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吃苦!
「我能干活!
「我不怕臟不怕累!也有力氣!
「我吃得還少———」
少女并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沒有底氣的細數著身上并不多的優點,依據大概則是民間那些誰誰誰拜入深山道觀里修道,每日劈柴打水,或者為神仙燒火煉丹,稀里糊涂求得法術長生之類的故事傳說。
但是不數出來還好,一數出來,反倒更沒底氣了。
大概她也猜到,給神仙當弟子也好,修道學法術也罷,都不考教這些。可她又不知道,修道學法術確實和劈柴打水燒火煉丹這類事情不一樣,但要說真與吃苦耐勞的品質毫無關系也是不對的,而面前的這位神仙,當年剛剛入山學道之時,也是從這些事做起的。
抬頭一瞄,只見前方道人依然自如盤坐。
「小娘子敢于深夜來尋,想來確是有膽氣的,小娘子一口氣爬上這座高山,想來確是健康有力,小娘子獨身在村中生活,這些天里,我們在山上也都看在眼里,確是吃苦耐勞的。」林覺對她說道,「可既然小娘子說,村中有人對你不錯,你又膽大強勢,前幾天那兩個惡霸也不敢欺負你,為何又這么急著離開此處呢?」
這····
「還是有人欺負你啊。」
少女低頭不說話了。
林覺一見就知曉了。
須知淳樸和原始愚昧往往相關,哪怕此處再是世外桃源,再是人間凈土,可沒了爹娘的獨身女子,怎么可能不被欺負呢?
之所以膽大,之所以強勢,正是她的生存之道啊。
否則請君放眼,看看這年頭的女子,有幾個如她這般性格的?
母親跑了,父親外出不歸,在村中干活謀生,為村人放牛,真讓林覺想起了當年舒村那個少年。
只是她的處境要比當年那個林覺更差,沒有接過父責養育她的大伯,村人也不如儒商文化大行其道的富庶徽州那般友好,更沒有書可讀,唯一比當年那個林覺好的一點,就是她也沒有一個突患重病的大伯要治。
「你有修道的天資,且不論天資如何,既然與我有緣,我就愿意收你為徒。」林覺說道,「只是要做我的弟子,沒有那么容易,修道學法術也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何況如今天下大亂,要做我的弟子,免不了真的會與妖精鬼怪打交道,你可做好準備了?」
少女聞言,當即一驚,心中滿是不敢置信,連忙說道:「我不怕妖怪!我也不怕鬼!」
「希望你是真的不怕。」
「我不怕!我也不怕累!」
「你且回去,收拾東西,若有要道別的人,就去道別,若有要完成的事,也都去做了,明日正午,我還在這里等你。」林覺說道,「等帶你回了我的清修之處,再依你的表現,看是否要收你為徒。」
「要得!要——」
少女立即俯身磕頭,只是話還沒說完,就發現面前的道人已經不見了,唯有旁邊那只白狐還端端正正的坐著,歪頭望著自己。
可是一陣清風吹過,白狐也不見了。
只剩天上一輪明月,月光灑下,梯田的每一塊鏡子都波光粼粼。
哪怕有意尋仙已經幾日,可是見到如今這個結果,她還是忍不住呆在原地,又驚又奇,許久也沒有回過神來。
若她有當初林覺那般聰明,想必她能猜想得到,這位神仙今日是特地在這里等她。
可惜她并沒有,只覺得不真實。
大山之間多有神仙故事,這可能是多年以來慢慢積贊下來的,自歷史上的某一天一直流傳至今。
就好比最近幾天,村寨便連著出了三個神仙故事。
一生行善、德高望重的老者前去勸說餓死爹娘的大逆不道之徒,反被打死,葬禮之上,神仙化作村中孤女的模樣,送來黃金;
活活餓死爹娘,又打死前來勸說的村老的潑皮無賴,真遭了天譴,被雷打死;
連神仙也變作她的模樣的村中孤女一日醒來,忽然與親近的人,曾幫助過她的人道別道謝,說神仙和她有緣,要帶她離去。
前兩件事畢竟親眼所見,不得不信,這第三件,卻難免有姑娘胡思亂想的可能,只得半信半疑。
甚至有人說她是中了邪。
也怪不得別人。
哪怕是普梅自己,一覺醒來之后,也懷疑昨晚的事只是夢一場。
直到她與所有人道了別,與那些幫過自己的人道了謝,帶上行囊來到山上,便見天上一朵閃爍著電光雷鳴的烏云降下,正是在等她。
多人注視之下,少女踏上雷云,隨之緩緩升上天空,仿佛成仙一樣。
「都收拾妥當了?下次再回來,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云端道人問道。
「我沒有什么東西」
小姑娘如是答著,卻不斷往下方看。
下方梯田一層一層,盛著云霧起伏,村莊屋舍若隱若現,她的眼中也閃著光。
似乎眼中也不光是不舍。
「你在想什么?」
「沒、沒想什么—」
小姑娘立馬收回了目光。
「啪—...」
林覺伸手拍在她的頭頂:「你若要入我門下,學的第一課,就是不可以說謊,尤其不可以對師門長輩、師兄弟說謊。」
小姑娘眼光閃爍,這才伸手一指:「我想燒掉那家人的房子!」
「嗯?為何?」
「那家人很可惡,是父子兩個,老的是、是光棍,小的也是、是光棍,見我一個人,
總是想欺負我!」
「你在下面就有這個想法了吧?害怕我因此覺得你品性不好,不收你為徒,所以忍住了。」林覺笑著看向她。
「對———對的.——」
小姑娘有些懼怕,畏縮的道。
這個姑娘的性格和許意頗為不同。
不過這種有仇就報的剛烈性子,不說適不適合山中清修,反正挺對林覺胃口。
「雖說修道之人要求內心坦然,念頭通達,不過記仇終究不是好事,容易消磨自己。
放火也不是好事,容易釀成災禍。」云端上的道人教她。
小姑娘剛剛老實點頭,準備將之忘掉,就見道人一甩袖子一呼!天地頓起一陣狂風!
