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蕾雪拉很喜歡給他做糖果。
雖然因為從沒有吃過真正的糖果和山野之地資源匱乏,以至于她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做得出那么幾塊而已。
可既是如此,她也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湊出兩塊來。
因為她很喜歡讓莫恩猜她在那只手藏了糖果的互動,這讓她覺得他們的關系在逐漸走近。
可她又害怕莫恩真的猜錯了。
所以,她一定會準備好兩塊糖果的分別放在兩只手中。
這一點,從最開始到后來都從未變過。
唯一變的就是,猜糖果最初是為了拉近兩個人的關系,后來則是成為了單純的回憶。
所以看著塞蕾雪拉那空空如也的左手手心。
莫恩默然的低下了頭。
那曾經被他截取下來保存在了這湖中宅邸的秋日時光,都是第一次發生了變化。
金色的暖陽隨著神祗的低頭而漸漸被灰暗取代。
總是以溫暖和寧靜示人的湖心宅邸,在這一刻變得十分冰冷,哀然。
這樣的變化讓塞蕾雪拉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她急忙抬起手撫上了莫恩的臉頰。
“你怎么了?不要這樣,我會難過的!”
那感情真心實意,那觸感依舊溫柔。
莫恩甚至確定,自己就算在這一刻突然殺了她,她也只會在滿臉的不解和哀然中,靜靜的倒在他的懷里,然后撫摸著他的臉頰對他說:‘以后我就不能繼續陪著你了,所以要照顧好自己哦!’
因為那就是塞蕾雪拉。
但莫恩卻是在無盡的落寞中抬起頭看著她說道:
“你,是圣杯吧?”
似乎毫無來由的聲音就那么回蕩在了逐漸失去色彩的宅邸之中。
而隨著莫恩開口。
塞蕾雪拉臉上的擔憂,急切等等等等一切情緒都是隨之消失。
她還是她,只是,不是莫恩的塞蕾雪拉了。
“為什么會看出來的?這是不應該出現的錯誤。”
那聲線依舊是那么的讓莫恩熟悉。
可那毫無起伏的聲調卻是讓莫恩覺得寒冷刺骨。
原本只是猜測的推論,在這一刻徹底得到了證實。
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回答,更是因為,這沒有任何感情的聲調和面容,莫恩曾經見過。
圣槍倫戈米尼亞德也曾是如此。
“是因為這個嗎?”
她的視線回到了依舊放在莫恩手心的左手上。
“這只手也應該藏有一塊糖果嗎?”
莫恩松開了她,但垂下去的卻是他自己的手。
“對,她怕我猜錯,怕我失望,所以兩只手都會藏著一塊她親手做的糖果。”
她點了點頭后將自己的左手放到了眼前:
“果然如此,不然我沒有理由被你發現。”
“我是絕對不應該出現錯誤的,所以,她還是為自己藏起了一點回憶。”
她可不僅僅是暗影刺客們那種小兒科的容貌上的復制。
而是更加深層次的,連世界都足以騙過的‘替換’。
或者說,她的確就是塞蕾雪拉女王。
記憶,容貌,行為,靈魂全都是塞蕾雪拉女王應有的樣子。
這可是來自原初的贈禮,圣杯的奇跡!
所以,無數時代以來,整個薄暮之國乃至整個世界都沒有任何人發現她不是塞蕾雪拉女王。
除了,回家的他。
甚至出現這樣的破綻的理由,也僅僅是因為,真正的女王還是為自己藏下了一點點最后的回憶。
不然,神也絕對認不出自己的王不是他的王。
“那么你要怎么做?”
她放下了自己的手,以一個無比端莊卻又毫無生氣的板正姿勢靜候著莫恩的回答。
莫恩沒有回答她,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
“為什么會這樣?”
