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長,星光明亮。
入夜的時候,沒有了白天的燥熱,感覺上倒是舒爽許多,李觀一打來了獵物,處理之后,打算做個烤肉吃吃。
吃了幾天饅頭,嘴巴里面都淡的沒有味道的火麒麟配合態度很好,熱切得吐出一口火來,趴在那里,一雙眼睛瞪大,亮瑩瑩的,盯著烤肉一眨也不眨。
一身簡樸衣裳,猶如江湖游俠兒的青年轉著木棍。
烤肉的表面上刷了一層蜂蜜,以麒麟火烤炙,當代天下第一的武道神話,秦國人皇親自掌控力度,表皮逐漸變得金黃,散發出一股股誘人無比的香味。
火麒麟早就已經急不可耐。
“好了嗎?好了嗎?”
祂的兩眼放光,如果不是還要控火,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我要吃好果子!”
李觀一薅了一把火麒麟的頭,悠然笑道:
“不要著急,有你吃的。”
“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火麒麟不屑一顧:“我是火麒麟欸,我又不怕燙!”
李觀一啞然失笑:“那倒也是,忘了這一茬,再等等吧,等一會兒,就是最好入口的熟度了,半生不熟的,味道不好,吃了拉肚子。”
頓了頓,略帶調侃地道:
“不過嘛,你是火麒麟,這一點應該不重要。”
小麒麟鄭重道:“不,這個很重要。”
李觀一張了張口。
看著一本正經,對于最完美入口熟度極為在意的小家伙,一時間倒是有了那么兩分無力感。
不是很懂你們麒麟。
他抬起頭,視線偏落到旁邊,一塊大石上,銀發少女抱著膝蓋坐著,安靜看著天空,銀發少女忽而輕聲道。
“白虎七宿的光,忽然提高了一個星辰亮度。”
銀色的長發在夜風中微動,似乎也帶著了一層淡薄的星光,瑤光的眸子里帶著細碎的光點,眉心有淡金色的痕跡,籠罩在星光中的時候,縹緲的不像是凡人。
她在記錄著天上星象的變化。
打算把亂世中幾百年的時間里,各自成篇,散亂不成體系的天象學典籍整理起來,從西域到突厥,從中原到西南,不同地方,不同族裔的人們,卻都有著抬起頭看著天空星辰的行為。
這是以往的天象學家,觀星術士們連暢想都不敢暢享的偉業,想要完成這一步,需要的不僅僅是一位觀星術士的學識,還需要一個安定祥和的時代,一個大一統的國家,以及一個能夠讓天下各族都臣服認可,取出自己秘傳抄本的帝皇。
銀發少女觀測天象,提起筆,在旁邊的書卷上寫著什么。
直到李觀一道:“烤肉差不多了。”
縹緲淡薄,仿佛從這個世界剝離而出的少女眸子動了動,然后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抱著那一卷被后世稱為天文天象學開篇巨著的草稿,從石頭上輕輕跳下來。
鞋子踏在地上的時候,發出輕響。
銀發少女的發絲在月色下揚起。
然后以一種絲滑的姿勢朝著前面撲倒。
李觀一抬手抱住少女。
銀發少女的神色安靜,站穩,嗓音仍舊不起漣漪,道:
“腿,麻了。”
李觀一失笑,輕輕松開手,笑道:“畢竟瑤光你剛剛在那里坐了很長的時間,餓了嗎?來,差不多可以吃了。”
火麒麟覺得自己有點飽。
火麒麟思考之后,放棄了理解這些事情。
管他呢!
本祥瑞,不是很懂你們人類。
好果子已經熟了!
火麒麟低下頭,開心快樂地開始了大快朵頤。
李觀一隨手彈出劍氣,將烤肉片開薄片,分給瑤光吃,然后順便問道:“白虎七宿的星光明亮起來,難道說是有下一代的白虎大宗要出世了嗎?”
