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番外命定之約篇(三)
觀星一脈,隱居世外,和世俗的交流不多,卻不代表著他們是死板閉關的苦行者,俞炎銘雖然面上嚴肅,其實是個頗有靈巧的人,為了妻子也耗費苦心。
此地以奇門陣法,天相地勢,布置了花叢假山,飛瀑湍流,雖是夏日,但是在此地,卻有著不同季節的奇花異草,瑞彩紛騰,霞光映照,恍惚如同世外地仙隱居之所,委實繁美。
但是,這不是重點!
今天誰他媽的看花啊!
破軍先生死死地盯著那里。
在那奇花異草之前,一位白發少女,穿著古樸的觀星術士長袍,蹲在那里,捧著點心正在看蝴蝶飛過花叢,低頭,咀嚼,似乎是注意到了破軍的注意力。
少女的動作頓了一下。
沉思,沉思。
銀發少女背對著破軍的視線,緩緩蹲下去。
把自己的腦袋緩緩埋入了花叢之中。
你看不到,你看不到。
緩緩張開嘴巴,小小的牙齒咬在酥皮上。
嚓——
自是相當不錯的手藝,牙齒咬下去,外面的酥皮聲音清脆,可以想像到入口之甘美可口。這樣的聲音很是輕微,若是在鬧市里面,恐怕都不會被察覺到,但是在這里,這樣的聲音卻是異樣的刺耳。
銀發少女動作細微下來。
但是仍舊還是很堅定地咬下去了,藏在花叢里面,背對著某位紫瞳謀士,面無表情。
小心翼翼,但是非常堅定的咬下去,臉頰軟乎乎的凸出來,一動一動。
咀嚼,咀嚼。
破軍的額角抽搐。
一時間不知道,這白毛是看不起自己,還是太看得起她自己的藏匿之術了。
你怎麼還吃上了?。
不對,這個也不是重點!
破軍先生伸出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覺得自己是不是上輩子就和白毛犯沖,這輩子遇到白發的人就沒有一件好事情,思緒都有些亂了。
冷靜,冷靜,要仔細思考一番。
白毛?!!
這里怎麼會有白毛?!
白毛怎麼會在這里?!等等,如果說瑤光這家伙在這里的話……
破軍的神色凝固,忽而意識到了什麼,大步沖入了大殿里面,推開門,看到燈火幽幽,隨風晃動,映照著左右都有些忽明忽暗起來。
之前老師和師爺為了炫耀帶來的那些信箋就堆積在這里。
一位身穿藏藍色勁裝,看去年輕的游俠兒長身玉立,捧著信箋,看得津津有味。
當代人皇,一把戰戟,一柄長劍,打下前無古人遼闊疆域的帝君,武功之盛,當世無二,感應之力自然也是無可匹敵,早早知道了破軍先生的抵達。
卻并不著急,看完了手中這一封信件。
放在桌上,手指輕輕按著信箋,抬起頭,看到那邊的紫瞳謀士,一如既往地溫潤,溫和從容笑道:
「先生來了。」
破軍:「…………」
剎那之間,風都好像停了。
剎那之間,紫瞳謀士連自己埋在哪里都已經想好了。
以眼前之人的器量,自然不會在意這些信箋里面的內容,但是破軍之性,何其高傲,這些書信,寫給家里面老爺子們看看,吹噓一番,也就罷了,如今給正主看到了……
原本破軍先生氣宇軒揚,充滿自信地前來瑤光一脈的地方,來炫耀自己,而如今他徹底僵住,那這十馀年亂世征伐之中,都從容不迫,始終勾著的嘴角咧了咧,第一次自動壓下來。
嘴角勾,勾……勾不起來了!
