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晚春風,淡淡海棠香。
林覺站在樹下賞花,春風拂面,只覺西府海棠比垂絲海棠多了幾分精致,垂絲海棠又比西府海棠多了幾分別致,都很漂亮。
不知為何這一棵樹竟開出了兩樣花,也許這本就是兩棵樹長在了一起,又或許是嫁接而成,一棵樹孕育出兩只精怪的原因怕就在這里了。
“素聞有‘海棠已過不成春’的說法,這時候京城還在開花的樹怕是不多了吧?”
林覺仿佛自言自語。
身邊一道清風,余光一瞥,石桌上便已多了一道白影,狐貍仰著頭,與他一同盯著海棠花。
背后又傳來羅公的腳步聲。
看見海棠花開,枝間新綠一重重,小蕾深藏數點紅,他也沒說什么,只是笑著道了句:
“這棵樹果然成精了。”
沒過多久,又有一行白鷺從天上飛過,其中一只不知為何折轉而下,直接飛到了林覺院中。
白鷺繞著海棠樹轉了一圈,似乎它也覺得新奇,思索又猶豫,這才小心翼翼的落到海棠樹上,怕驚了春一般。
“啊”
白鷺轉頭與林覺對視。
“昨夜開的。好久不見。”林覺說道,“道友來得正好,這下是真要麻煩你了。”
“啊”
白鷺叫了一聲。
林覺便走回屋中,拿了一堆信出來,就放在石桌上:“這里有六封信,昨天才放到的,想請道友幫我帶給我家師妹。”
白鷺并不多言,只飛到石桌上,一低下頭,便銜起一個信封,扇動翅膀,便上了青天。
這六封信,它要飛六趟。
林覺本欲繼續賞花,忽然想起什么,又回房拿了一小瓶丹藥,遞給羅僧:
“羅公,這是我在山上新煉的巨靈丹,若你吃著還有用處,就可以繼續再吃,若你吃著沒用了,就不必再吃了。等我下回寫信之時再問我家師兄有沒有什么適合武人的丹藥。”
“多謝。”羅僧接過丹藥,“不必那么費心,我的武道已經成了。”
“這是我們約好的。”林覺笑了笑,想著食銀鬼的食糧,又對他問道,“最近京城可有妖鬼作祟?”
“京城這么大,哪天沒有妖鬼作祟?只不過聚仙府畢竟有這么多人,就算刨除掉那些草包,這等小妖小鬼,也輪不到你的頭上來。”
“這……”
林覺有些愕然。
自己打出名聲,竟還有錯了?
羅公瞄了他一眼:“不過京城最近倒確實有件事情,鬧得頗為厲害,光是已經發現的,就已經出了好幾條人命了,昨天和前天還有死者的家屬仆從跑到聚仙府的官署去,央求禮部的官員快些請來聚仙府的奇人高人前去除妖呢,也有衙門的捕役出去查案了。”
“難怪我昨天回來時,看見聚仙府的官署有人登門。”林覺皺眉,又問道,“什么事情?”
“一些女人,被吸成了干尸,曝尸荒野。”羅僧說道,“據說都是信了城外山中的一個邪神,想要邪神幫忙變瘦,就偷偷前去拜神,而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等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成了一具干尸。”
“城外邪神?”
林覺眉頭越皺越緊。
這不是自己回來的路上遇見的嗎?那邪神似乎就在楓山之中。
離紅葉觀很近啊。
“死的都是女子,有的是大戶人家的妻妾,因為愛美,要討好夫君,不過更多的還是青樓煙柳之地的女子,要靠身段吃飯。天熱了,馬上就要到顯身露腹的時候了,這年頭,就算是那些喜歡豐腴的人,也得是該胖的地方胖才行,聽說這妖怪就有這般本領,若你給的貢品夠多,又誠心許愿的話,便是可以想瘦哪里瘦哪里。”
羅僧身在京城,雖然正被通緝,可他顯然有他的靠譜消息來源:
“我本來想出城去看看的,奈何你不在城中,我孤身一人進出城門沒那么方便,也不知你在屋中放什么貴重寶貝沒有,就沒有去。”
“我在回來的路上,就碰見了這些人。昨天早上都還有不少人去拜那邪神。”林覺說道,“那邪神似乎也在楓山中。”
“也在楓山?好像確實是那邊。”
羅僧先答了他后一句,接著想了想,才答前一句:
“這也正常,京城的衙門中本就沒有幾個能人,自我走后,怕連敢查妖鬼之事的人都沒有幾個了。聽說捕役也是前兩天才開始往那邊查,估計這會兒還沒有確認,消息也沒有傳到這些百姓中去。”
羅僧說著,停頓一下:
“而且我聽人說,那妖怪做這件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此前兩年從未出過這等事,向來名聲很好。它也很低調,從不宣揚自己本領,全靠那些去過的人口口相傳,才有越來越多人慕名而去,想來就算傳開,未被證實之前,也還是有人鋌而走險。”
“名聲很好?”
“確實如此。”
羅僧也是點頭,神情平靜。
林覺瞄著他的表情,鑒于熟悉和了解,開口問道:“羅公覺得,怕有蹊蹺?”
“確實有些生疑。”
羅僧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
“疑點有二:
“一來它又不是第一天做這等事,若要害人,何必等到現在?