銀發少女小口咀嚼著烤肉,咽下去之后,小幅度搖了搖頭,嗓音寧靜,不起漣漪地道:
“白虎大宗是在亂世爭鋒的氣運之中誕生的,現在天下太平的時代,就算是有承載白虎天命的人出世,也會成為太平時代的戰將,而不是掀起亂世之人,不能夠被稱呼為白虎大宗的。”
少女面無表情,腮幫子微微鼓起,小幅度動。
咀嚼,咀嚼。
李觀一失笑,伸出手把銀發少女嘴邊留下的痕跡擦干凈。
瑤光已經習慣這樣的相處。
她抬起頭,看著天空的星光流轉。
“白虎七宿橫貫于遼闊黑夜的西方,我們已經靠近觀星學派的地方,觀星一脈,歷代都和白虎大宗有關系,但是一直以來,都是我們兩脈的傳人去尋找白虎大宗,白虎大宗上門來,這還是第一次。”
“可能是因為這件事情,讓學派里面出現了什么變化,才有這樣的不同吧。”
李觀一看著天空。
這一段時間里面,他和瑤光從江南開始,一路西行,沿途見到許多風光,銀發少女都記錄在了那一卷手冊里面,如今卻終于是要進入觀星所在之地。
也終于要見到瑤光的老師和師娘。
吃完東西,熄了火,火麒麟化作了一只貓兒,盤在李觀一懷里,李觀一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天空和星辰,和瑤光閑聊些十幾年前初遇的事情。
聊著聊著,忽而感覺到肩膀一沉。
微微側眸去看,卻見到那銀發少女已是困倦,蓋著一層薄薄的擋風披風,靠著李觀一的肩膀,呼吸變得沉緩細膩,似是已經睡著了。
銀發垂落下來,呼吸的時候,身軀微微起伏。
猶如團作一團白雪的錦緞貓兒。
李觀一想到,十幾年前的時候,在少女和自己相遇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她是不是也是這樣,在每一個澄澈的星空下看著天空,然后蜷縮在一起安眠。
李觀一自語笑道:“看來這幾天還是太累了,已經睡著了。”
“………我,醒著的。”
李觀一看到銀發少女閉著眼睛開口,理所當然。
安靜靠在他的肩膀。
李觀一輕笑,他靠著山石,一側是火麒麟,一旁是銀發的少女,心境安寧,萬事萬物都不變,只有夜色長空之中,橫貫天穹西方的白虎七宿,流轉著清冷的星光。
一片祥和寧靜。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李觀一和瑤光在此處,自是游山玩水,同游天下,釣鯨客那里的事情便有些倒霉了。
或者說,倒霉的并不是釣鯨客,而是涂勝元。
“我女兒呢!?瑤光呢?!!”
“哪兒呢!?”
“哪兒,哪兒呢?”
“我不知道啊。”
“我就是個說書的。”
“要不然我給你來兩段!?”
釣鯨客怒道:“來個屁!!!”
他緩緩往前,一雙眼睛里幾乎要冒著火,咬牙道:“今日,你落在我的手中,若是你能夠說得出瑤光在哪里,老夫便饒過你今日口中不敬之言,否則……”
他冷笑兩聲,道:“我就帶著你去南海之外八百里,深海漩渦之處,拿你去打窩釣虎鯨。”
涂勝元的臉都白了。
恨不得回去把之前喝醉了酒就亂說話的自己給抽一頓。
你說書就說書。
說那么多干什么?!
卻將這個煞星給惹惱了來,又是何苦來哉。
涂勝元只覺得頭皮發麻,結結巴巴道:“這,陣魁先生,不合適吧,再說了,秦皇和瑤光姑娘,情投意合,十幾年感情,這,兩人外出,年輕男女,共游山河。”
釣鯨客道:“你是說,孤男寡女,獨自出游。”
涂勝元倒抽一口冷氣。
釣鯨客的老父親視角翻譯之后的語言,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天下第一樓首席客卿心尖尖都顫了好幾下。
“我,我是說,他們大婚,您這長輩不用著急過去。”
釣鯨客的臉都黑了:“你是說老夫過去會礙事?”
