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赫薇妮亞的嘴上讀出“父親”一詞時,哪怕是城府極深的哈多克在那一瞬間都不免的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當然那份愕然并沒有持續太久,在意識到這點后,他又立刻恢復了正常,而后很是謹慎的看了一眼坐在主座上的曼蒂。
好在曼蒂什么都沒有發覺,仍在那優哉游哉的欣賞著自己的身體,甚至完全都沒有注意到這邊。
還好是這個蠢貨。
哈多克那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了不少。
如果是她的丈夫在這里的話,那哈多克剛才所展露出的“破綻”可就太過于危險了。
不過,剛才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哈多克再次看向了赫薇妮亞,畢竟赫薇妮亞的那聲“父親”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既然決心對金譜動手,哈多克又怎么可能不去提前了解金譜呢?所以他自然是知道金譜有著化為被吞噬掉的音符外貌的能力,當初那個從種子區里出來的家伙也正是因為靠著這個特質才能夠以赫薇妮亞的身份活到現在的。
而赫薇妮亞剛才的那聲父親,是在告訴著自己,她并不是赫薇妮亞,而是自己的女兒達芙妮嗎?
至少這個詞所要表達的意思,就是這樣。
可是,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達芙妮為什么會以赫薇妮亞的樣子跟著回到了海羅家?他派出去的那四名奏者又怎么樣了?為什么他什么消息都沒有收到?
一連串的疑問涌上了哈多克的心頭。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
她……真的是達芙妮嗎?
哈多克注視著赫薇妮亞,微微瞇起了眼睛。
身為特雷爾的家主,哈多克也經歷過了太多的事情,自然不會憑借著一句未說出口的“父親”就相信了疑點如此之多的猜測。
至少要先確認她的身份。
想到這,哈多克便將身體微微向前傾,一點點的靠近著赫薇妮亞。
那一刻,赫薇妮亞感到了莫大的壓力,她看著哈多克嘴唇微張,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便先一步有了動作,“無意”間將裙擺拉起。
果然,曼蒂的尖叫聲適時的響了起來。
“赫薇妮亞!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曼蒂這突然的爆發把哈多克也嚇了一跳,而赫薇妮亞也同樣像是受驚的兔子般慌亂道:“怎,怎么了?”
“還怎么了?你看看你穿著的是什么!”曼蒂也顧不得裝她那貴婦人的模樣了,立刻從主座上起身,氣沖沖的走到了赫薇妮亞的面前,毫無風度的抓住了她的裙擺,而后指著她裙擺下的黑色褲子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了?!我說過多少次了!裙子下面不準穿褲子!還是黑色的褲子!”
“你可是我的女兒!你可是海羅家的人!你可是金音!為什么要做如此粗鄙的事情?!”
曼蒂的話讓哈多克和赫薇妮亞都是滿臉的愕然。
當然,赫薇妮亞的表情自然是裝出來的。
在很早之前,赫薇妮亞就知道了曼蒂的兩個雷點。
一個是黑色,一個是裙子下的打底褲,當然準確的說,應該是昂貴衣物里的廉價“內衣”。
這也與曼蒂以往的經歷有關,在嫁入海羅家前,曼蒂的家庭也就比種子區的那些最底層人好點,但有限。
為了改變人生,年輕時的曼蒂不得不來往于貴族中的各個派對里。但她又買不起派對所需求的禮裙,就只能去借。而為了不弄臟這些借來的衣裙,也為了能夠在派對結束后能夠更加安全的返回那位于普通城區中的家或者趕往下一場,她不得不在禮裙下穿著更為便捷的“褲子”。
而這也是曼蒂最不愿意回首的經歷,就像是平民因為耐臟而特別喜歡的黑色一樣,她也十分的厭惡。
所以在生下了赫薇妮亞,一躍成為海羅家的女主人后,黑色與裙擺下的褲子就成為了曼蒂的絕對禁忌,她不允許在這家中看到有人這么穿。如果仆從這樣穿,她會立刻開除。
而要是這樣穿的人是看似身為女兒,但在心里卻是曼蒂自身價值延續的赫薇妮亞,那她就會怒上加怒了,一旦發覺,不管在什么場合,她都會陷入沒有理智的暴怒狀態。
就像是現在這樣,她也顧不上家中是否還有客人在看著了,立刻抓著赫薇妮亞就往外走:“快給我回去換掉!換掉!”
“母親,我這只是校服,忘記換了。”赫薇妮亞試著解釋。
“校服?!校服也不行!”曼蒂仍在尖嘯著,“我說過多少次了?哪怕你裙子里什么都不穿,也不能套這樣的褲子!還有,你為什么叫我母親?!叫我媽媽,叫我媽媽!”
“你今天為什么是這個樣子?!簡直就不像是我親生的!倒像是我撿來的!”
