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看出了蹊蹺?”
李衍眉頭微皺,開口詢問。
這東西,早上他們就發現了不對,很可能是蜀王計劃的一部分,但卻無人看的出。
竹林六閑為此事而來,怕是知道了什么。
“這是件咒器。”
一名身著儒袍,滿臉窮酸的老者開口。
李衍連忙拱手道:“還請前輩指教。”
來到院子后,已互相介紹過,且之前他便打聽清了竹林六閑的情報。
司徒博不用說,學的是《百相譜》,綽號“鬼面生”,以正心御邪法,算是首領…
梁玉綽號“茶蠱娘”,兼修“嶺南茶蠱”與“湘西草鬼婆”法門,擅救人,更擅殺人…
之前戰斗中,拉二胡的老者名叫岳三耳,綽號“地聽弦”,既是木匠,會魯班法,也會“黃河喪號子”,還懂得一些地師手段,在豫州黃河沿岸幫人辦白事……
最先趕來支援的老者,李衍已經見過,是“畫皮匠”崔白,算是最早跟著司徒博的老兄弟…
坐在石凳上,手持鐵拐,瘸了一條腿的名叫“陰山棋”范鐵拐,為人低調,來頭卻不小。
他原本是朝廷工部的術士,專門負責勘察水文,卻因得罪權貴而淪落江湖,自此就干起了盜墓的勾當,專盜權貴墓穴,接濟窮苦百姓。
而說話這位,則叫“陰陽筆”文宋,曾是一名廟祝,平日里喜好幫窮人寫訟狀,算是公門在公門修行,有不少徒子徒孫。
文宋也不廢話,接過“喜神錢”,小心用布包裹,沉聲道:“所謂‘咒器’,便是施咒媒介,一些江湖邪道最愛用此物害人,經過遮掩,送入富貴人家中,出了事再上門解咒訛錢…”
“有的用古玩字畫,有的用翡翠玉器,但無論哪一種,都必須遮掩,讓人看不出,長時間接觸沾染氣息,便可開壇施咒…”
李衍一聽,頓時明白了怎么回事。
說白了,還是一種江湖手段,風馬燕雀中的騙子最擅長,只不過用了玄門手段。
“老夫見過這種手法。”
文宋盯著銅錢,面色凝重道:“十年前在金陵府,老夫幫衙門斷案,發現這種遮掩手法和紋路,順藤摸瓜,終于找到兇手。”
“那人名叫趙截,乃是六壬仙教弟子,煉器大師,暗中卻是太湖水匪瓢把子,被太玄正教和朝廷追殺,不知所蹤…”
“看來是投入了盧生麾下。”
李衍若有所思,沉聲道:“眼下距正月十五還有些日子,只要咱們找到此人斬殺…”
“怕是沒那么簡單。”
文宋臉色非常難看,“此人是過教封身,吞了符的仙教弟子,懂得趨吉避兇,且擅水遁,當年那么多人圍剿,都被其逃脫。”
“更麻煩的是,他武道已入罡勁!”
已入罡勁?!
李衍一愣,猛然站了起來。
他之前被蜀王府請來的高手糾纏時,便聽那普庵教老道說過,蜀王麾下有罡勁高手,十分神秘。
來到成都后,與其手下四魔交手,雖然各個道行深厚,術法精妙兇狠,但于武道一途,最高的血儺師也不過丹勁。
還以為那普庵教老道在胡說……
“還有高手?!”
一旁的沙里飛咋舌道:“這老鬼手下到底有多少人,為何方才不出手把咱們留下?”
他這話,倒也不夸張。
武道一旦煉出罡勁,即可護體,也可破法,出手之間,無不蘊含莫大威力,有點像李衍的神變法的弱化版。
但李衍的神變法,需要法器和神通輔助,消耗過大,且有時間限制。
而武道罡勁靠的是拳意,只要有口氣,精神意念沒被擊潰,便可用出。
加上對方同樣會術法,懂占卜,所以更麻煩。
王道玄若有所思撫須道:“這等人物投入蜀王麾下,所圖必然不小,他沒出手,說明有更重要的事…”
“都江堰!”
