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狐出發的時候是下午,那妖怪的廟宇離京城也有八九十里的樣子,他們在路邊茅店住了一晚,到山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晨霧、山林與村落,構建出一幅靜謐之景,耳邊又有鳥鳴與犬吠,一片祥和。
“汪汪汪……”
一只村狗發現了白狐,對它狂吠。
白狐只是扭過頭,用那雙琥珀似的眼睛與它對視一眼,村狗立馬就閉上了嘴,默默走開了,只敢斜著眼睛看他們。
兩人一狐穿過村子,在晨霧中走向左邊那條小路,道路立馬就變得陌生。
不知是他們走得太早,還是有人去拜了那邪神后遇害的消息漸漸傳開了,今天早晨這條路上竟一個人也沒見到。
不過山中也只有這一條路,路旁又常有散落的線香灰塵與草香配料,因此也無需找人問路。
于是晨霧之中先是白狐穿行,白狐常常跳到不知名的樹的枝頭,伸長脖子眺望遠方,像是尋找,又像警戒,隨后要么一躍乘風而下,要么不急不忙的沿著樹干走下來。身后道人騎驢,武人騎馬,緩緩上山。
山林之中很快出現了一間破廟。
廟宇實在破舊,怕連遮風擋雨也難,又只有一間房屋,四下都沒有人煙。可在這間破廟面前卻被不知多少人走出了一條路,廟中更是擺放著不知多少瓜果祭品,還有燒完的、沒燒完的香燭。
狐貍這會兒又不講禮貌了,就站在廟宇頂上,四下眺望。
“這鬼地方,怕是連走夜路的行人碰見了,也不會輕易進去,到底是誰發現它可以幫人取肥油的?”羅僧說道。
“也沒有廟祝。”
道人與武人里里外外的查看起來。
羅僧武藝高強,反應迅速,便先進了更復雜的廟中查看各個角落。
林覺則在外面查看破廟及四周。
這么一看才發現,這間破廟何止是沒有廟祝這么簡單?
廟宇沒有名字。
沒有牌匾。
沒有門聯。
廟中見不到任何一個字。
沒有修建人,沒有神靈名諱。
唯有一個神臺,一尊神像以及一些大概就在廟宇前后地上取的泥土拍成的泥方,香燭就插在上面,別的就是信徒給的祭品了。
而哪怕是這尊神像,也是稀里糊涂,像是隨便抓了一堆泥糊在一起,再胡亂涂上色彩,連五官都沒有,也看不出是人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這樣的神像真的有用嗎?
待得羅公基本確定廟中沒有危險后,林覺便走了進去,皺著眉頭,仔細查看這尊神像。
不知這樣的神像有沒有用,反正這尊神像是沒有用的。
上面全無香火之氣。
這得益于林覺學過的另一門法術——
拘魂令魄。
這門法術他并未深入學習,只是勉強學會,雖說根本無法通過這尊神像將這位神靈請過來,但卻能通過這門法術看出,此時廟中這尊神像根本就是“死的”,無人占據。
“這尊神像是無主的,那妖怪的目的不是通過它吸收香火之氣。”廟中道人開口。
“那它的目的是人油?”身邊武人回道。
“不知道。但它也很聰明,沒有在廟宇或神像上留下任何自己的信息。”林覺皺眉思索“應該是這里距離京城太近,它怕自己在這里建淫祠做邪神的事情被觀星宮或者真鑒宮知道,從而惹得背后的神靈不喜,下界將它鏟除。雖然它根本沒有吸聚香火。”
“很謹慎啊!”羅僧點頭,“看來不是那些沒有腦子的妖邪!”
“失算了。來的路上路過真鑒宮,該去問問青玄道友和江道友。”林覺說道。
“也不見得。”羅僧思索,“既然這尊神像與它無關,按照神仙的本領,它是怎么聽到那些‘信徒’的祈禱,怎么取他們身上的肥油,又怎么做到那些信徒想少多少就取多少,想少哪里就取哪里的呢?”
