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看著眼前那兩塊同樣蓬勃的心臟,再也沒有了一直以來的那種淡然,此刻的表情陰沉而可怕。
眼下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他們留給新神的貢品,被天琴之神吸收了。
這才讓瀕死中的天琴之神又得到了一番嶄新的力量,所以才能與新神抗衡。
可問題是,這到底是誰干的?
霍格尼殘破的尸體還在地上,顯然是被人偷襲了,但問題是誰又能到這個地方來?
要知道此時的奧利弗已經擁有了天琴之神的部分權能,整個天琴之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所以他能清楚的“看到”維森主教已經清醒,并且使用了自毀神術秩序之劍,但奧利弗知道那并不重要,只不過是徒勞的掙扎而已,而他也能看到杰拉爾一整晚都在那小倉庫前坐著,像是對一切都已經心死了一般,所以也必然不會是杰拉爾。
那么……到底是誰?!
都已經在這種關頭了,為什么還會有攪局者?而且還是完全在奧利弗認知之外的攪局者。
這對于在這座城市幾乎全知全能的他而言,根本就是無法接受的事情。
但,無法接受也沒有辦法。
現在的他已經沒有時間去追查那個攪局者是什么人了。
因為……
奧利弗抬起頭,感受那兩塊心臟在激烈的交互中迸發出的陣陣神意。
這場歷經了數十年的,神與神之間那不死不休的搏殺,已經到了最后關頭。
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退路可言。
一旦天琴之神成功,那么作為最大叛逆者的他,下場是不言而喻的。
奧利弗微微瞇起了眼睛。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只是看著了。
只要能讓新神降臨,那么一切躲在暗處的宵小,都將煙消云散。
想到這,奧利弗便大步向前,走向了那澎湃的神意所覆蓋中的領域,而后對著心臟那屬于新神的部分,慢慢的抬起了手,而后一點點的捅了進去。
他要把這些年竊來的天琴權柄,全部交給新神。
只要新神能夠獲勝。
那么這一切的犧牲都算不得什么。
奧利弗的眼神逐漸瘋狂了起來。
而也就在這時,大殿外傳來了聲音。
“喂喂喂,你們這是要做什么?里面可是主教大人……”
話還沒有說完便消失了,接著大殿的門被破壞,全副武裝的魔鬼騎士沖了進來。
“奧利弗!離開那里!”
“受維森主教的命令!我們將逮捕你!”
好幾門自動火銃對準了奧利弗。
奧利弗緩緩的轉過頭,那原本莊重的面容上此刻滿是蠕動著的肉芽。
“放棄逮捕,立刻處死!”
“開火!”
見此情景,魔鬼騎士們的指揮官沒有猶豫,立刻下達了攻擊的指令。
劇烈的爆炸頃刻間覆蓋了奧利弗的位置。
在那爆炸掀起的煙霧散去前,他們聽到了一陣仿佛能夠震破耳膜的尖嘯聲從奧利弗先前所在的位置傳來。
但顯然,這不是奧利弗的聲音。
而聽到這聲尖嘯的,也不僅只是在場的魔鬼騎士。
還有,
全天琴的人。
此時已是后半夜,人們的狂歡已經到了尾聲。
在夜空下所綻放的花火也在迅速減少。
狂歡了大半夜的天琴人們終于感到了疲倦,想要回家休息了。
但也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那聲尖嘯。
從通天塔傳來,卻仿佛是在他們心底響起的一樣,讓他們不約而同的轉過頭,滿臉恐懼的看向那座黑暗中的通天巨塔。
“那是……什么鬼動靜?”
“不,不知道啊。”
有人揉了揉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那座屹立了千年的巨塔,此刻竟像是在微微搖晃著,仿佛下一刻就會坍塌。
在那道尖嘯后,狂歡的人群陷入了短暫的死寂中,就像是一團被冷水撲滅的篝火。
而后下一秒,寂靜又被一個女人的驚叫聲打破。
“啊啊啊啊啊!那是什么?!”
眾人下意識的轉過頭,而后看到了讓他們更為驚駭的一幕。
那是一輛高速行駛著的齒輪列車。
但它整個車廂都已經被火焰點燃。
就像是一根燃火的箭矢,在軌道上疾馳著,帶著劃破空氣的嘯音,一頭沖進了最近的車站里。
一道巨響。
車站在火光中崩解,數十名在站臺上等車的人,被爆炸撕裂了身體,被火焰吞噬了殘軀。
他們連哀嚎都發不出來,就在瞬間死去。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以至于當人們反應過來時,那紛飛著的燃火殘骸已經點燃了車站旁的數座房屋。
那一刻,人們才意識到。
今晚,似乎并不是一個狂歡的日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娜快速的收拾著行李。
她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按照杰拉爾的說法,新神的蘇醒應當在明天正午,那么現在的時間完全夠她收拾好一切后返回,并且帶著杰拉爾和橘一同到天琴的外圍,甚至更安全的地方。那樣的話,不管發生了什么都還有斡旋的余地。
但事情真的會如她預想中的那樣嗎?