紫瞳謀士聰明的大腦一瞬間轉出無數個念頭來,有解釋,有裝傻,但是在這個時候,極高自尊心自傲以及薄面皮帶來的強烈羞恥感,讓他只想要轉過頭,蒙著面,掩面狂奔,一口氣跑出這觀星一脈的圣地,一口氣跑到世界的盡頭。
可終究是人心不及天算。
還不等破軍先生采取任何行動,后面已傳來了笑聲。
「哈哈哈,破軍,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嗐,年輕人,就是不夠穩當,急躁躁的,像什麼樣!」
「你俞師叔又跑不掉,這地方咱們也不是第一次來了,慢些走,慢些走,才能彰顯出我輩勝者雅量從容。」
破軍的老師是一位身量不高,眉毛頗雜亂,卻聲如洪鐘的男子,旁邊還有破軍的師叔,破軍的師爺,總之,觀星學派破軍一系大大小小,全部都來了,七大姑八大爺湊了個齊活兒。
這一脈都是好強好勝的性子。
和瑤光一系糾纏八百年,到如今,他奶奶的,終于贏了!
死之前看到這一幕,怎麼樣都值了啊,怎麼能不拖家帶口地過來看看呢?而俞炎銘陪在身邊,本來就是不茍言笑的中年男子,此刻臉上更是臭得似乎要冒出煞氣。
瑤光一系皆雅致從容。
在他們眼里面,破軍一系就是一群北地拉雪橇的雪橇犬。
動不動就來家里面跳臉。
還不好因為這點事情和他們翻臉。
如果瑤光一系被氣得惱怒起來,這幫破軍一脈的就更是樂不可支起來了。
俞炎銘和破軍的老師周忘機私交還不錯,只是涉及到了這傳承派系的恩怨情仇,就不是那麼簡單了,況且,私交好歸私交好,對于周忘機來說,對好兄弟跳臉也是愉快的事情。
如今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洗刷了破軍一系八百年恥辱的年輕謀士站在那里不動,便刻意地提高了聲音,大聲道:「哈哈哈,破軍,你杵在這里做什麼?」
「還不趕快來給你俞師叔見禮,雖然說是贏了,但是卻也不能夠因為贏了就失去禮數啊,還不快快過來。」
周忘機在贏了這兩個字上,咬文嚼字,加重語氣。
俞炎銘臉上的黑氣更加重了些。
若非是遵循觀星瑤光一脈的風格,他恨不得一腳踹在這老友臉皮子上。
這老東西,笑得怎能夠如此之賤兮兮,當真欠揍。
他的妻子安若雪倒是從容溫柔的很,雖是兩脈之爭,但是畢竟都屬于世外三宗的觀星之中,便當做是玩鬧了,倒是那白發少女,似毫不在意這件事情。
只是穿著觀星一脈的觀星術士長袍,兜帽摘下。
晃啊晃的跟著老師和師娘進來了。
安若雪對瑤光視如己出,讀懂她的情緒,伸出手在少女的鼻子上點了一下,低聲咬舌笑道:「你啊,破軍一脈齊齊上門來,你老師都要氣得肝痛啦,你怎麼還似是又開心,還帶點得意的呢?」
銀發少女臉上沒有表情起伏。
只是看著那邊的紫瞳謀士背影。
盯——
然后和那邊一身藍色勁裝,氣質清朗的青年游俠兒目光接觸,嗓音寧靜,對師娘道:「我想起了,有趣的事情。」
不等到破軍有什麼表情,周忘機已是大笑往前。
拍打在自己弟子的肩膀上:「來,好孩子,你師叔,師爺們都來了,快些說說,你是怎麼樣獲勝的!」
「怎麼樣戰勝了當代瑤光這個小姑娘,又是怎麼樣宣揚我破軍神威,成功輔佐秦皇陛下開辟四海一統之帝業,然后成功結束了八百年的爭斗,自此奠定我破軍一脈,天下第一謀主軍師的地位的?!」
游俠兒笑意緊繃。
破軍先生的嘴角扯了扯,第一次有種,想要用破布把自己這些師長嘴巴都塞上的沖動,看著那邊的游俠兒,破軍先生無語望蒼天,隱隱然有了一絲絲欲哭無淚的感覺。
噫,現在?
