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汪直平反?”
“汪直有什么反能平!?”
主席的皇帝還未來得及說話,就已然是此起彼伏的質問聲。
朱翊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伸手掏了掏耳朵,饒有興致地看著栗在庭——有人頂在前面,他就不急著表態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平的反。
汪直其人,乃是嘉靖年間的海賊,“號眾十萬,擁賊船大小千余,霸萬里海域,蔽然無忌。”
當然,這是文人特有的夸張說法,但無論如何,有明以來的海賊之首,絕對非汪直莫屬。
其人有盜道而納部眾,聚海賊以據島嶼,頗尚信而設私市。
最關鍵的是,汪直跟別的海賊不一樣,一門心思做生意,非但不打家劫舍,還會主動配合官府,剿滅破壞營商環境的海賊——“比有盧七、沈九誘倭入寇,突犯錢塘,浙江海道副使丁湛等移檄汪直等拿賊投獻,姑容互市,汪直脅倭即拿盧七等以獻。”
護航洋道,接納夷商;安撫百姓,保駕海貿;配合官府,剿滅不法,以至于海寇信之,百姓愛之,雖夷主亦愛服之。
嘉靖三十年前后。
汪直背靠海道副使丁湛,廣納亡命,徹底把控了佛葡萄牙入朝海路,頻繁與日本貿易往來,葡萄牙火繩槍便是以其為樞紐,由日本仿了去。
汪直甚至在蘇杭等地開設據點,經營互市——“番船出入,關無盤阻,而興販之徒,紛錯于蘇杭,公然無忌。”
當然,汪直勢力龐大到如此地步,浙江道副使這個級別就不夠看了。
肥羊嘛,定然是會被重拳出擊的。
嘉靖三十二年,俞大猷偷襲瀝港,汪直大敗,遂遁逃日本。
山中無老虎,汪直一入日本,人生又達到了另一個高峰,“據居薩摩洲之松浦津,僭號曰京,自稱曰徽王,部署官屬咸有名號,控制要害,而三十六島之夷皆其指使。”
赫然是做起了海賊王。
直到嘉靖三十六年,浙直總督胡宗憲許諾“開設互市”詔安汪直,后者一門心思想著做生意,這才主動回國。
當然,胡宗憲區區總督,壓根沒資格決定這種稱王建制的反賊能否詔安。
世宗皇帝年紀越大,越忌諱反賊。
于是,嘉靖三十八年,入獄一年多的汪直,在浙江被明正典刑。
直到死前,汪直還在獄中陳情,表示一生從未為非作歹,生為互市,死為互市,希望朝廷寬恕寬恕,以“效犬馬微勞馳驅,愿為朝廷平定海疆。”
距今不過二十年的事情,還沒到記憶模糊的時候,群臣對汪直的情況同樣再清楚不過。
也正因如此,方才還準備致仕的張瀚,此時情緒最為激烈:“汪直僭號曰宋,自稱徽王,如此稱王建制而受典刑,莫非還是冤了他不成?”
汪直該不該殺,張瀚是最有發言權的——嘉靖三十七年廷議此事,作為兵部侍郎的張瀚,是真的發言過。
栗在庭神情坦然,直面這位刑部尚書的不滿。
張瀚這般態度,屬實意料之中。
與王安石不同,那畢竟是前宋的是是非非,大家隔岸觀火好歹能說句公道話。
汪直就不一樣了,張瀚在兵部的卷宗上,明確做過批示,言其“上有干乎國策,下遺毒于生靈”。
要是給汪直平反,張尚書的臉面也不好看。
而栗在庭面對這番質問,只肅然點頭:“冤者,屈也,當初朝廷許汪直以不死,其受誘回國后,卻遭梟示,豈非屈耶?”
這話漏洞不小,立刻被禮部尚書汪宗伊抓了去:“栗部堂不要模糊其詞,分明是胡宗憲用計,許以汪直不死,如何能說得像中樞許諾過一樣。”
這時,向來不議論政事的王世貞突然插話:“總督總督,總而督之,胡宗憲轄制南直隸、浙江、福建等處大小事,難道在海賊面前還代表不了朝廷?”