“二來它取人油,雖不知做什么,可向來是男女不忌,而最近死的卻全是女子。”
林覺聽完,若有所思。
看來自己回來之前,羅公已經對此事做了一些了解了。
不愧曾是京城縣尉。
這也為他省了許多功夫。
“我得去看看!”
“我就知道。放心,我聽人說,那妖怪也頗為厲害,聚仙府中那些雜魚,根本沒有幾個敢去找它麻煩的,聽說昨天京城捕役受命去查,想在聚仙府中請一位‘高人’同行,可高人不是忙碌、閉關,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出門。”羅僧說道,“若是聚仙府的官員知道你回來了,不用你主動請纓前去找它,自然就會前來找你。”
“死者里面有大官的家眷?”
羅僧聞言,先是有些驚訝,隨即哈哈一笑:“恭喜你,林道長,你來到京城了。”
若非如此,捕役怕也不敢去楓山。
“對了。”羅僧又將手伸進懷中,摸出四兩銀子,“這是你前兩個月的供奉錢,總共四兩,你不在京城,他們就給了我。”
“多謝。”
林覺將之收下。
事情果然如同羅公所說——
沒有多久,禮部的吳令史就上門了。
“咦,外面百花已廢,真人院中居然還有盛開的海棠?”
雖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可這等官員,為了風度與從容,仍然第一時間關注到林覺院中的海棠花。
“昨夜才開。”林覺說道,“如今不是逢年過節,吳令史前來找我,必有要事,便請直說吧。”
“真人料事如神。”
吳令史行了一禮,這才說道:
“實不相瞞,乃是最近京城周邊鬧了怪事,此事與城外山中一位被很多女子供奉追捧的‘神靈’有關,有好幾位女子前去祭拜神靈,結果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等再回來時,已經成了一具干尸。”
“驗過尸了嗎?”
旁邊傳出一道聲音。
吳令史看去,見是林真人的護道之人,雖然戴著斗笠,不知面容,可他知曉這位護道之人也很有本領,怕是勝過聚仙府中許多奇人異士,因此也不敢怠慢連忙答道:
“驗過了。”
“可有被侵犯的痕跡?”
“沒有。”
“財物可有丟失?”
“這……”吳令史為難,“那些女子皆曝尸荒野,被人發現直到報官,也不知報官的是第幾人了,身上財物自然不會有剩。”
“嗯……”
那護道之人不再說話了。
吳令史瞄了他一眼,又瞄了一眼林覺,繼續說道:“前天聚仙府中的萬公聽說這件事,風風火火去了山中,本來下官以為,萬公都去了,應該定能將那妖怪找出來,結果萬公直到今天都沒再回來。
“下官無奈,又擔憂萬公。
“可下官連著問過幾位聚仙府中擅長斗法的高人,他們卻都有別的事,不便前去,若非如此也不會求到林真人這里來。”
羅僧聞言,嘲笑的冷哼了一聲。
林覺則是淡淡問道:“為何若非如此,也不會求到我這里來?”
“林真人是有大本領的,連樊天師也對真人頗為敬重,若無大事,自然不好勞煩林真人。”
“沒有這個道理。”
“這……”
吳令史一時反倒有些拿不準了,難道不是大家都這么認為嗎?
“真人意思是……”
“這事我們管了。”林覺說道,“關乎百姓性命的事,沒有小事,在下的本領也與樊天師不同,今后但凡有這等事,只要我在京城,吳令史請盡管來找我,哪怕我不在京城,只要我的護道之人在,也盡可找他。”
吳令史當即一愣,眼神也為之一凝。
這樣的話,在聚仙府中,他已經有段時間沒聽說過了。
此前說這等話的人,此時要么去了秦州西北,要么往東北去了,都已不在京城中了,也都生死未卜。
吳令史好久才緩過神,又看向羅僧:
“這位……”
“他叫張道,你們喚他一句張公。張公一身本領出神入化,以武入道,刀法通神,上可斬邪神正神,下可斬奸佞小人,中間嘛,妖魔鬼怪與心術不正的僧道修行人,都是他刀下的亡魂。”
“嘶!”
吳令史大驚。
不敢想象,一個護道之人都能斬神靈,這位真人究竟有怎樣的本領。
只得連忙躬身行禮:“張公!下官有禮了!”
“不必!”羅僧沉聲說道,“從萬安縣調幾個身手好、不怕妖鬼有正氣的捕役過來,幫我一起查妖!”
“好……好……”
吳令史一時不由擦了擦汗。
身手好,不怕妖鬼,有正氣,這幾個要求看似簡單,可翻遍整個京城,怕也找不出幾個來。
無聲無息間,一只白鷺輕巧飛來。
如今石桌上還有最后一個信封。
白鷺身姿輕靈,頭頂長有雪白的羽冠,銜起信封便又展翅而去,不知遞往何方。
吳令史與兩個小吏怔怔看著。
白鶴遞信……
原來京城市井中傳說的,樊天師的住處常有仙鶴來訪,原來訪的不是樊天師,而是為這位真人送信的。
深深行上一禮,他們便離去了。
林覺二人也不耽擱,稍作收拾,也無非是法器、刀劍與馬,便出了京城。
身懷本領,自然無所懼怕,便用最簡單的方法,先去楓山,去那邪神的廟里坐上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