在曼蒂這不講道理的拖拽下,赫薇妮亞只得慌張且無可奈何的被她拖走,只能在出門前給了“父親”一個復雜的眼神。
于是哈多克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赫薇妮亞被曼蒂推走,大聲喊著讓女仆扒下她的褲子,接著才滿臉不忿的走了回來,但一邊走一邊還在嘴里嘀咕著:“這孩子,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壞習慣,明明小時候是和我一模一樣的淑女……啊,肯定是從學校里帶回來的。真是的,我一直都在說,學校收人的條件應該拉高一些,那些身份低微的家伙就應該……”
曼蒂在嘴里碎碎念著,而哈多克則在一旁難得的認真聽著。
無視了那些沒有意義的抱怨,哈多克還是從中提取到了關鍵的信息。
今天的赫薇妮亞確實不是很正常。
看來……
哈多克又看了一眼會客室的大門,心中似乎又有了計較。
又聽著曼蒂抱怨了幾
分鐘,哈多克又附和了兩句后,才起身告別。
而曼蒂則像是抱怨完后變得精疲力盡了,懶洋洋的點了點頭后,便讓傭人送哈多克離開。
哈多克被傭人送出了莊園后,他那在外等候的管家便立刻迎了上來。
“老爺。”
哈多克抬了抬手,示意對方先不要說話,等到那傭人回到了莊園,而他們也走出了相當一部分距離后才停了下來。
“有消息了嗎?”哈多克問道。
管家搖了搖頭:“我們不敢靠的太近。”
哈多克微微頷首:“謹慎些沒錯,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三學院那邊肯定會嚴查的,這個時候靠近只會徒增風險,而且……”
他回過頭,又看向了剛剛走出的莊園,表情凝重。
“怎么了,老爺?”管家問道,“難道是那個金譜……”
“嗯,她回來了。”在管家瞪大了眼睛,但還沒來得及問出聲的時候,哈多克便先一步把下一句話說出來了,“但她可能是達芙妮。”
“小姐?”管家更加驚愕了。
哈多克將在莊園里發生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管家在聽完后,立刻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如果真是小姐的話,那我們的損失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金譜比什么都重要啊。”
哈多克看了管家一眼:“前提是她真的是。”
管家的笑容逐漸消失:“……您覺得她是裝出來的?”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畢竟那張臉下到底是什么東西,我們都不知道。”哈多克低聲道,“所以,我們要在這里多留幾天。如果她真的是達芙妮,那我們要想辦法把她接走。”
“那如果她不是呢?”
哈多克微微瞇起了眼睛,那瞳孔里閃過了一絲狠厲。
“那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
薇妮亞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著莊園外哈多克與管家的交談。
按理來說,這已經是在正常人的視野之外了,但現在的赫薇妮亞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唯一遺憾的,是聽不到兩人的聲音。
但從哈多克那表情來看,也能猜出個大概。
很顯然,哈多克并沒有相信赫薇妮亞就是達芙妮,至少沒有完全相信。
不過赫薇妮亞并沒有感到意外,如果哈多克就僅憑著她剛才的那一系列操作就認定赫薇妮亞就是達芙妮了的話,那他也不配教出達芙妮那樣的女兒了。
原本赫薇妮亞對這些貴族都是抱著謹慎謹慎再謹慎,小心小心再小心的態度。
可昨晚的經歷讓赫薇妮亞明白,那樣仍舊不夠,她必須要將每個人都當成知曉一切的敵人來看待才行。
赫薇妮亞之所以要借用達芙妮的身份,并不是為了讓哈多克相信自己,而是為了拖延時間,想想對策。
畢竟現在的哈多克是極為危險的。
在昨晚針對她的行動失敗后,特雷爾家損失了四個精英奏者加上達芙妮,這絕對是無法承受的代價。
往大了說,后繼無人的特雷爾家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失去貴族的身份。
所以現在的哈多克,其實和赫薇妮亞差不了太多,本質上兩人都是“光腳”的。
他要是真的做出什么瘋狂的事情都不令人意外。
比如不惜一切代價的搶赫薇妮亞,比如直接公開赫薇妮亞的身份和她爆了,又比如帶著她的情報投靠另一個貴族,不管是哪一種,都是赫薇妮亞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赫薇妮亞才會用達芙妮的身份來先穩住哈多克。
她很清楚,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三學院不可能不查的。而只是三等小貴族的哈多克肯定不敢在這種時候貿然派人試探,所以在短時間內,他是絕對得不到具體消息
在此期間,就算他有著足夠的懷疑心,可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他都會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兒已經成功了,不管是從感性上還是理性上。當然更準確的形容應當是……僥幸心理。
而這些天,就是赫薇妮亞的時間。
她要在哈多克發覺到真相之前,先一步的把哈多克送去見她的女兒。
赫薇妮亞的眼睛瞇成了一個危險的弧度。
只有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秘密。
不過她也不能隨意動手,至少不能被海羅家察覺到異樣。
要在海羅家的地盤,不被海羅家察覺的情況下解決掉特雷爾家的一家之主,這顯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要是放在之前,赫薇妮亞并不覺得自己能做到,她肯定會想方設法的離開海羅家,試著用金譜的特質來換一張臉生活。
但是現在可不一樣了。
赫薇妮亞的手指在欄桿上輕輕的點著。
雖然這并不是她的本意,但是現在的她確實不是一個人了。
說得難聽且直白一點。
她現在可是維薩斯的“走狗”。
雖然維薩斯本身是個巨大的危險,但祂的危險卻讓以往的危險變得不那么危險了。
在有了昨晚的經歷后,赫薇妮亞在極短的時間里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成為維薩斯的走狗,并不是什么壞事。
如果說之前的她太過于勢單力薄,哪怕拼盡全力都沒有上桌搏命的資格,但是現在,她好像有了。
在太初,勞倫斯,以及各方勢力的高端牌桌上,赫薇妮亞已經可以借著維薩斯的身份加入進來了。
能上桌,才能有博弈。
赫薇妮亞想明白了。
也就在這時,左眼又是一陣刺痛,讓她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知道這是與力量相伴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