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巨響,打破了黑夜寂靜。
街巷暗道之間,家犬狂吠,不少百姓都被驚醒,星星點點的燭火亮起。
有些百姓走出家門,驚疑不定看向遠處。
這個聲音有點像炮。
但普通的炮,可沒這么響。
看方向,是西城。
那邊出了什么事……
文廟街,硝煙彌漫,遍地狼藉。
街道中央出現個大坑,附近樹木都從中間折斷,文廟的墻壁也塌了一截。
呻吟聲不斷,滿地殘肢斷臂。
“我的腿,我的腿!”
一名疤臉漢子死死抱著扭曲大腿,痛苦慘叫,側身翻滾,旁邊都是衛所士兵尸體。
在他身旁不遠處,司徒千面色陰沉。
負責行動的聶三姑已死,但任務還是要繼續,于是在他命令下,繼續進行圍剿。
但他犯了兩個重要錯誤。
一是心存私心,抽空去救了白泣紅,派人將其安頓好,浪費了關鍵時間。
二是隊伍失去了控制。
聶三姑身死,蜀王招攬的這些江湖術士,各個偷奸耍滑,還鼓動鹽幫那些人跟在身后。
看似熱鬧,但沒人真敢沖上去動手。
畢竟,兇名赫赫的聶三姑都被人割了腦袋。
為利而聚,何需那么拼命。
加上那負責指揮的百戶,也因“血盆圣母”影響昏厥,整個衛所隊伍也是一片混亂。
他們跟著來到此地,隨后便中了招。
兩個炸藥包,都摻了少許新式火藥,還扔在人堆里,故而造成如此慘象。
“收拾傷者,回去復命!”
看著周圍景象,司徒千臉色極其難看。
雖說搶到了那批火藥,但損失同樣驚人。
幽冥戲臺露了底、聶三姑身死、白泣紅失去戰力,還造成了不小動靜。
蜀王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數百米外屋頂后方,李衍靜靜觀望。
他已用了遁術,加上龍蛇牌遮掩,這種距離,任何人都無法發現。
看到那些人停止追擊,他才轉身跳下暗巷,繞了個彎,朝著相反方向而去。
不到半柱香,便看到了一條大河。
這條大河十分齊整,乃當初修建蜀王府時開鑿,環繞整個蜀王府,連接東西南北城。
李衍沿著河道飛奔,同時觀察后方。
果然,蜀王府西側小門已經打開,不少黑翎衛策馬而出,向著西城方向而去。
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
李衍看到后,忍不住心中暗贊。
這條逃生路線,乃是無相公子幫忙策劃,從成都府衙后方暗渠離開,穿過小巷去文廟街,隨后進入御河水道,閉氣逃遁。
不愧是成都黑道魁首,蜀王多年都沒抓住的老狐貍,對王府行動的判斷絲毫不差。
加上他分兵兩路,將人引開。
這些人算是徹底保住了性命。
李衍腳步不停,沿著河很快來到城北。
這里已是蜀王府后方。
城北居住者,大多是成都府達官顯貴,但因為忌諱,蜀王府后方附近,幾乎無人建造大宅。
沿著石階向下,兩側要么是人煙罕至的密林,雜草叢生,要么是宮觀寺廟和倉庫。
禹王廟在東側,此地更多是倉庫,要么被北城富戶租賃,要么被寧川衛所占領。
李衍查看周圍,掐動法訣,對著空中聞了幾下,很快在岸邊找到一些濕腳印。
他用腳撩起浮土遮掩,又從懷中取出個藥瓶,撒下一些粉末,消除氣味,這才離開。
沒多久,便來到了一座黑漆漆的倉庫外。
咚咚咚!
長長短短敲了幾聲,便推開倉庫木門閃身進入,又小心合上。
里面堆滿了雜物,黑漆馬虎。
董存山就站在一旁等待,看到他后終于松了口氣,“李少俠,沒事吧?”
“沒事,追兵已撤了。”
說了兩句,二人便繞過那些雜物。
后方用木板相隔,極其巧妙地形成了個密室,里面點著微弱燭光,旁邊正是逃出的眾人。
“李少俠,多謝!”