場面赫然是一分為二了,朱翊鈞不由嘖嘖稱奇。
汪宗伊這老學究對汪直這般遁逃國外,僭越稱王之人,抱有樸素的厭惡,這反應不足為奇。
而王世貞,奔走十數年為父伸冤,可對平反之事沒什么忌諱。
再者,王世貞著《倭志》,一早就銳評過此事。
當然,他沒敢說朝廷不厚道,只把鍋扔在了胡宗憲頭上,恨其沒給中樞說明情況——“宗憲具狀聞上,然不敢悉其故。”
并且隱晦表示,汪直冤死,使得“天下騷動,東南髓膏竭矣”。
歷史太近就是這樣,不好評論,大家各有各的賬目,各有各的立場,自然也說不上什么公道話。
朱翊鈞余光瞥見張瀚面含隱怒,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見狀,他連忙履行控場職責,輕咳一聲:“國家大事,冤不冤的,不宜在此處討論,栗卿不妨直言,汪直案與海運有何關系?”
政事嘛,上價值的事往后稍稍,陳說利弊才是題中應有之義。
張瀚的話被憋了回去,王世貞也默默住嘴。
栗在庭順勢接過話茬:“回稟陛下,此事說來話長。”
他頓了頓,斟酌言語長話短說:“臣奉命籌建福建市舶司,如今衙門、港口、航線、外藩、海商等諸多事,概已完備。”
“沿襲祖宗成法,沿海去處,下海船只,由市舶司發放號票文引,許令出洋。”
“循正德十二年舊例,命出海商船,及番國進貢并裝貨泊船,榷十之二。”
明朝海禁二百年,品種和目的都大不相同,什么祖宗成法都能找到。
明初太祖年間,海禁多是出于防倭。
概是“禁民海捕魚,以防倭也”、“凡番香、番貨,皆不許販鬻,其見有者,限以三月銷盡”這種臨時性的政策。
在倭寇消退后,成文的明令只是禁止“擅造三桅以上違式大船,將帶違禁貨物下海,前往番國買賣。”
這里的違禁貨物在大明律中有一個名錄,只有“馬牛、軍需、鐵貨、銅錢、緞匹、綢絹、絲綿”各項。
顯然,還只是出于國家安全考量,至少三桅以下的船,以及違禁外的貨物,是允許貿易往來的。
基本態度就是,海貿是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要防倭。
到了永樂年間,便開始“發票”,也就是登記發放許可證,才會允許船只出海貿易。
譬如福建,將朝貢與海商出海分開管理——“福建市舶專隸福州,惟琉球入貢一關白之,而航海商販,盡由漳、泉,止于道府告給引文為據。”
而沒有拿到票號的小商民,連遠洋船都不能擁有,一律改為不能遠洋的平頭船。
到這里,實質上就是在壓制民營海商,主要目的也很清楚,為官營讓步,搞壟斷嘛。
基本態度就是,我知道海運很好,所以只能我自己搞。
正因如此,同時期的鄭和就搞得如火如荼,官船更是頻頻出海。
但鄭和之后,海貿的風向,便急轉直下。
一說此事招引倭寇,侵犯邊防,一說海貿虧本買賣,勞民傷財,甚至有說朝實物完稅,海貿動蕩稅基的說法。
于是,宣宗皇帝以下,真就信了這些進言。
連官營海貿也不再提及,只能眼巴巴等著外藩朝貢,堪合貿易。
等到成化年間,憲宗再想搞海貿攬財的時候,立刻便是群議洶涌。
兵部尚書劉大夏,干脆說出了鄭和下西洋害死了上萬人的說法——“三保下西洋,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且萬計,縱得奪寶而歸,于國家何益?”