“礙事。礙什么事情!?”
涂勝元的嘴角抽了抽。
這沒法聊啊。
“年輕人們的事情,你個老東西就不要摻和了。”
那邊的老司命就已經開懷大笑,樂呵呵看戲,大笑道:“人家兩個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外出同游,自是好事,你個老頭子去摻和什么事情?那可不就是礙事嗎?!”
“他日等著抱外孫就行了,哈哈哈哈。”
“老涂,說的好!”
“這一次我站你!”
說著,老司命擠眉弄眼,添油加柴,投來同一個贊許的目光。
涂勝元整個人都要麻了,道:“你可閉嘴吧。”
老司命和老玄龜的臉上都露出了愉悅的微笑。
未曾想到釣鯨客的目光橫掃過來,道:“老司命,你的玄龜不是可以聯系到那小子嗎?!”
“找!”
“找到他們,要不然,我也把你拿去打窩!”
老司命:“???”
“這玩意兒得要雙向聯絡的,老頭子我怎么能單方面找?”
釣鯨客道:“你那老烏龜不是厲害的很嗎?”
老玄龜:“???”
啊?單方面聯系開辟大一統皇朝的人皇?
誰?!我啊?
正要開口反駁,那邊涂勝元卻已大聲道:“久聞陰陽家之術法玄妙,天下獨步,有司命老前輩之助力,想來尋到秦皇所在只蹤跡,亦不過只是舉手投足的事情。”
天下第一樓的首席客卿露出‘獰笑’。
一起死吧,老家伙!
老司命神色呆滯。
“說,瑤光在哪里!!!”
白毛釣魚佬雙手,一手拎著老司命的衣領子,一手拎著涂勝元的衣領子,劇烈搖晃著,兩個老頭兒的腦門子嗡嗡的,老司命狂翻白眼,涂勝元覺得自己的胃酸在毆打自己的大腦。
再加上之前喝了好幾宿的酒,大腦停止思考。
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可能回娘家了!”
釣鯨客大怒:“放屁,我這里才是娘家!”
老司命道:“十幾年都沒怎么見面的娘家?!”
釣鯨客被擊穿。
呆滯了一會兒。
然后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釣鯨客,老司命,涂勝元的眼睛動了動,幾乎是齊齊道:
“觀星學派!!!”
下一刻,涂勝元怪叫一聲道:“不好!”
可是已經遲了,磅礴無邊的氣息勾勒了天地四方,化作陣法紋路,下一刻,釣鯨客已經提著他們兩人沖天而起,碎裂虛空,朝著觀星學派而去了。
南翰文準備了美酒,美食過來的時候,恰好看到這一幕,聽到了他們最后的交談,于是遺憾道:“這便走了嗎……觀星學派。”
南翰文摸了摸胡須,略有疑惑,而后自語道:
“說起來。”
“破軍先生不知道為什么,似乎不打算看陛下和瑤光姑娘的大婚,所以提前算好時間,也返回師門了?”
“好像,也是這觀星學派來著?”
第二日的時候,瑤光和李觀一到了隱蔽之地,尋找到了觀星學派的所在之地,銀發少女以秘術打開了原本籠罩在學派秘地之外的星光。
觀星奇術猶如分開的兩片瀑布,而瀑布之下建筑古樸。
依靠著山勢和水勢而修筑。
自有三分出塵世外的味道。
李觀一也見到了瑤光的師父和師娘,她的老師是一位看上去有些肅穆,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而師娘則是個溫柔女子,見瑤光回來,兩人都只有些微的驚訝。
師娘褚問旋往前幾步,把住了瑤光的手臂,神態親昵欣喜,又說瘦了,又說這么長的時間,除去了簡單幾封信匯報平安,也不知道回來。
她的老師眼底隱隱激動,臉上神色卻肅穆,并不表露出太多的情緒,只是道:“回來也好,回來也好。”
李觀一正要開口,就聽到了瑤光的老師道:
“秦皇那里既待不下去的話,回來就是了。”
“我觀星學派存續于時間千年之久,你是當代傳人,天下偌大,何處不能去得?”