“有理……”
兩人都很聰明,一點就通。
神像雖然無主,不連通那妖怪,可只要傳聞是真的,那妖怪便定會親身來到這里。
即使不親身來,肯定也要派出手下的小妖小鬼,來這里查看,聽信徒的許愿。
取人油也是同理。
“那位修五行靈法的萬道友大前天來尋他,到現在也沒有回去,肯定也是在這里碰見他或者他手下的妖鬼了。”
“怕是我們來得太早了,沒有來這么早的信徒。”羅僧單手按刀,雖然說著話,卻轉頭環顧四周,又努力的聽著廟宇外面的動靜,“怕就怕是前天城中的捕役前來查案,已經打草驚蛇了。”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異樣。
“先等一下吧。”
“嗯。”
二人并不擔憂此事。
能在這里守到那妖怪是最好的,若是守不到,這位大概也在這座山中,苦尋也能尋到。
只是苦尋的話就不是上策了。
若是苦尋也尋不到,大不了拆了這廟子,砸了神像,讓人無法再來這里祭拜他,讓他也無法再取到人油就是。
何況害人的還不確定是它。
就在這時,身邊的狐貍趴在地上,轉身用后腳撓頭,也覺得有些怪怪的。
身上有點癢,癢得難以形容。
就像癢的是身上的白毛尖尖一樣。
扶搖撓了一會兒,又起身抖了抖身子,細品這奇怪的來源,四下查看數次,這才抬起頭,將目光鎖定在房梁上。
卻忽然與一雙眼睛對上了。
“嚶啊!”
狐貍立馬叫了一聲。
身邊兩人隨聲而動,同時看向它,一個握緊刀柄,一個握了一把豆子,又立馬順著它的目光抬頭看去。
林覺什么都沒感覺到,乍一看之下,也只看到破破爛爛布滿灰塵的房頂,房梁雖未雕刻卻也畫了一些圖案,顏料早已經因歲月而褪了色,只能隱約猜測畫的是一些神仙與吉祥的圖案,同時又掛著許多同樣褪了色又臟兮兮的布條,雜亂得很。
別的什么都沒看出來。
興許多看幾眼,他能找出問題,然而身邊的羅僧卻不給他這個機會,而是輕輕一用力,整個人便凌空躍起,飛身往上,一手抓向房梁——
本就武藝超群的羅公,又吃了三粒巨靈丹,得了那白玉瓶后,又每日以天地精華泡茶兌酒喝,難以想象他如今的體魄力量有多強橫,只知道這五根手指一抓下去,房梁竟然發出啪的一聲響。
木屑掉落,灰塵蕩開。
羅公重新落回地上。
此時他的手上是一張折起來的符紙,伴隨著半手的木屑、一些爛布巾與許多灰塵。
此前這張符紙就貼在房梁上,被布條與灰塵遮擋,又被房梁上的圖案混淆,而羅公這么一抓,竟將之連同一些朽爛的房梁一同抓了下來。
羅僧將之遞給林覺。
林覺拿起符紙拍掉灰塵,雖然看不懂上面寫的什么,蓋的誰的法印,可卻能看到上面畫著的一個類似眼睛的符號。
“嗯?”
二人對視一眼,十分凝重。
接著二人一狐毫不猶豫,各自在廟中尋找,居然又找到一張類似的符紙,而這張看著則像是畫著一個耳朵的符號。
這絕不會是巧合。
二人神情更凝重了。
他們剛才的思路一點沒錯——
這妖怪既然與神像沒有關系,便定然要有別的方法聽信徒的祈禱,既然走的不是香火神道的路子,便定然有別的路子。
只是這世間的法術千變萬化,玄妙無比,在沒有遇到之前,他們也想不到有這般法術。
“我們是聚仙府的人,前來查探近來女子遇害一事,既然足下聽得到,還請現身,與我們說個清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爭斗。”林覺對著手中的耳符說道,“我們知曉足下就在這山中修……”
話還沒說完,符紙篷然一聲,燃燒起來,眨眼間就燒成了灰。
“這位脾氣似乎不好啊。”
羅公握著刀,聽似悠閑,語氣卻很冷。
二人再度對視,迅速走出廟宇。
后山洞府之中。
一名長得不高的花袍人陡然拍案,怒不可遏,牙都咬了起來:
“聚仙府!又是聚仙府!
“欺人太甚!愚不可及!
“這些聚仙府的廢物,本事沒有幾分,貓膽倒是包天,竟又來打擾貧道清修!
“難道覺得貧道好欺負?
“太不把貧道放在眼里了!
“若是不給他們點厲害瞧瞧,今后貧道的面子往哪里擱?你們說是吧?”
花袍人環顧四周,像是與人說話。
可這洞府之中,雖然確實站了許多人影,有的和人一般大小,有的格外高大強壯,還有的高達一丈,乃是青面獠牙、虎背熊腰的夜叉,卻全都站著一動不動,面容僵硬,身上油光滑亮,儼然是一張張紙人。
“二位將軍,帶隊兵馬,給我去把那個道士和那個江湖人收拾一頓!”
話音落地,洞中便起了一陣清風。
清風之中,這些紙人與夜叉竟立馬鼓漲了起來,一下子變成一個個活生生的兵將與夜叉鬼。
那些兵將都頂著一顆狼頭,身穿藤甲,手拿盾刀,兇神惡煞,尤屬那兩只夜叉鬼最兇,眼睛一睜,就像兩個燈籠,吐氣就如同風箱,它們又全都沉默著轉身,走出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