李衍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他想起了盧生之前的動作。
年前派出大量人手前往都江堰,甚至在那里耗盡了王府珍藏靈材,肯定是計劃的核心。
如今關鍵時刻,蜀王卻跑回了成都。
攪風攪雨,何嘗不是幫那邊遮掩。
瞬間,對于盧生的計劃,李衍腦中有了輪廓。
這家伙從一開始,就沒改變目標,多年來的所有布局,全是為了釣九鼎。
中間應該是出了一些岔子。
比如趙長生,引薦盧生進入蜀王府后,又前往鄂州布局天圣教之亂,因此暴露,牽連到盧生…
神女巫山神女洞,侯生的布局被發現,李衍等人才知道,當初這兩名術士,竟從秦朝一直轉世到了現在……
還有那天人轉世,奪了江神大君福緣,本應與盧生一伙,但彼此之間卻起了內訌……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
若非這些事,恐怕盧生成功后,造成蜀中地脈動蕩,死傷無數,史書也只會記載:蜀王謀逆,川蜀地震,死傷無數。
正因這些意外,才逼得盧生改變計劃。
他是以自身為餌,掩飾真正的目標。
“喜神錢”或許是計劃的一部分。
也或許,只是牽扯他們精力…
想到這兒,李衍陷入沉思,隨后開口道:“既如此,我們就和他玩玩。”
“我們就待在城中與其周旋,偶爾弄出點動靜,讓蜀王放松警惕。”
“幾位前輩,城中叛軍眾多,正面強攻并非良策,你們想辦法出城,聯系到青城的明山子,合力解決都江堰那邊。”
“此計穩妥。”
司徒博聞言,瞬間了然。
他雖然很想親自動手,解決司徒千,但也知道此事過后,恐怕很難找到機會。
即便有,也多半是陷阱。
還不如出城,沒了蜀王麾下大軍,他們的力量才能得以施展。
定下計策后,眾人也不廢話,各自休息,唯有茶蠱娘梁玉繼續照顧著金婆婆。
李衍也找了間破屋休息。
此時夜幕早已降臨,風雪停歇,明月高懸,他取出之前拿到的黃絹,借著如霜月光查看。
這東西,嚴格來說是個黃絹經幡卷軸,長約九寸,合“陽極之數”,外層為織金黃絹,內襯玄色蠶絲,暗合“天地交泰”之意,制作十分精美。
正面刺繡著密密麻麻朱砂小字:
志心皈命禮,青靈洞陽,北都宮中。
部四十二曹,偕九千萬眾。
主管三界十方九地,掌握五岳八極四維…
這是《地官赦罪寶誥》。
除此之外,就只有邊角勾勒著一些云紋。
李衍若有所思,開啟神通探查。
果然,和之前一樣,并無任何異氣。
應該是使用后,已消耗掉了所有力量。
地官全名“中元二品赦罪地官清虛大帝”,乃道教三官,掌陰陽罪福判定,掌握五岳八極四維。
三官信仰從未衰落,無論從官方、玄門到民間,都有廣泛基礎,定期祭祀。
如果大羅法界,規則真如他所想,那么這位清虛大帝的力量,一定極為可怕。
難不成,趙長生他們身后便是這位大神?
這又說不通啊…
或許,他們有另外的辦法,能弄到此寶。
今后怕是要多留意這些消息…
想到這兒,楊承化的身影浮上腦海。
這位可是二郎顯圣真君,不弱于任何存在,若能成功登神,進入大羅法界,恐怕也是個強勢的主。
有了這位,說不定就能一窺法界奧妙…
亥時,蜀王府后殿。
這個時辰又稱“人定”,除非有特殊情況,比如正月十五燈會,百姓早已入眠。
然而,大殿內卻依舊燈火通明。
蜀王斜靠在王座上,手里端著酒杯,另一只腳掉在龍紋扶手上,五官蒼老威嚴,動作卻是吊兒郎當。
下方仆人侍女傳菜倒酒,個個低頭默不作聲。
他們還是第一回見蜀王這副模樣,想起之前宮中一些隱秘流言,心中更是恐懼。
下方只有三人。
血儺師、黑教喇嘛和司徒千。
此刻的司徒千,已是渾身緊繃,再看血儺師和黑教喇嘛毫不在意的模樣,額頭更是冒出冷汗。
他知道,這位“蜀王”終于要攤牌了!
他又不是傻子,心中早有懷疑。
眼前的“蜀王”并非正主。
多半是被什么高手附了身。
簡直狗膽包天!