要不要換個時間?!
周忘機注意到眼前那年輕的游俠兒,大喇喇地道:「這位小先生是……,是客人麼?還是說,老俞你知道已輸了,都已經開始選擇下一代的瑤光傳人了嗎?」
周忘機玩笑開口,俞炎銘呵斥道:「老家伙,這是我弟子江湖好友,你這張嘴,越發沒有遮攔了,也不知道今日來此喝了幾斤馬尿,不成模樣。」
周忘機大笑。
破軍卻是嘆了口氣。
以他的才智,自是看得清楚,自己今日算得上是又雙叒叕敗給那白毛了,幾乎是敗得徹底,破軍先生的眼底都要化作一片灰白,可他還是很快做出了決斷。
俞炎銘指著那年輕游俠兒,道:「這位是道門祭酒之一,學宮高徒,江湖游俠,俗姓為李,道號藥師的便是,你啊,可勿要再胡亂言語了。」
他的話語落下,本來樂呵呵打算伸出手去拍這游俠兒肩膀套熱乎的周忘機,臉上笑容瞬間凝固,這一只手伸出去,就頓住了。
周忘機的腦子花費了大約五個呼吸來思考剛剛那句話。
然后緩緩轉身。
幾乎能感覺到脖頸轉動的艱澀,聽到骨節扭轉的噼啪聲,一雙老眼目光無神,看著俞炎銘:「……啥??。」
一群老破軍齊齊呆滯。
方才歡快的笑聲,就像是被狠狠卡住脖子一樣。
瑤光惜字如金,俞炎銘不知道正常。
可是破軍一系的人,豈能不知道李藥師這三個字代表著什麼,周忘機伸出的手掌就僵硬了,他們齊齊看著那握著信箋,氣質從容不迫的青年俠客。
破軍踏前一步,袖袍翻卷的聲音猶如流云。
拱手,紫瞳謀士永遠會對君王保持忠誠,道:
「臣破軍,拜見陛下。」
「吾皇——」
「萬歲。」
聲音徐徐傳出,此地的氛圍瞬間沉重。
周忘機的手抖了一抖,幾乎是觸電一般地彈回來,俞炎銘的臉上,第一次失去了表情的控制,安若雪臉上溫柔的笑意凝固了。
只有那銀發少女,安靜看著那邊的秦皇。
李觀一側身,看著眼前的紫瞳謀士,忽而展顏微笑,道:「朕方才還說,先生為何久久才來,破軍乃朕肱骨之臣,第一謀主,你不來,朕之婚也委實是失去顏色。」
紫瞳謀士怔住,看著那青年游俠對著自己眨了眨眼睛。
倒是猶如年少的時候。
那時二十七歲的破軍,和十三歲的少年金吾衛,在江州城的初遇,秦皇踱步,伸出手把住了周忘機之手臂,微微拱手一禮,道:「還要多謝諸位。」
周忘機等人怔住。
卻見秦皇回道:「若非諸位,朕不得破軍先生也。」
「朕本布衣,困于囹圄之間,得見破軍先生,始見天下之大勢,如潛龍破淵,鳥入天穹,再不受拘束。」
周忘機老頭子的嘴角勾起,然后拳頭握緊,壓下。
壓制,壓制!
