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越下越大。
到了晚上,大伯他們一家也都來了。
母親跟伯母他們在準備著大飯。
程行他們把煙花抱到了門外。
此時村子里的煙花已經如流星般在天空中綻放了起來。
在煙花鞭炮尚未禁止的2010年。
這年的除夕夜,煙花與鞭炮聲會響徹整個中國大地。
夜空變得流光溢彩了起來。
特別是當大飯做好,準備吃飯的那一刻。
在他們這里,過年的那一天。
早中晚吃飯時,都要放鞭炮。
所以,這一刻,鞭炮聲就在村子里集體炸響了起來。
像是某個戰場的集體沖鋒。
硝煙的氣息彌漫在整個大地之上。
放了幾筒煙花,將大飯的一大盤鞭炮放完之后,程行他們這些年紀小的孩子,就進屋洗了手,然后坐在堂屋的桌子旁,準備吃飯。
菜被一道道端上了餐桌。
母親她們也脫下圍裙,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在旁邊電視里春晚主持人念著開場白中。
程行他們的大飯也開始了。
而在這闔家團圓之際。
程行卻突然想到了姜鹿溪。
他們的過年,是一大家子人,圍在一起,團團圓圓。
但姜鹿溪的過年,就只有她跟奶奶兩個人。
不知道姜鹿溪過年時,都在做些什么。
大飯吃過后,大伯他們都還沒走。
磕著瓜子,吃著水果,喝著茶,聊著天,看著電視里的春晚。
直到本山大叔上臺,和小沈陽王小利他們,將小品《捐助》演完之后,眾人在捧腹大笑之后,才拿著手電筒,從他們家里離開。
天很冷,母親跟奶奶她們已經去睡了。
屋里就只剩下了程行他們爺孫三人。
在他們這里,還有守歲的習俗。
就是一直熬到十二點鐘,熬到新的一年到來。
在過了十二點鐘的時候,村里的人還會集體再放一次鞭炮,煙花也會全部點燃,睡著的人也得需要起來下扁食去吃扁食,以此來迎接新年。
所謂的扁食,就是用韭菜還有肉,包的類似像月牙一樣的食物。
跟餃子沒區別。
但是他們這里的習俗,則是這一刻,得吃這個東西。
扁食里面會包一些分殼兒。
誰吃到這東西,就代表著在新的一年里會有好運氣。
十二點鐘,新年到來。
父親跟爺爺去廚房下了扁食。
奶奶歲數大了,天又冷,起不來眾人也沒叫她。
母親起來來到廚房,程行出去將鞭炮和最后剩下的幾筒煙花放了。
端著自己的碗,程行先喝了一口扁食湯暖了暖胃。
然后再去吃碗里的扁食。
吃了幾個口,程行的牙突然咬到了一個比較硬的硬物。
程行從嘴中吐出,笑道:“被我吃到了。”
“那看來小行今年也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程行的爺爺笑道。
程行的父母聽到這話,也都笑了起來。
雖然他們通過多年的努力,在鎮上算是混的很不錯的了。
但也都同樣希望程行能像村子里那些考上大學的孩子一樣。
在明年高考時,也能榜上有名,考上一個很不錯的大學。
在鎮上,孩子如果能上一個不錯的大學,是一份很光榮的事情。
在距此不算遠的平湖。
沒有睡覺的姜鹿溪,也在這一刻來到了廚房。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此時正好是十二點剛過的時候。
奶奶已經睡著了。
但是守歲吃扁食的習俗,她還沒有忘。
在小的時候,母親都會抱著她守歲。
記得第一次記事在母親懷里醒來,在吃過晚飯,看著他們又準備了吃的時,姜鹿溪還以為到了第二天早上,到了該吃早飯的時候。
但是外面的天空已經漆黑如墨。
她問了母親才知道。
這是新年伊始的第一頓飯。
每年都要吃,吃了新年就會有好運。
所以這么多年過去,即便父母已經早就不在了,姜鹿溪每年過年的夜里,也都會守歲守到十二點,然后去下幾個扁食。
姜鹿溪沒有像別人家一樣去放一整盤炮。
跟往年一樣,她就只買了一盤炮。
然后將這盤炮拆開,每次就只放一點。
炮太貴了,如果每次都只放一盤的話,哪怕是小盤她也放不起。
但她每次都是有放的。