此時的朝廷,基本態度已然變成了,海運很壞,誰都別搞。
當然,也正是這個時候,勛貴官吏們的走私,蒸蒸日上。
廣東總兵柳景,將麾下軍需儲備的硫磺、硝石,打包賣去了越南。
南直隸魏國公府伙同浙江海道御史,挪用“余價官鹽”,巴巴跑去跟弗朗機人兌換香料。
這種中樞想干都說虧本,朝臣私下又趨之若鶩的情況,一直到武宗皇帝當國之時。
正德三年,海貿事有了轉機,一場聲勢浩大而綿延日久的“禁通之爭”,自然而然地開始了。
先是市舶司太監熊宣,一改“市舶司守株而待,無所事事者也”的模樣,主動在不是朝貢的時間點,迎接藩船,并且奏請將藩船抽稅后上岸。
禮部當頭一棒,呵斥其“妄攬事權,令回南京管事。”
但所謂前赴后繼,繼任的太監畢真,再度上奏攬權,“舊例泛海諸船,俱市舶司專理,邇者許鎮巡及三司官兼管,乞如舊便。”
當然,這種出于內廷攬財的動機,立刻被科道回以“不許往來,私通貿易,番舶非當貢年,驅逐遠去。”
火一旦燒起來,就止不住了。
此例一開,土官流官、中樞地方、東南沿海,先后下場,掐得是頭破血流。
任廣東右布政使吳廷舉,上奏允許船舶通航,并對往來船舶實施抽分之法;廣東右參議陳伯獻當即上疏彈劾上司吳廷舉,言此舉“使奸民數千駕造巨舶,私置兵器,縱橫海上,為地方害。”
對此,禮部認同了后者的做法,“令撫按等官禁約番船”;而廣東巡撫林廷選等人,則是對禮部的命令置若罔聞“因循未止”。
浙江大戶,故太子少保何詔的次子御史何鰲,高舉外藩威脅論,言外藩“前年駕大舶突進廣平省下,銃炮之聲,震動城廓”;而時任廣東都御史的陳金,反唇相譏“海貿開源,以備軍餉之用,可仿制銃炮。”
這場爭斗一直持續了十余年。
從正德三年開始,兩派撕咬不斷,政策搖擺不定。
直到正德十六年,武宗皇帝崩于豹房。
皇帝駕崩的第二天,內閣首輔楊廷和,便下令驅逐在京外藩——“哈密及土魯番、佛郎機等處進貢夷人,俱給賞,令還國。”
廣東地方也終于結束了搖擺,對弗朗機人實施搜捕,甚至引發了震動一時的廣東屯門海戰,以一種轟轟烈烈的方式,宣告了正德海爭的結束。
當然,雁過留痕,正德開海雖敗,但好歹是留了些歷史文件下來。
也就是如今栗在庭口中的祖宗成法。
“榷十之二!?”
這稅數,高得有些嚇人。
直讓王國光豁然轉過頭,緊緊盯著栗在庭。
申時行也露出驚訝的神情,栗在庭究竟在福建如何縱橫捭闔,竟能從容榷十之二!?
成法歸成法,不可能拿來就能用,前宋還動輒海稅年入百萬兩呢。
今時不同往日。
要知道,高拱主持的隆慶開海,阻力重重,只開了一個泉州月港,不僅將稅收托付給地方留存,作為軍餉,甚至年收稅也不過“一萬余兩”,跟打發叫花子沒什么區別。
開了兩年后,外藩來朝的船只有所增加,關稅多收了些。
福建地方立刻上奏,言及“餉驟溢至二萬九千兩,實涸澤而漁”,此后便一直停在了三萬兩這個數目。
跟這對比起來,榷十之二,可真是好大一筆錢。
國初時,太祖只收海貿六分稅,海稅也沒有低于十七萬兩的時候。
栗在庭沉著地點了點頭:“外藩,以及海商……我是說民商,日夜求互市而不可得,哪怕十之二亦是趨之若鶩。”
“抽稅之事,我業已與福建諸商行、藩屬達成了共識。”
他稍微解釋了一句,而后繼續說道:“如今彼輩唯一的顧慮,便是朝廷的態度。”
“生怕朝廷舉棋不定,行而又廢,乃至引蛇出洞。”
“再加上有心之人鼓噪,福建坊間‘寧信走私,不信舶司’的民謠,幾乎都唱開了。”
“哪怕我親自出面作保,彼輩卻唯恐我是胡宗憲第二。”
“尋根究底,此事尚需中樞臂助……”
說到這里,意思就已經很清楚了。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汪直生為互市,死為互市,哪怕遺言,都在為互市奔走疾呼“通關納稅必使沿海富庶”。
其人受戮二十年以來,番外賊寇憤然不平,浙閩海商皆以為冤,東南百姓欲平其反。
可以說,汪直幾乎已經成了沿海互市的精神象征。
而當初誘殺汪直固然一時痛快,但代價就是封疆大吏的信用、中樞的威望、以及朝廷開設互市的可信度。
徙木立信為何傳頌至今?營商環境被破壞后,就不是空口白話能把人喊回來這么簡單了。
現在栗在庭做完了封疆大吏一切能做的事。
剩下的,就是朝廷要表的態了。
張瀚怫然不悅:“朝廷安能為彼輩折節!”
王世貞低眉垂目:“那就別想著抽人家的稅了,還是想想如何緝捕走私來得實在。”
汪直死后,倭寇復亂,官軍吏民戰及俘死者不下數十萬。
這口鍋,在王世貞的史書里,早就隱晦地扣給了世宗皇帝以及當初一干廷臣。
此時王盟主也難得甩起了臉色。
王國光出面打著圓場:“海貿乃財賦開源大計,諸位相忍為國多年,不要傷了和氣。”
看得出來,大司徒是真的很想抽稅。
他猶豫著看向栗在庭:“栗部堂,若是沿海通貿,不知海稅略計幾何?”