從杰拉爾那返回第五區,伊娜看到了很多很多。
她看到了人們在狂歡,將華麗的煙火點燃,也看到了一街之隔的一家店鋪在熊熊燃燒著,店主人哭喊著請人救救他的孩子。
她也看到有人在站臺上等待著遲遲未到的齒輪列車,也看到數百米開外,兩輛齒輪列車在軌道上撞毀,人數有限的骸骨騎士們正在努力的在殘骸中尋找幸存者。
這樣割裂,荒謬的場景,讓伊娜明白,事態正在飛速的走向不可控。
而絕大多數人都還沒有意識到即將發生什么。
“會死很多人的。”
伊娜想起了杰拉爾和她說過的話。
她緊緊的抿住了嘴巴。
在回來的路上,她無數次的想要停下來幫忙,想要幫那個店主救出他的孩子,想要跟著骸骨騎士們一同尋找幸存者。
但她知道自己并不能這么做,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
父親也還在等她。
她現在回來,也只是為了更好的離開,明天會發生的事情太不可控了,她必須要一套精良的裝備,才能保護父親與橘。
這才是伊娜回來的原因。
在收拾好全部的東西后,伊娜看了一眼那胳膊上那象征著魔鬼騎士的袖章,猶豫了片刻后抬手將其撕下,攥在了手心中,接著掉頭離開。
然而,剛一出門,便迎面撞上了匆匆趕來的尤里。
“我聽說你回來了,伊娜。”尤里說道,“太好了,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得到了維森主教的手令,派人前去抓捕奧利弗了,但那支隊伍已經失去了聯系,可我又走不開,我需要你帶一隊人……”
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
因為尤里看到了伊娜那提著的行李。
他頓時明白了一切。
“原來如此……”他那本有些激動的語氣變得平靜了下來,“你決定離開了嗎?”
“是的。”伊娜并沒有否認。
“和你的父親?”
“嗯。”
“去哪里呢?”
“萊茵或者圣音。”
“這樣啊……”他點了點頭,而后伸出手拍了拍伊娜的肩膀,“去萊茵吧,這兩個地方我都去過,萊茵雖然落后點,但還是要比圣音好一些的。”
說完,尤里便準備離開。
伊娜顯然沒有料到尤里會是這樣的反應:“你不阻止我嗎?”
尤里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伊娜。
“杰拉爾已經為天琴付出了一切。”他輕輕的說道,“我們所有人都是承了他的情,所以我覺得理應給他留下一些什么。”
伊娜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這個時候,一名魔鬼騎士匆匆走來,對尤里說道:“隊長,秩序之劍的污染還在擴散,它要支撐不住了。”
尤里點了點頭,而后又看了一眼伊娜,嘴角微動。
“好好活下去。”
說著,便同那名匯報的騎士一起離開了。
伊娜看著尤里那逐漸遠去的背影,一時間有些恍惚。
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父親和哥哥,也是這樣離開的。
她的手一點點的攥緊了。
尤里戴上了面具,迅速的走到了先前見到維森主教的那間密室。
此刻密室的大門已經被封死,外面站滿了全副武裝的魔鬼騎士們,當看到尤里趕來的時候,他們迅速后退,讓開了一條路。
“情況怎么樣了?”尤里隔著面具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其實不需要下屬解釋,他自己就已經能夠看到了。
那象征著污染的白霧正在從大門的縫隙中滲出。
明明他才離開了不到一刻鐘,就已經惡化成現在這樣了嗎?
得到了“污染正在迅速加重”的回答后,尤里看了一眼守在門前的騎士,那名騎士了然,立刻拉開了門。
白霧猛然涌出,每一名魔鬼騎士的污染檢測器都在瘋狂的示警。
這里的污染濃度,竟然要比深淵之地還要高。
而隔著那厚實的白霧,尤里也看到了那柄由維森主教化為的秩序之劍,仍舊屹立在那數條不安分的觸手之上。
但顯然,已經不像是最初時那般穩固了。
尤里打了個手勢,門便被重新合上。
“說說吧。”尤里開口。
一名騎士上前:“污染濃度是突然加劇,應該和十分鐘前通天塔的變化有關,按照現在的污染濃度,我們先前所推導的,秩序之劍至少能屹立兩個小時的結論已經不能……”
“直接說時間。”尤里看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秩序之劍還能堅持多久?”