依舊維持著那個非人之姿的她平靜的說道:
“因為這是塞蕾雪拉女王的愿望。”
請你忍耐,可女王無法忍耐沒有他的日子。
于是女王捧起了圣杯。
對著圣杯許下了愿望。
“她不僅無法忍耐失去你的可怕日子,也想要讓你能夠回到這個美麗的世界,但很奇怪的是。”
“我居然做不到這一點。”
哪怕是用著疑問的語句,她的語氣,表情也沒有絲毫的變化。
她只是在陳述自己遇到的一個不解而已。
“我是圣杯,我是原初的神圣造物,這個世界上不應該存在我做不到的奇跡,只有付不起的代價。這是原初早就敲定好了的。”
“但我卻不能將你帶回,不是女王付不起這樣的代價,而是我直接做不到。”
“那是我遇到的第一個錯誤。”
說著,她又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和莫恩:
“今天是第二個。但這一個我可以理解。”
低下頭的莫恩不解的問道:
“既然做不到,那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莫恩的問題讓她的雙眼浮現了一絲困惑。
因為她發現,自己使用了冗長的說辭,這是同樣不應該出現的錯誤。
她應該在一開始就給出準確的回答。
為什么?
又一個疑問出現在了她的心頭。
但她也沒有就此停下,而是繼續回答起了莫恩。
“我做不到將你喚回,可她沒有放棄。而且她認為不是我做不到,而是她給不出這樣的代價。”
“畢竟你在我們的認知中,只是一個普通的強大神祗而已。你不應該超出原初的贈禮。”
圣杯可以做到一切,只要你能夠支付使用的代價。
但代價是什么,卻無人可以得知。
因為每一次都不同,且總是異常沉重。
這是如神王鐵律一樣的常識。
“所以,她換了一個思路。”
猜到了答案的莫恩滿臉苦澀的說道:
“讓自己成為圣杯?”
那聲音之中蘊涵的悲苦并沒有逸散在逐漸暗淡的宅邸之中。
它們以另一種形式侵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之中。
端莊而非人的站姿被她主動打破,她抬起手撫摸上了自己的心口。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出現了異常。
這里很堵,很難受。
她已經確認了自己的身體一切正常,但這感覺卻也切實存在,甚至她都沒辦法準確形容這是什么樣的感受。
先是精神,然后又是身體?
為什么?
她發現自從遇到了這位奇怪的無上者后,從未出現錯誤的她,就開始接二連三的發生故障。
再三確認了自己無法發現問題根源后,她放下了手,恢復了那非人的端莊姿態。
不影響身體繼續使用,所以判斷為繼續回答隱者。
“是的,圣槍倫戈米尼亞德就是憑借自身意志而行使威能的圣物,圣樹尤克特拉希爾也是如此。所以她覺得圣杯也可以,但她無法保證擁有了自我的圣杯會遵從她的期望。”
“因此,她選擇讓自己成為圣杯。如此一來,她就能將你喚回,也能夠讓你可以再無任何顧慮的隨心使用圣杯。”
既可以喚回她的愛人,又能讓自己的愛人可以隨心役使強大的圣杯。
這對于當時的塞蕾雪拉而言,完全是不用考慮的問題。
“但唯一的問題就是,她發現自己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么就必須考慮到你的感受。她深愛著你,也深切的知曉著你的一切。”
“她知道你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你要的不是可以隨心所欲去使用的圣杯,而是完完整整的她。”
“所以,她又將我變成了她!”
“我將代替她陪伴在你的身邊,如此一來,你擁有了完美的圣杯,也沒有失去‘我’。她也找回了你!”
“這對于女王塞蕾雪拉而言,是完美的答案。”
請你忍耐,但女王無法忍耐。
所以,持有圣杯的女王替換了圣杯和自己。
圣杯沒辦法喚回莫恩,但卻能完成女王的獻身。
“也是因此,我才能安穩的維持著你和她都非常在乎的薄暮之國,并將希里絲和你的劍輕易送去了那邊。”
“使用圣杯的代價,早已被支付。”
因為愛,女王為莫恩向圣杯支付了全部。
至此,她便是說完了全部。
轉而安靜的等在了原地,女王的愿望是讓她作為‘她’的去陪伴在莫恩身邊。
所以她會實現女王的愿望。
只是,這又一次的出現了錯誤。
她已經被莫恩發現了自己不是女王。
這樣的發現讓她忍不住的又一次撫摸上了自己的心口。
又是一種全新的感覺。
這感覺是,害怕還有憤怒?
我為什么要害怕?又為什么要憤怒?
沒有感情的機器不會產生這樣的疑問,但不知何為感情的人卻會困頓于此。
而聽完了全部的莫恩則是陷入了更大的沉默之中。
許久之后,他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讓她看向了自己的雙眼道:
“告訴我全部!”