不要問中樞能為你做什么,你先說說能給中樞帶來多少稅賦。
汪直平不平反,關鍵也不在其冤不冤,主要看朝廷替世宗皇帝認錯,能值多少錢。
申時行與王錫爵不約而同身子往前傾了傾,認真看向栗在庭。
栗在庭沉吟片刻:“我若鎮福建,兩年以后,每年不少于百萬兩。”
他沒說自己離開福建后會怎么樣。
就像當初正德海禁之爭,巡撫林廷選可以對禮部的禁令置若罔聞一樣,若是之后地方跟中樞步調不一致,海稅重回一年三萬兩的情形也不無可能。
外人當然忽略這些細枝末節,只聽到其口中的數目,每年百萬兩……
汪宗伊忍不住眼皮跳了跳,朝身側這位故兩廣總督投去征詢的目光。
殷正茂猶豫片刻,小聲回應道:“應當差不離,嘉靖二十六年,我軍剿滅倭寇、攻陷雙嶼島據點后,同年五月、六月,便有一千二百余艘沒收到消息的大小船只,照舊前去走私。”
汪宗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說法有些籠統,畢竟里面肯定有裸著一條舢板的海民。
不過即便如此,照這個貿易規模,按十之二抽稅,一年百萬還真不是吹噓。
他隱晦地看了一眼張瀚,上百萬兩的賦稅,未必不能通變一二……
殷正茂這話雖然小聲,殿內眾人卻都聽了進去。
確認栗在庭沒有夸大其詞之后,群臣都有了自己的判斷。
王錫爵十分干脆,徑直開口:“陛下仁德昭彰,臣以為可稍宥汪直,以安海商之心。”
申時行沒去看張瀚的眼睛,別過頭轉向皇帝:“陛下,胡宗憲有負汪直,蒙蔽圣聰,以致其蒙冤受屈二十載,如今水落石出,朝廷合當撥亂反正。”
申閣老就成熟很多,至少知道要給世宗皇帝一個臺階下。
也能避免皇帝為了祖父面子,壞了海稅的里子。
至于推過給胡宗憲,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王世貞老早就干過,甚至說胡宗憲是為了“得加太子太保”的功勞,故意為之。
隨后汪宗伊、殷正茂、溫純等人先后表態附和,生怕皇帝不肯答應。
朱翊鈞看著面色陰晴不定的張瀚,暗自同情,投去一個安慰的目光。
皇帝一直沒表態——總不能什么事都需要皇帝壓著才能辦下去吧?
發揮內閣六部的主觀能動性,是很重要的課題。
眼見群臣達成共識,朱翊鈞才勉強開口:“彼時海禁乃國策,其人稱王建制,妄圖逼迫朝廷開禁,干涉國策,觸犯國法,按律理當戮之。”
不管怎么說,汪直都立國稱宋了,給人砍了肯定是一點毛病沒有。
張瀚臉色有所緩解。
申時行張嘴欲言。
朱翊鈞再度開口:“如今先帝稍開海禁,朕亦有所發揚,所謂世殊時異,東南百姓希望朕此時寬宥一二,也算是眾望所歸。”
在封建統治階級的背景下,汪直就是該殺,但準備搞資本主義萌芽嘛,也不是不能現在跳脫出嘉靖朝的歷史背景,客觀評價一下其人。
這有點和稀泥的味道,但殿內雙方聽了這話,好歹是偃旗息鼓:“陛下圣明!”
栗在庭達成目的,也是心滿意足:“陛下圣明!”
朱翊鈞繼續說道:“定安伯曾與朕言,倭寇乃是厲行海禁,而影響沿海百姓日常活路的結果。”
這是高拱一力推行隆慶開海的共識基礎,倭寇為患乃海禁所致,海禁一日不廢,倭患一日不寧。
群臣都是隆慶朝過來,對這說法自然沒有二話。
皇帝這就是給汪直翻案了——人是好人,大環境逼的,觸犯國法也是可憐可惜。
“朕聽聞,當初胡宗憲讓汪直之子向日本去信其父,汪直回信曰,兒何愚也!汝父在,厚汝;父來,闔門死矣。”
“但即便如此,互市之諾一出,汪直依舊倒戈卸甲,以禮來降。”
“乃至獄中仍在進言皇祖,如仁慈恩宥,得效犬馬微勞馳驅,浙江定海外長涂等港,仍如廣中事例,通關納稅,又使不失貢期云云。”
汪直終其一生都在努力實現他的互市理想。
如果跳出那段歷史來看,汪直就是代表著先進的生產力,是資本主義在嘉靖朝嘗試發展的先鋒人物。
當然,想歸想,朱翊鈞不會這么說。
他頓了頓,蓋棺定論道:“所謂死得其所,朕姑且以逼促國朝,通關納稅等事,追封汪直為五船子!”