根本壓不住。
觀星學派破軍一系所有老頭子的嘴角一副模樣,上面能夠掛住十七八把魚水劍,周忘機咳嗽一聲,帶著些矜持地看了一眼那邊因為秦皇身份而震得回不過神來的俞炎銘,道:
「陛下多禮,能遇到陛下這般賢能之主,也是這臭小子的運氣,只是,老頭子我僭越一句,敢問,破軍可算得是您麾下的首席謀主嗎?」
李觀一回答道:「為朕開天下者,破軍先生也;與朕共生死者,破軍先生也,左臂右膀,當是如此,為吾首席。」
周忘機張了張口,呼出一口氣,終是心滿意足。
「卻如此,上善!」
近千年來,一代代相傳下來的執著,怨恨,終于消散了,只是安若雪卻聰慧,眸子微轉,道:「陛下說,是來這里……成婚?」
周忘機這些破軍一系的老爺子們終于反應過來。
俞炎銘同樣如此。
觀星一脈之人,皆當世才俊,身穿藍色勁裝的游俠兒將那柄匡定四野的神兵拄著地面,遙遙伸出右手,微笑道:
「李藥師,來此求娶瑤光。」
一道道視線落在那白發少女那邊。
先前白發少女一晃一晃,輕松自在,此刻身軀卻頓住。
霄玉兒與貍奴兒旅行錄其之七:
亮瑩瑩的滿月懸在森林上空時,老松樹的年輪開始轉動。貍奴兒舔了舔爪子上的蒲公英絨毛,聽見樹洞深處傳來沙沙的私語。
是活過了五百年的老松樹,有著很厚很厚實的皮。
枝椏垂下露珠,在地面拼出星圖,「當天上西邊兒的老虎,第三次掠過大地,你會遇到你的故事,一個永不結束的約定。」
貍奴兒抖了抖胡須,他驕傲的仰著頭,邁上了尋找故事的旅程,背上的虎斑紋路微微發燙,跟著第一縷晨光踏上布滿青苔的石階,露水在花花草草間織成珠簾。
第七天的夜里,有著虎斑紋路的驕傲小貓來到湖畔。水面倒映著兩片星空,一團銀白正在用尾巴攪動星輝。
「小流浪貓。」它的眼睛像融化的月亮,聲音清澈:「天上老虎的影子,已經兩次掠過大地了。」
「你來找什麼呢?」
貍奴兒回答:「我來找一個故事,一個旅行的故事。」那一團銀白笑起來:「這里沒有故事,這里只有我哦,故事不是一只貓可以完成的,故事也不是困在一個地方,就會像是蘑菇一樣長出來的。」
驕傲的小貓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用爪子撓著雨水后濕潤的雜草,道:「你,和我,就已經是兩個啦。」
「但是我們會分開的,故事就結束了。」
貍奴兒歪了歪頭,看著那團銀白的尾巴抬起,卷起彩虹,道:「那麼,就不分開啦,從天上的老虎第三次跑過星星的河流開始,到月亮落在河里被水沖到地面上為止。」
「都是我和你的旅行。」
「故事,永遠不結束。」
轟!!!!
天穹云海被撕裂開來了,一道流光飛速前行,繩子垂下來,掛著兩個家伙,一個醉醺醺的家伙,看上去六十來歲,腰間掛著刻刀和竹子。
一個則是屁股上坐著烏龜的老頭兒。
老司命沉思:「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有點不對勁,但是卻又不知道,哪里不對勁,你說,要是去了的時候,李觀一和瑤光那兩娃娃事情都結了,會怎麼樣?」
涂勝元嘴角抽了抽。
祖宗!
你可閉嘴吧!!!
狂風刮面,涂勝元的嘴巴都被狂風灌溉地撐大了,險些被一坨鳥屎拍打在臉上,以靈巧的方式避開,化險為夷,但是涂勝元的臉還是有些發白。
他感覺到——
某位白發釣魚佬,加速了!
釣鯨客的眼睛都紅了,錯過唯一女兒的婚禮,這件事情足以讓釣鯨客把下面那兩個捆了,然后三個人一起去北海打窩釣魚。
媽的,都別活!
這事兒若被那些家伙知道了,那姓薛的怕是在棺材里面躺板板了,也要爬出來看這個樂子。
女兒,等著。
阿爹來了!!!
老司命狂翻白眼的時候,卻忽而感覺到不對頭,腰間某一枚晶石似乎微微亮起來,似乎是這秘境晶石內蘊藏的沉睡真靈,因著某個極為大的樂子,而隱隱有蘇醒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