這樣的質問沒有讓她平靜的眼眸中生出任何漣漪。
她只是毫無情緒起伏的說道:
“這就是全部。”
“不,這不是全部,她應該知道自己還有另一條路,她可以將自己替換為圣杯,但她也會知道,她也可以像是圣樹和圣槍那樣,以人之軀行走于世。”
“所以為什么你會出現?為什么她要賭我會認不出她?”
對此,被莫恩抓住雙肩的她只是給出了無情的回答:
“因為女王給不出那樣的代價,這就是她能支付的全部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結果。”
隨著她向前捧起雙手,金色的圣杯憑空浮現在了她的手心之中。
奢華而精致的圣杯就如他第一次見到一樣,還是那么的毫無變化。
并沒有隨著內置的替換而發生任何改變。
依舊只是一個用以實現奇跡的道具。
“塞蕾雪拉女王的確讓自己成為了圣杯,但她沒辦法像是圣樹和圣槍那樣,因為那樣的奇跡一個來自原初一個來自諸長子合力。”
“這就是你絕對沒辦法接受的,所以,她需要我來代替她。”
喚回神祗,然后又是將自己替換為圣杯。
這是一個比一個夸張的愿望。
所需的代價自然也是愈發的恐怖。
如此一來,失去了神祗的女王只能做到這樣的結果,顯然是非常合理的。
但這卻沒有說服莫恩。
莫恩無比認真的看著她道:
“沒有,她還有極其具備價值的事物沒有支付,那就是那把劍!”
“我告訴過她,那把劍上到底藏了什么,神骸造就的大劍或許在圣杯面前不值一提,但滅世之火不會!”
她搖搖頭道:
“那是你的劍,她不想要動它。”
聽到這兒,莫恩卻是以一種極其恐怖的眼神看著她道:
“她是我妻子,她比我都清楚,那把劍根本沒有和她比的資格!”
在莫恩憤怒中,他朝著眼前的圣杯咆哮道:
“告訴我真相,不然我會讓你知道,你到底惹到了什么!相信我,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這個更加恐怖的事情!”
“你應該知道我沒有說謊!“
那種憤怒和恐怖是出離的。
她也知道這絕對是真的,因為他是圣杯唯一無法觸及的奇跡。
可她卻依舊平靜的重申著自己的回答:
“這就是全部了。我沒辦法給你并不存在的答案。”
“畢竟你需要知道,她不希望你發現任何問題,所以,那把劍也必需留下,而且,她也害怕你需要那枚火種!”
在那份連死亡都毫不在意的平靜中,她將圣杯遞到了莫恩手中。
下意識的接過了圣杯后,莫恩眼中的憤怒和恐怖如數消失。
唯一剩下的就是落寞,深入靈魂的落寞。
這副樣子,讓她越發感覺到了那種心口被死死堵住的異樣。
難受,非常的難受。
幾乎下意識的,她便是抬手撫摸上了莫恩的臉頰道:
“我很抱歉,但這就是答案。”
又一次的,她重新將莫恩拉回了自己的懷中緊緊抱住。
“很抱歉我不知道還能怎么安慰你。”
可是讓她驚訝的卻是,似乎她每一次如此行動,所得的結果都是完全相反的。
因為這一次,莫恩雖然沒有離開她的懷抱,但卻是說出了另一句話:
“這不是圣杯。”
她依舊平靜的抱著莫恩道:
“請不要欺騙自己了。”
莫恩已經從她的懷中抬起了頭。
他舉起了那恐怕除了他以外任何神祗都沒辦法分辨出真假的圣杯說道:
“這不是圣杯,這只是一個遠遠不如你的贗品而已。它能騙過別人,但卻不能騙過我。”
說完了這句話后,莫恩也是低下了頭祈求道:
“你知道我根本沒辦法真的對你下手,因為你真的以塞蕾雪拉的身份照顧著我們的一切,所以,求求你了,告訴我答案,我真的可以改變這一切的!”
這一次的莫恩,沒有任何憤怒的質問,唯一有的就是祈求。
那聲音沒有哭出來,但卻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孩子。
她不是莫恩的母親,也沒有感情。剛剛那種出離到她都無法理解的恐懼也沒能讓她有絲毫動搖。
可這聲音卻不知為何的直接刺入了她的心口。
讓她沒有任何思考的便是開口說道:
“圣杯是不能離開的門戶,門后是絕對不能回歸的異聞歷史。”
她是圣杯,但也成為了塞蕾雪拉,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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