要知道,如今的大宣朝,可非當初大宋,尤其還是針對當今皇帝胞弟。
即便太玄正教,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大殿外,還有百十名黑翎衛,手持神火槍,把守住了所有要道。
今日若應對不好,怕是會命喪于此!
“蜀王”高坐于臺上,下方景象一目了然,卻沒急著和司徒千說話,而是擺了擺手,讓侍女退下,這才開口道:“錢都發下去了么?”
黑教喇嘛連忙起身,拱手道:“回稟先生,全發下去了,采風的探子回來,說城中百姓十分喜愛,要么隨身攜帶,要么制作飾物。”
“很好。”
“蜀王”滿意地點了點頭,“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但這東風卻是沒有著落…”
說罷,看向司徒千,“司徒道友,我宮中藏了個人,你想必已見過了,他和你說了什么?”
司徒千渾身一僵,不知該說什么。
“蜀王”喝下口酒,悠悠道:“其實不用猜,我也知道,他必然說我在利用你們,自己挖寶…”
“還會說,和你合作奪寶。”
“不知我所言對否?”
司徒千眼皮跳動,臉上擠出個難看的笑容,“此人一看就不懷好意,我自然不會上當。”
“蜀王”淡淡一笑,“你就不想知道,我在挖什么寶貝?”
司徒千沉默,不知該怎么說。
好奇當然好奇,弄這么大陣仗,絕非什么龍宮水府,但又不敢直言。
“聽說過…九鼎沒?”
“蜀王”端著酒,看向大殿之外。
“九鼎?!”
司徒千猛然起身,滿臉不可思議。
“蜀王”點頭道:“九鼎乃真正的鎮國神器,擁有不可思議之偉力,活死人,醫白骨,治療你的傷,輕而易舉。”
“甚至借之長生,也不成問題。”
事已至此,司徒千也顧不上其他,咬牙抱拳道:“恕在下多嘴,九鼎這東西說破天,不過鎮國神器,能幫人遮掩氣息。”
“助人長生,怕是做不到吧?”
“哈哈哈…”
一旁的血儺師忽然開口,笑道:“九鼎鑄造起初,象征意義更重,但當年始皇帝將其沉入神州地脈,隨三大龍脈遠轉。”
“數千年來,吸收無數地脈靈氣,早已通神,匯聚神州氣運,就連神仙下凡,也會眼紅。”
“若非如此,我等豈會甘心賣命?”
司徒千臉上陰晴不定。
半晌,終于彎腰抱拳開口道:
“需要在下做什么?”
他倒不是被貪欲迷心,而是今日不答應,恐怕根本走不出這個大殿。
“簡單。”
“蜀王”淡淡道:“‘喜神錢’乃咒器,正月十五,我要成都萬人空巷,滿街瘋子,但原本該坐鎮施法的人,卻起了小心思。”
“明日,我會放出消息,讓你用幽冥戲臺作為陣眼,他得知后,必然會現身找你。”
司徒千眼睛微瞇,“在下不是對手。”
眼前的“蜀王”已不再遮掩,泄露了些氣息,但道行之深厚,他根本看不清。
這種情況,他只在“鬼戲班”班主身上見過。
無論這“蜀王”是誰,能在這種人物眼皮下藏身,想想就知道,那神秘人同樣不好對付。
“放心。”
“蜀王”面色平靜道:“你答應便是,我只是給個臺階,他也曉得其中用意。”
“至少在東西挖出來前,他不會翻臉。”
“好!”
司徒千無法推辭,只得點頭答應。
“蜀王”又看向血儺師,眼神微冷,“幾次失敗,按道友這辦事能力,九鼎出來后,你可不一定有資格用。”
血儺師連忙低頭,“還請先生再給個機會。”
他臉色慘白,一是今日消耗過大,二則是恐懼。
“蜀王”點頭道:“正月十五前,成都府外松內緊,我要百姓熱鬧起來,你們這暗中尋訪搜查,務必將城里城外的老鼠全都引入成都。”
“能殺便殺,殺不了也得拖在城中。”
“老夫一定不負重托。”
血儺師聞言,終于松了口氣。
待他們離開后,大殿內空無一人,“蜀王”才看著杯中酒,喃喃道:
“九鼎出,神州陸沉。”
“哼,你們堵了道,就別怪別人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