話音一落,張瀚便悶哼一聲,頗有憋出內傷的感覺。
栗在庭貼心追問道:“陛下,要襲與其子么?”
朱翊鈞愣了愣,旋即擺手否決道:“讓其后人安穩度日罷。”
做表態的事,沒必要給人子嗣架起來。
否則,人家胡宗憲也不是沒后人,來來回回翻案誰受得了?
朱翊鈞看向朱衡:“朱卿也看到了,福建眼見便要通航,緊接著定然是效鄭和舊事,不知工部何時能交付大船?”
沒有開放民營后,官營只能看著的道理。
皇商也要加入這個非充分競爭市場!
朱衡聞言,立馬來了精神:“陛下,開春后有幾次近海試航,空載、滿載、半載,若是沒問題,預計春夏之交便可交付。”
朱翊鈞對朱衡還是很放心的,追問道:“在哪里下水?”
朱衡點了點頭:“寶船長十五丈,闊二丈六尺,深一丈三尺,運河下不了船,只能在海港廠內組裝后下水。”
“目前定在淮安港,正可北上天津港,南下福建港,試上一個來回沒問題后,便從可出海遠洋。”
朱翊鈞聽了朱衡這話,暗暗有些可惜。
若是遠洋寶船天津港下水,他還能力排眾議,跑去剪彩湊個熱鬧,淮安港還是太遠了。
他只好擺了擺手,略過這事:“遠洋人選,以及路線都一并說了罷。”
殷正茂聞言,當即見縫插針,趁勢開口:“陛下,臣此前總督兩廣時,招納數營,深諳水性海情,可以……”
汪宗伊絲毫不給面子地開口打斷了殷正茂:“大司馬在兩廣素有廉名,這種貿易來往的事還是莫要薦人了。”
殷正茂一滯。
他在坊間以貪污聞名,如今被當面說起反話,著實堵得慌。
他有些辯駁,又不便開口,只嘀咕抱怨了一句:“不破家攬財怎么發餉,站著說話不腰疼。”
“咳咳。”
朱翊鈞輕咳一聲:“好了,此事便以司禮監孫隆為首,靖海伯朱時泰護航。”
話音剛落,一旁的孫隆面露狂喜,大冬天鼻腔下竟然冒出陣陣白氣。
申時行瞥了一眼,這些太監夢里都想著學鄭和,眼下有這機會,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他搖了搖頭,甩出多余的想法:“陛下,航線的話,上次廷議初步議定,自天津港至朝鮮,行由日本,至絕島而返,經萬里石塘泊于福建。”
萬里石塘就是南海。
遠洋都是帶著任務的,第一趟賺不賺錢可以放在次要,耀武揚威決計不能少,說什么也要路過一番。
朱翊鈞自無不可,只要去日本就夠了。
至于差使,他自然會給孫隆與朱時泰留下密函——朱翊鈞也不太記得日本銀礦在哪兒了,總得勘探一番。
不管怎么說,度田之后就要稅改了。
稅改少不了本錢,無論如何,日本的銀礦必須盡快著手開采了。
“那就按這樣罷。”
朱翊鈞擺了擺手,朝朱衡又囑咐了一句案卷歸檔的事后,便結束了這個議題。
眾人議事的功夫,日頭逐漸高起。
等到議罷海運事后,便已經穩穩懸掛在了中天。
隨著群臣們肚子咕嚕作響,自然要勞逸結合,免得熬壞老頭。
一頓簡單的御膳,如期而至。
年會共進午膳也成不大不小的傳統了,群臣沒有推辭,一邊閑聊,一邊用起膳來。
沒有浪費多少時間,大家很快吃了頓便飯,便再度各就各位,繼續共商國是。
“貴州兩廣等地改土歸流之事,諸卿怎么說?”朱翊鈞將飯后茶水一飲而盡,清著腸胃。
土就是土司,流就是流官。
所謂改土歸流,就是從土司世襲制度,設州劃縣,任命流官。
當然,清查戶口、丈量土地、核實賦稅等工作,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說到此事,溫純突然起身:“陛下,思播田楊,兩廣岑黃,彼輩世襲數百年,已然尾大不掉了。”
“如今國庫日漸充盈,改土歸流,勢在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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