“二十分鐘到半個小時。”
從兩個小時降低到二十分鐘到四十分鐘嗎?
尤里心里一沉。
果然,通天塔那邊出的狀況影響到了這一邊,看來是奧利弗又做了些什么。
他還記得維森的叮囑。
秩序之劍絕對不能倒。
這就是天琴最后的理智了,一旦秩序之劍倒下,天琴就會立刻化身為徹底瘋狂的殺戮機器。
那樣一來,不止是新神,整個天琴城,數百萬天琴人都有可能被祂毀滅。
雖然不知道奧利弗到底做了什么才讓局勢惡化到如此地步,但必須要把他解決掉才行。
可是二十分鐘到四十分鐘,根本就不夠。
尤里再次看向了剛才說話的那名魔鬼騎士:“我要解決方案,該如何維持秩序之劍的存在。”
“……方案只有一個。”
“什么?”
“肉身。”
尤里的眼皮跳了跳,但他盡可能的維持著語氣的平靜:“什么意思?”
“秩序之劍是神術。”那名魔鬼騎士快速的說道,“只要它還佇立著,就象征著秩序沒有崩潰,而想要讓它始終佇立,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由主的信徒,握住它。”
“握住它?”
“是的。”那名魔鬼騎士點了點頭,“必須是親手握住,不能借助任何外力。”
尤里再次抬起頭,看向了那被封存著的密室。
……在那污染濃度超過深淵的地方,親手握住那把劍?
即便是尤里,在這個時候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沒有其他的辦法?”
“沒有。”魔鬼騎士搖了搖頭,而后輕輕的說道,“根據《天琴啟示錄》,當神術·秩序之劍倒下時,任何主的信徒都能化作持劍人,重新立起劍,也是重新拾起秩序……所以,它只能以肉身所持,外力沒有任何用處。”
……《天琴啟示錄》啊,還真是有些陌生的名字。
“那樣的污染濃度。”尤里又問道,“人能在里面堅持多久?佩戴齊全的話。”
“隊長,恕我直言。”魔鬼騎士搖了搖頭,“面對這種濃度的污染,我們現在的防護手段并沒有太大的用處,在里面呆著最多二十分鐘,人就會被徹底轉化成怪物。”
只有二十分鐘……
尤里沉思了片刻,說道:“也就是說,我們只要十分鐘……不,只要五分鐘,甚至三分鐘來一次換崗就可以了,對吧?”
“不,隊長。”魔鬼騎士依舊搖頭,他看著那扇門,輕輕的說道,“秩序之劍下的污染還帶著神性,一旦觸碰就是不可逆轉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魔鬼騎士轉過頭,看向了尤里,“只要握住了那把劍,那么就再也不可能走出那扇門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這樣啊。”尤里輕輕的說道,“也就是說,進去的人必須要付出性命,才能讓那把劍多屹立二十分鐘?”
那名魔鬼騎士低下了頭,似乎不愿意啟齒,但還是艱難的開口了:“不,隊長,沒有二十分鐘。”
“什么意思?”
“二十分鐘是徹底轉化成怪物的時間。”他說道,“人在里面呆了超過十分鐘,就會逐漸失去意識,十五分鐘左右精神就會徹底崩潰,最后二十分鐘才是完全的污染。但對于持劍這個動作而言,十分鐘以后就已經靠不住了,甚至很有可能會對秩序之劍造成破壞。所以,每個人最多就只能在里面呆十分鐘,就只有十分鐘的持劍時間,但……”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每個人都只能在里面持劍十分鐘。
但十分鐘后,也不能離開,因為已經被污染了。
也不能轉換成怪物,因為會影響到秩序之劍。
尤里抬起了頭,看著天花板上那溢出的白霧,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而后,他聽到了一道“咔嚓”聲。
尤里轉過頭,看到其中一名魔鬼騎士正在扭動著脖頸上的緊急裝置。
他將緊急裝置定格在了十分鐘。
隨著那催命般的“滴答”聲響起,這名魔鬼騎士平靜的說道。
“這樣就沒有問題了,隊長。”
而在遠處目睹了這一切的伊娜,低下了頭,看著被她攥在手心里,已經有些變形了的魔鬼袖章。
短暫的沉默后,她將袖章重新貼了回去。
“對不起,父親。”她輕輕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