王御史此刻已緩過神來,鄭重起身抱拳。
“大人客氣了。”
李衍微微點頭,隨后摸到房間暗格,推開一扇木板,里面赫然是一個個包袱,既有蒸好的餅子,也有些清水。
“這是成都黑道藏身處。”
李衍解釋道:“他們準備了些干糧,雖說味道差,但也是保命之物,諸位近日最好別亂跑,等風頭過去再說。”
眾人聽罷,皆沉默不語。
士氣明顯有些低落。
此事倒也不奇怪。
他們從京城而來,無論八卦門,還是白云觀,肯定不單為了那點酬金。
只要能將蜀王掀翻,他們宗門立刻能與開海派和朝中幾位大員搭上線,乘風而起。
董家雖有宗師,但已經年邁。
人道變革,他們也嗅到了危險氣息。
但這下,全都泡了湯。
蜀王突然發難,而且在這大雪封路的時節,無法從外地調集援兵,前期優勢損失殆盡。
眼下,連保命都是問題。
王御史沉思了一下,沉聲道:“李少俠,事到如今,你等可有計劃?”
“難!”
李衍直言不諱道:“蜀王已被妖人控制,圖謀不小,蜀中玄門正道不會坐視,援軍估計很快會到。”
“但人數畢竟有限,蜀王麾下軍隊眾多,且攜火器之威,該如何破局,在下也不清楚。”
此話一出,王御史眼神也變得暗淡,嘆道:“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
“恕老夫直言,趨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那些江湖中人來了,估計也會坐視,李少俠是否要離開成都避難?”
李衍聞言,冷聲道:“大人小看了我等。”
“天有不測風云,人行世間,哪會一帆風順,關關難過,關關都要過。”
“江湖中人,并非都是貪生怕死之輩,我等也肯定會留下。”
“大人若要走,我可幫你們聯絡安排,但事后肯定要欠人情,大人可以考慮一下。”
說罷,抱拳告辭離開。
他與王御史這幫人聯絡,原本是想借他們之力,打掉蜀王兵權,卻沒想發生了這種事。
看這王御史有退縮之意,怕是靠不住了。
在他離開后,密室內一片死寂。
董存山看了看周圍師兄弟,心中一嘆,抱拳道:“大人,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能先行離開成都,從重慶那邊調集兵馬,更為穩妥。”
說實話,他也不想這樣。
但這次出來,帶的弟子們都是八卦門未來,若全部折損于此,那才是無法交代。
家大業大,做事也就更加謹慎。
“貧道不這么看。”而白云觀的為首道人搖頭道:“聽那李少俠之意,蜀王已被妖人奪舍,加上諸多動作,正月十五那日,怕是要弄什么邪法。”
“援兵不一定能及時到來,若滿城百姓遇難,貧道等人,怕是后半輩子都睡不好。”
董存山苦笑了一聲,沒有反駁。
他何嘗不知道事情嚴重。
要怎么做,還得看王御史抉擇。
“本官不走!”
王御史沉默了半天,終于開口。
他面色凝重道:“若那妖人,真弄出什么驚動神州的大事,按皇上性子,咱們事后都要倒霉。”
“如今,已是無路可退!”
“董先生,明日你就出發離開,前往重慶府求援,本官留在成都府,看能否找到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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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取兵權!”
隨后的兩日,成都府一片安寧。
蜀王府發出安民告示,說成都衙門火藥庫看守不力,發生爆炸,遇難者眾多,包括王御史。
說實話,這事根本沒人信。
然而成都達官顯貴,如今個個寒若驚蟬,都緊閉門宅避災,哪敢有半句廢話。
至于民間,也是各種流言四起。
但流言歸流言,日子總要過。
鹽幫繼續發福利,蜀王府嚴令軍隊不得滋擾,百姓也漸漸習慣,甚至起了看上層狗咬狗的心思。
街面之上,也逐漸恢復繁榮。
李衍也不再惹事,抽空將董存山送離成都后,便每日在城中探查,終于聯系到了躲在南城荒宅的竹林六閑。
另一邊,蜀王那邊的血儺師、黑教喇嘛多吉扎西回歸,配合黑翎衛,在城里暗中搜查,還弄死了無相公子幾個手下。
