈詡的語氣無比兇狠,眼神更是凌厲如刀。
南衙奉行的是高額養官的方針,尋常百姓人家一個月吃三到四斛的米,普通基層小吏一個月的俸祿也就是八斛左右。
而繡衣使們的俸祿,最普通的一個月是一百石,也就是八百錢,加上谷五斛。
每向上升一級或者立下功勞,俸祿都能增加,繡衣中郎的俸祿更是將達到了六百石!
這已經是萬戶以上的大縣縣令的俸祿了!
說實話,這等俸祿已經超越了朝廷大部分官員,更別提他們身為繡衣使平時辦事會收到賄賂,又或者是在辦案過程中拿黑錢。
而這也是賈詡感到如此憤怒的原因。
貪點沒事,人之常情,但事情必須得做好,不然哪里有臉拿這份俸祿!
眾多繡衣使們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濕了。
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發了一通火后,賈詡的氣才消了一些,隨后又狠狠踹了面前這名繡衣中郎將一腳。
“別擋路!”
這名繡衣中郎將慌忙讓開道路。
其他人也紛紛讓路。
賈詡向南衙外走去,直到他那肥胖的背影也隨著朱門的關閉而消失后,所有繡衣使們才松了口氣。
在這位賈公手下做事,真是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
那名繡衣中郎將從地上爬了起來,鮮血從他的臉上流下,和灰塵混在一起,看起來分外狼狽可怖。
但他已經無暇去管這些了,抬手抹了一把臉后,兇狠的目光看向身后那群繡衣使。
“賈公的話你們都聽到了,都給我下去查!老子要是活不了,你們也都別想好過!”
這名繡衣中郎將的語氣隱隱帶著瘋狂。
賈詡向來言出必踐,承諾的賞賜從來沒少過,但放出的狠話也從來沒落下過。
要是查不出是誰傳出的有關天子的那則謠言,他的人頭必然會落地!
“是!”
風字組的一眾繡衣使們不敢怠慢,紛紛應下,然后各自離去。
這名風字組的中郎將也沉著臉離開了。
其他組的中郎將和繡衣使們見此都忍不住搖了搖頭,心中暗暗慶幸——還好倒霉的不是他們。
皇宮門口,郭嘉已經在此等候許久了。
看見賈詡沉著臉從皇宮出來后,走上前問道:“又去訓斥手底下的人了?”
離開宣室后,他看見賈詡獨自往南衙方向走,就知道對方肯定是去找手底下的人麻煩了。
主要是他也沒想到謠言的消息賈詡這個繡衣使直指居然還不知道,自己今天當眾說出來,實在有點打臉的味道。
“那群廢物!我怎么就養了這么些個臭丘八!”
賈詡此時已然余怒未消,罵罵咧咧地道,他簡直肺都快要氣炸了。
他作為繡衣使這個情報組織的掌控者,居然還要通過郭嘉的嘴才知道謠言的事。
這讓天子怎么看他?
要不是還要留人辦事,他剛剛真想把手底下那群人給好好殺一批。
郭嘉安慰道:“消消氣,消消氣,這事兒怪我,我應該先告訴你的。”
賈詡不耐煩道:“行了,別在這貧嘴了,三天之內會出結果,等我找到是誰在傳這些謠言,我非得把他腦袋給擰了!”
“陛下用心良苦的備災,一群狼心狗肺的家伙居然敢傳這種謠言,真是活膩歪了。”
聽到賈詡這般暴躁的發言,郭嘉不禁問道:“你覺得會是誰在傳謠言?”
“還能是誰?”
賈詡冷哼一聲,眼神中殺機閃爍,“誰最不想看見國子監開辦,那就是誰!”
“那幾個家族,等日后有機會,我會挨個找他們算賬!”
郭嘉摸著下巴,沉吟片刻后說道:“我覺得他們不可能這般愚蠢,這么做未免也太明顯了。”
“哪怕是為一個月后的辯論會營造聲勢,也不該弄得這么過火。”
侮辱天子名聲,這不是小事。
那些世家哪兒來的膽子?
賈詡皺緊眉頭,瞥了他一眼后問道:“那你覺得會是誰?你有頭緒?”
“沒有。”
郭嘉搖了搖頭,隨后說道:“算了,別想這些了,走吧去你府上,我記得你還有幾瓶珍藏的青梅酒。”
賈詡眼角抽了抽,甩開衣袖道:“滾,沒有!辯論會都快開了,你還不好好做準備,還有時間喝酒?”
“做準備歸做準備,喝酒歸喝酒,這豈能混為一談?你不要太小氣了。”
郭嘉不滿地瞪了賈詡一眼。
然而賈詡卻懶得搭理他,直接登上馬車,郭嘉見此連忙跟著爬了上去。
只是在上車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皇宮,若有所思。
未央宮,溫室殿。
群臣都退下后,劉協依然沒有回到寢宮休息,而是留在溫室殿內看書。
這時候高覽走入了殿內,拱手問道:“陛下,謠言已經傳開了,還要不要繼續派人散播?”
劉協的目光沒有從書上挪開,頭也不抬地說道:“不必了,這樣就夠了,把人撤了吧。”
“是,陛下。”
高覽恭敬應下,隨后猶豫了片刻,繼續問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您為何要臣去散播這樣的流言?”
“若是百姓真的信了流言的話,豈不是有損陛下的圣名么?”
他不明白為什么天子要他做這種奇怪的事情,這明明是在往自己身上潑臟水,有百害而無一利。
劉協淡淡道:“你不必問為什么,只管做便是,朕自有朕的打算,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高覽撓了撓頭,覺得這話也有道理。
于是拱了拱手后就退下了。
待到高覽離去,劉協起身伸了個懶腰,哼著小曲兒離開溫室殿,往甄宓的宮殿走去。
他不這么做,后面下刀的時候又哪兒來充足的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