李觀一:“哈???”
肩膀上化作貓兒的火麒麟更是瞪大眼睛。
嗯???秦皇那里待不下去?!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它狐疑地看著李觀一,又看了看那邊的銀發少女,然后又回頭看了看李觀一,眼底寫滿了疑惑。
李觀一回了一個眼神,表示不要看我,我也不知道。
正當他們兩個默默暗中交流的時候。
這時候,那中年男子也對李觀一道:“有勞這位少俠來送在下弟子歸來,在下俞炎銘,暫為觀星學派瑤光一系教習,不知少俠怎么稱呼?”
李觀一抱拳一禮,道:“在下江州人士,學宮道門弟子,李藥師。”旋即將祖老給的道門度牒拿出來,俞炎銘神色緩和,道:“原是道門高徒,難怪一表人才。”
“請進,我觀星一脈雖是久居世外,也是懂得待客之道的,門中尚且還有好酒,雞豚亦是不缺,道長請。”
“先生請。”
李觀一余光看到了瑤光正在和師娘輕聲交談,便是安心,這位不茍言笑的中年男子吩咐其余弟子,且去搜羅酒肉,準備家宴,酒過三巡,李觀一自是沒有什么,但是俞炎銘畢竟是術士,沒有武者那種強橫體魄,已有了些醉意。
李觀一借助這醉意,若無其事地詢問道:“先生說,瑤光在秦皇那里待不下去了,這是何解啊?”
“據我了解,瑤光姑娘和秦皇,嗯……十三四歲的時候就認識了,距今十余年,也算是幾經生死歷練,為何說這等話來?!”
俞炎銘長嘆一聲氣,哼哧了半晌,這個曾經對瑤光說,天下英雄,就是天下殺人最多之人的古板術士只是道:
“秦皇,哼,秦皇,倒是也不差了……”
師娘正來斟酒,見他哼哧半晌說出這樣話來,白了一眼,道:“還說這樣話語,平素里,你不是常常自語說,千古往來,難有如當代白虎大宗一般,匯聚了觀星一脈兩路傳人,還開辟大業的嗎?!”
“如今怎么這樣了?”
“卻在年輕人面前,說這般話語,一副老頑固做派,卻也不知羞。”
俞炎銘被搶白兩句,有些訥訥尷尬,道:“這,這是另外一碼事情。”
見李觀一看來,俞炎銘也只好當做無事發生,道:“卻也實話說給你聽,本是好的,但是破軍那一系的傳人,和瑤光不同,時常有寫信回來,最近倒是越發得意起來。”
似乎是提起此事,讓俞炎銘頗為不忿。
他把手中的杯盞放在桌上,不服氣道:“最近那封信,說他破軍一脈徹底勝過了我瑤光一脈,說什么——”
“自此以后,破軍一系大勝,瑤光已經再也不是主公的謀臣,再也不是云云。”
“那破軍一脈的老頭兒得意洋洋,帶著弟子數次過來。”
“還把信留在我這里,好生氣我!”
李觀一呆滯。
“信?”
俞炎銘看他一眼,醉醺醺道:“是啊,許許多多,都是當代破軍那小子寫來的,十幾年來不知道多少了,厚厚一大沓,他的老師和師爺直接背著個包囊全拿來了。”
“你要看嗎?”
李觀一神色古怪:“未嘗不可……”
與此同時。
某個紫色瞳孔的謀士,再度帶著師爺和師父來到了這里。
今日之后,破軍一系,徹底勝過了你,瑤光一系!
重回觀星一脈謀士榜第一位!
天才謀士嘴角勾起,袖袍一掃,從容不迫地進來,目光帶著倨傲,嘴角勾著,看到了觀星學派的大殿,看到那邊的溫柔女子,看到那邊蹲在旁邊擼貓的白毛,還有……
嗯??等等?!!
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