下方那間屋舍本就是泥石為墻、茅草為頂,哪里經得住這等狂風,一下就被狂風掀翻了屋頂,連帶著屋中桌椅家具、被褥床鋪一并被風卷起,直上高空云霧,不知吹到了哪里去。
偏偏也只有那間屋舍遭了災。
小姑娘又呆了呆。
這般抬手就起山風的本領,不是神仙還能是什么?
「想學?」
「嗯—想——
「你還早著呢。」林覺哈哈一笑,「得離去了。」
「嗯——」
「站穩。」林覺對她說完,又對腳下雷云說,「且慢一些。」
「轟——.」”
悶雷滾滾之間,雷云往東北飛去。
云上的小姑娘身子陡然一歪,忍不住一聲驚呼,好不容易沒有摔倒下去,卻也立馬主動蹲坐下來,站不起來了。
此刻雷云確實飛得要比之前慢了許多,也穩許多,可再怎么慢,再怎么穩,也不如尋常云霧隨風慢慢飄蕩來得安靜舒適,對于一個連馬都沒騎過的山村姑娘來說更是太快了。
太快太快了。
這般速度讓她心臟狂跳,空中迎面吹來的狂風也讓她五官變形,呼吸都被壓制得困難。
何況此處已是高空,四周什么都沒有,下方則是滾滾云海與山脈起伏,一旦掉下去,
定是難以想象的墜落和粉身碎骨,讓人根本不敢睜眼看,自然也無法體會騰云駕霧的自在。
只有刺激和恐懼。
過了許久,適應之后,方有幾分天地之大來去自如的自在感。
「記住,我姓林名覺,它叫扶搖。你現在還沒有入我門下,我山中還有一個準備收的弟子,他比你小個幾歲,看你們誰能先入我的門。」林覺在高空中對這姑娘說道,「不過無論你們誰是大弟子,誰是二弟子,遇到扶搖,都要叫師姐。」
「知道了。」
小姑娘說完之后,發現狐貍正盯著她。
「扶搖師姐—
小姑娘怯生生叫了一聲。
「嗯!」狐貍居然開口,口吐人言,「我和你也有緣!」
「別看它心性單純,但它比你年紀大,也比你更早隨我修行,那日變作你模樣的正是它,說來你和它的緣分還在我前面。」林覺對她說。
「你多聽狐貍的話!狐貍帶你玩!好玩!」
小姑娘短時間內變化太大,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小半天后,下方山脈已過千重。
雷云前端又多一只褐衣小鬼,小鬼正指著前方一「往這邊走!」
雷云速度慢慢降了下來。
秦州氣溫沒有云州暖和,可到此時也入春了,冰雪消融,群山復青,又有山花盛放,
為山中多出一些斑斕色彩。
雷云緩緩降低。
大山依舊高聳,懸崖依舊垂直,上方嵌著一間古典宮殿,云霧依舊盤繞在它腰間,只是絕壁上探出的古松枝上沒了積雪罷了。
山上山下各處多有花開,稀疏有致,紅粉不一。
可以聽見山中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仔細一看,乃是此前扶搖在懸崖絕壁上按照萬新榮等人選的位置掏出的洞窟,如今他們神行術有成,便開始在洞窟上下左右打孔,又插上支柱,應是也要仿照上方那間古典樓閣,仿照世間的懸壁寺廟宮觀,撐柱頂梁,建起屋檐陽臺,做宮殿樓閣。
可以想見的是,這面絕壁之上,未來定有很多懸空的樓閣殿宇。
又有十來歲的少年在山中忙活,一己之力從遠處搬來剛開幾朵桃花的小樹,種在山間,累得氣喘吁吁。
山中已經被他種了大片春花了。
這般場景,讓小姑娘不禁看得呆滯。
「此地名曰楓山,靠近京城,是我的清修之處,距離云州大概有四千里路。」林覺轉頭看她,一眼看見了她心中的茫然和不安定,正如當初初上山的自己和師妹一樣,而他自然知曉如何應對,「你就先在此處住下,我會為你安排事做的。」
怎么可能不茫然?
四千里路,僅僅小半天。
昨天還在云州梯田,今日就到深山仙境,昨天還是無依無靠的村姑,今日就乘云駕霧、幾乎要拜入神仙門下。
與此同時,下方眾人似也聽見了上方若有若無的雷音,抬頭看去,看見烏云,又看見了烏云上的人影。
離去之時,林覺駕著白云而去,仙氣飄飄,如今換了一朵烏云,雖然陰沉,可里面不斷閃耀雷光,也無絲毫邪氣,反倒威嚴而正氣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