對方勢大,李衍等人也只得暫時潛伏。
就在這熱鬧且緊張的氛圍中,年關臨近……
大年三十,日落黃昏。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晴了幾天,但臘月三十,飛雪又突兀而至。
錦江兩岸吊腳樓,仿佛披上三寸素縞,青羊宮檐角的銅鈴,也凍成冰墜子,風過時叮咚如碎玉。
成都府青磚巷陌間,朱漆門扉上的秦瓊、尉遲恭畫像,被雪襯得愈發鮮艷。
噼里啪啦,爆竹聲聲。
驚飛枝頭麻雀,惹得野狗雪中亂吠。
這大年三十的晚上,雖說風雪呼嘯,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戶戶房門緊閉,但卻很熱鬧。
按蜀地習俗,今日都要祭祖守歲。
中午要吃“食年飯”,宗族共聚。
入夜要喝“團年酒”,食臘味拼盤。
無論王宮大院,還是尋常百姓家,都有人舉著火把,照遍各個陰暗角落。
廚房、井臺這些地方,也要點燃蠟燭。
終夜不熄,防鼠竊糧。
這個習俗,叫“照虛耗”。
過年的時候,不僅有年獸,民間傳聞,還有一種“虛耗鬼”,會藏在家中陰暗之處。
若不驅逐,來年便會生病倒霉。
富戶們更是講究,必須用產自青城山的柏油,制成長明燈,燈芯混入邛崍火井鎮的天然鹽晶。
燃燒時噼啪作響,以驚退“虛耗鬼”。
城南王員外家,老管家便親自拎著長明燈,帶人挨個地方照耗,就連床底也不放過。
終于,來到了牲口棚。
蜀地農諺云:“牛馬虛耗,春耕無靠”。
這里,更是重點地方。
忙了一整天,小伙計已有些疲乏,老管家更是哈欠連天,拎著長明燈扭頭道:“打起精神,今日還要陪著東家守歲。”
“唉往年還能請個戲子唱曲,今年卻是寡淡了些……”
話音未落,就見身后伙計瞪大了雙眼。
“怎么了?”
老管家皺眉詢問。
小伙計咽了口唾沫,“我…我看到一個人影,眨眼的功夫,就沒了,定是虛耗鬼!”
“呸呸,說什么胡話呢!”
老管家罵了一句,但還是拎著燈,將牲口棚里里外外照了一遍,罵道:“哪有東西,肯定是你眼了,待會兒別亂說,小心東家打你板子。”
說罷,帶著伙計轉身離開。
牲口棚后方草垛處,李衍緩緩走出。
他拎著一袋子東西,將密道口小心遮掩后,才翻墻而出。
這是成都地下暗道的一個出口,他這段時間經常往來,沒想到差點被發現。
李衍拎著東西,在街上穿行。
似乎是過大年的原因,街上守衛明顯少了一些,只偶爾有黑翎衛策馬而過。
風雪中,更夫縮在蓑衣下,冷得跺了跺腳,又敲梆高喊“平安吉慶——!”,身后留下一行腳印。
就在這滿城年味中,李衍帶上甲馬,踩著城墻騰空而起,從城南離開。
遠處貧民窟中,燃燒著一個個火堆。
這也是成都年俗,乃是燒樹根疙瘩,烤火守歲,稱“煨百病”。
貧民窟百姓,也借此渡過寒夜。
風雪中的一處處火光,讓周圍更加黑暗。
李衍拎著兩大袋東西,踏雪而行,很快來到了府河與南河交匯處。
這里有座合江亭,位處偏僻,四下風雪呼嘯,庭中卻亮著燭火,有一人正席坐飲酒。
“雪擁藍關馬不前喲—!”
粗獷的聲音響起,正是那二郎真君轉世。
“楊前輩好興致!”
李衍哈哈一笑,拎著東西進入涼亭,抖掉斗笠上積雪,又將包裹放在地上打開。
“拿了些椒柏酒,還有這,他們做的‘打米酥’不錯,用的是川西壩子的紅…”
“打住!”
楊承化擺了擺手,皺眉道:“這大過年的,你不陪那些同伴守歲,來找我作甚?”
李衍笑道:“這不是怕您一人寂寞么。”
要想對付蜀王,這二郎真君轉世楊承化,可是主力,但此人一直躲在碼頭附近,始終不肯跟他們匯合。
楊承化看了看遠處,雖風雪黑暗,但還是能隱約看到成都府燈火。
“寂寞?”
他微微搖頭,“只是過客,何來寂寞?”
李衍啞然,不知該說什么。
“嗯”
忽然,楊承化眉頭微蹙,摁住了額頭。
“前輩怎么了?”
李衍心中一驚,連忙詢問。
楊承化拎起酒壺,咚咚咚灌了幾口,看向成都府城墻,悶哼道:“這幾日,某腦子里全是聲音,也忒吵了點,連睡覺都不安穩…”
李衍聽罷,頓時了然。
這二郎真君轉世,正在大量吸收香火愿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