所以老天應該不會責怪她的。
姜鹿溪用手護著火柴,用火柴點燃了鞭炮的捻子。
人家的鞭炮能響很長時間。
她的鞭炮點燃后,響了幾下就沒了。
放完鞭炮后,姜鹿溪走進廚房,吃了幾個餃子。
然后她站在院子里,看起了天空中別人家放的煙花。
一顆顆煙花升天,絢麗而又多彩。
過年,便增長了一歲。
隨著2011年的到來。
姜鹿溪,也十八歲了。
雪花飄落在了她的身上,寒冷的北風將她挺翹的鼻子凍的有些微紅。
在漫天煙花飛舞的那一刻。
姜鹿溪閉上了眼睛,許起了新年的愿望。
每一年,在新年到來的那一天,姜鹿溪都會借著別人家的煙花去許愿。
曾經,她許下的每個愿望,都是奶奶和團團圓圓能夠平安,她能考上大學。
但今年,姜鹿溪在許愿奶奶能夠平安之后。
也幫程行許了個愿。
程行是她這么多年以來唯一的朋友。
而且在去年幫了她很多。
姜鹿溪替程行許了一個明年能考上一個好的大學的愿望。
許完愿后,姜鹿溪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屋里。
然后脫下身上的衣物上了床。
今早她很早就起來貼對聯了。
因此躺到床上后,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在她的夢里。
她看到了父母。
看到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大飯的場景。
父親跟母親在笑。
團團圓圓圍繞在旁邊打轉。
一切都很好。
一切都很美。
吃過大飯后,程行也上床睡覺了。
天很冷,而且早上他們還得去地里上墳。
早上六點鐘吃過早飯后,程行他們拿著紙和炮,到了地里給太爺爺跟太奶奶上了墳,一起上墳的人有很多,因為算到太爺爺那里,他們這一脈的人,得有幾十人了。
上完墳之后,程行跟程船又拿著禮物去程平家里拜了年。
大年初一,他們這里是需要給長輩拜年的。
給長輩拜年,程行還沒結婚,只需要程船去就行了。
但是給程平拜年,他們兩人則是都需要去的。
因為程平不只是程船的老師,還是他的老師。
雪下了一夜,今天還在下著。
程行他們踩著三尺厚的雪,到了程平家里。
開門的是他們師母沈蘭。
沈蘭看到他們后忙幫他們迎到了家里來。
只是看著父子二人手中拎的禮物,又說道:“來就來了,還帶那么多禮物干什么?”
“得帶的,哪能空手來。”程行笑道。
“程老師,程船跟程行來了。”沈蘭對著屋里喊道。
聽到沈蘭的這一句程老師,程行笑了笑。
沈蘭一直以程老師稱呼程平。
十多年前程行在鎮上上學的時候。
沈蘭就已經這么喊了。
而屋里的程平在聽到程船跟程行來了之后,忙從屋里走了出來。
“程老師。”看到程平,程行給他鞠了一躬。
歲數越大,程行越佩服這名在十九里鎮辛苦耕耘了數十年的程平。
他一把一生都奉獻給了十九里鎮的孩子們。
看到程行這樣,程船也忙給程平鞠了個躬。
“程老師,我們父子來給你拜年來了。”程行笑道。
“好好好。”程平望著眼前的這對父子,眼里滿是笑意。
在他的那么多學生當中,程船與程行無疑是最有出息的。
而程行所達成的成就,又是他最為喜歡的。
他對金錢看的本就不重,所以雖然程船如今混的不錯,但他最喜歡的還是程行這種以文章名天下,以滿身的文學才華名譽天下。
作為一名老師,帶的學生里面有幾個混的不錯賺了些錢的學生不算什么,但是如果能教出一個寫的文章能轟動文藝界,寫的能聞名天下的學生。
那應該才是所有老師教書育人后的最終夢想。
程行的文章他都有看過。
《燈火》因為是寫的自己,他不好評價。
他沒怎么待在城里,對于程行筆下的《安河》,感觸并不算深。
但這兩篇文章,無論哪一篇寫的都很好。
而程平最喜歡的,無疑是最近幾天剛在省文化報上刊登的《草螢有耀終非火》。
聽說這期的報刊上有程行最新的文章之后,程平還特意讓人從城里幫他買了一份,因為鄉下的小鎮上,是沒有報紙賣的。
看完之后,石破天驚。
這篇文章辭藻之華麗,用典對仗之美,讓人讀完只覺得文采飛揚,才華橫溢。
當時程平在辦公室里看完之后,恨不得立馬用力地去拍幾下桌子。
他倒是有些明白何為拍案叫絕了。
對胃口的東西好到一定程度,是絕對會去如此做的。
而且,這篇文章,還是程行考試時的即興之作。
在小學時,程行的語文成績不算差。
但程平哪里想到他會好到這個地步。
有段時間他可是聽說過程行初高中的成績很差的,雖然上了市里最好的安城一中,但是也是程船花錢買上去的。
但是現在來看。
這樣的文章。
安城一中別說是學生了,就算是老師也做不出來。
雖然程平只在縣里最好的高中上過。
但是當時跟市里最好的幾個高中聯考。
程平的成績也是能跟那些人差不多的。
要不然程平也不會在那個年代,成為鎮子上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學生了。
但這樣的文章,不論是當年還是現在,他也寫不出來。
程平請他們進了屋子。
“程行,你在安城一中期末考試寫的那篇文章,前幾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寫的真好,看來這些年我從別人那里聽到的都是假的了,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平時一定看了很多書,哪里會是不學無術了。”程平說道。
程行聞言摸了摸鼻子,這句話還真不知道怎么回。
前世這個時候他哪里能寫出這樣的文章。
他是在《安城》火了之后,真正的成為了一名作家,為了讓自己寫的東西配得上作家這個身份,他才開始刻苦的去讀書。
那時候可以說是程行最用心的時候,幾乎每天閑暇的時候都在買書看,別的作家成名之后放在書架里的書都是裝飾用的,只有程行是每本都看過的。
那幾年程行可以說是把所有類型的書都看了一遍。
他對于寫書這一行本就很喜歡,上學時對于文章就很熱愛。
在成為作家之后,程行看書之后博聞強記的天賦也就展現了出來,很多他喜歡的詩詞文章,程行也都會背誦下來記住。
若不加強自身的文化學識,磨煉自己的文筆。
那在沒了《安城》的故事性之后,程行這個濫竽充數的作家,是在這個行業里站不住腳跟的,但前世的程行憑借著自身的努力,和在寫作上的一些天賦,在《安城》之后,程行還是有過幾本銷售量還算不錯的書的。
所以,吾生而有涯,而知也無涯。
人的生命有限,知識是無限的。
但一個人,只要學會對自己有用的知識就行。
程行在閱讀了大量國內外的書籍之后。
他的文學水平,已經足夠他支撐他去當一名作家的了。
并且,他在寫文章上,還是有一定天賦的。
在程平家聊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時,他們要走,程平也沒讓他們走。
程行他們只能留下,在老師家吃了一頓午飯。
程平不喜歡喝酒,但這次或許是因為高興,也喝了一些酒。
程行也跟著喝了一些。
“老師,保重身體,有閑暇了,我們就來看你,如果學校里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們幫忙的,也請伱吱一聲。”臨走時,程行對著程平說道。
程平道:“放心,現在已經不是你們那個時候了,現在學校里的老師已經多起來了,學校里的各類設施也都已經建起來了,你們就放心吧。”
“那老師,您們保重身體,我們就先走了。”程行道。
“嗯。”程平點了點頭。
程行跟程船推開老師家里的門,迎著風雪離開了程平的家。
程平站在門口望著程行他們父子。
“天冷,快進屋吧。”沈蘭走過來說道。
程平笑了笑,指著前方大雪里的程行。
“小蘭,程行就是我這一生扎根于此的意義,這一輩子能教出一名這樣的學生,能在小鎮上教出一名靠著文章聞名天下的學生,此時無憾了。”程平笑道。
“以前覺得你堅持的沒有意義,現在我懂了。”沈蘭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