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伴隨著虛弱的呼吸聲,血落在了雪里,而后順著雪中的凹槽一點點的往下滑,浸入到了躺在雪地里的,半身赤裸的男人的皮膚里。
而男人皮膚上的,那被銀色細線所束縛的金色音符,也在這鮮血的滋潤下愈發的明亮清澈。
“你……會遭報應的。”虛弱的聲音響起,“主,主絕對不會原諒你這樣的人。”
西澤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看著正被自己掛在樹上放血的一男一女。
“報應嗎?”西澤輕笑著說道,“這種天真的話,實在不像是會從您的嘴里說出來的呢,澤爾老師。”
“十年前,您和我說的明明是主只會看重擁有絕對音律的人,其余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不會得到主的認可……不是嗎?”
澤爾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半晌后才開口:“殺了我。”
西澤笑了,他終于不再是躺著,而是從積雪中站了起來。
在他的身下,是正在運作中的法陣。
他走到了澤爾的面前,抬頭看著這位曾經的老師。
“我為什么要殺了您呢,澤爾老師。”西澤笑著說道,“當初不是您告訴要物盡其用的嗎?我可是一直都在遵循著您的教誨呢,或者說我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為您才能夠擁有的啊。”
“難道您忘了嗎?”他指了指自己的身體,又指了指腳下的法陣,“收集一切的譜,給音符增色的法陣,這所有的禁忌知識,我是從哪里得來的。”
“我一直很想知道,如果早知道會有今天,十年前您是否還會對我那樣‘寬容’呢?”
西澤的笑容愈發燦爛,澤爾則是緊緊的閉著眼睛,但那不斷顫抖的睫毛仍將他此刻的心境暴露無遺。
“痛……好痛……”
在西澤與澤爾對峙的期間,另一邊的女奏者不自覺的發出了顫音。
西澤轉過頭看了過去。
女奏者的狀態已經很差了,她之所以還沒有死去,是因為西澤使用了治愈系的樂章魔法幫她續命。
當然,這并不是因為西澤有多么善良,而是因為他還沒有完成吸收,所以不能讓女奏者就這樣死掉。
銀色之譜,想要掠奪音符,特別是金色的音符并不是那么輕松寫意的事情。這個過程就像是在放血,把所有帶著音符的血液放出,而后一點點的涂抹在音譜持有者的身上,才算是完成了掠奪。
而在此期間,不管是音還是譜,兩邊都不能死。
西澤走到了女奏者的面前。
女奏者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只是本能的說著:“痛……好痛……”
西澤慢慢的伸出了手,將女奏者的腦袋與自己的頭貼在了一起,而后輕輕的說道:“乖,很快就不痛了。”
“實在受不了的話,讓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喃喃道。
“曾經,一個偏遠的種子區,有這么一對兄弟。”
“這對兄弟到現在都沒有紋路,處理掉吧。”
“哥哥!哥哥!”
“放開我弟弟!混蛋,放開我!”
“等等,這個家伙身上有紋路”
“哥哥。”小小的男孩抬頭看著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少年,眼睛泛紅,“您不要我了嗎?”
“怎么會!”
西澤揉了揉弟弟的腦袋,而后抬起了頭,看著站在一旁的,打扮與他們格格不入的“貴族老爺”。
“拉德先生,請您不要動我的弟弟,不管他有沒有音符,等我畢業回來以后……”
“知道了知道了。”拉德擺了擺手,很是不耐煩的說道,“如果伱真的能順利畢業,成為一個合格的奏者為我工作,我就幫你養著這個弟弟,但如果不行嘛……”
西澤自然能聽出拉德的潛臺詞——你個小小的銅音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我肯定能順利畢業的。”
西澤認真的說著,而后又俯下身抱了抱小男孩,說了句“等我回來”后便離開了,即便小男孩在身后放聲大哭,他也沒有回頭,獨自走上了那片被白雪覆蓋的世界。
“銅音?”三學院的老師斜眼看著西澤,“銅音能選擇的課程就這么多,《奏者基礎》不是你能選的。”
“為什么!”西澤急了,“我都已經入學了,為什么不能選擇。”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選不了《奏者基礎》,我怎么使用法杖呢?”
“法杖?”老師嗤笑著說道,“你還想要法杖?”
“沒有法杖,我怎么成為奏者呢?”
西澤的話將老師逗樂了,他轉頭看向了辦公室內的其他老師,笑著指著西澤的鼻子。
“你們聽到這個家伙說的話了嗎?他是一點都不懂啊。”
接著,他又將一張表格拍在了西澤的面前。
“銅音的課程是固定的,你不能選,你能選的只有這個。”
西澤低下頭,看到表格上選項分明是“餐廳”、“廁所”之類的工作地點,頓時瞪大了眼睛。
“讓我來告訴你吧。”老師悠悠的說道,“這所學院會招收銅音,就只有一個理由,我們不允許沒有音符的普通人進入學院,但又確實有一些需要普通人去處理的工作……就是這些。”
“你對外當然可以說自己是學院的奏者,我們也可以給你發放結業證書。”
“但是對內,你真的覺得自己是奏者嗎?”
“嗯?”
西澤明白了一切。
他緊緊的攥著拳頭,很想要直接掉頭離去。
但他也很清楚,一旦自己離開了,就只能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所以他別無選擇。
“我去……圖書館。”
“圖書館的規矩就是這些,明白了嗎?”澤爾看著西澤,“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懂吧?”
聽到這話,西澤只能硬生生的將不清楚的地方吞了回去,硬著頭皮說“明白了”。
“很好,那么之后就交給你了……我很忙。”
澤爾向外走去,在即將出門前,還是回過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西澤。
“要知道有哪些書是不能碰的,一旦被發現有問題,你就完蛋了,明白嗎?”
“特別是倒數第三排書架上的那些有關于‘升階’的魔法書,知道嗎?”
西澤愣了愣神。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圖書館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可以升階的……魔法?
盡管知道這很危險,但西澤仍是情不自禁的轉過了頭,看向了最角落的那一排書架。
就這樣過去了半年。
西澤絕大多數時間都呆在圖書館里,特別是夜晚,因為只有深夜,圖書館里才會只有他一個人。
在這期間,他貪婪的吸取著各種禁忌的知識。
那些正常奏者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都了解了。
升階魔法、音譜、增色。
以及各種冷門而又強大的樂章魔法。
他覺得自己終有一天會掌握這所書庫里所有的禁忌。
而在這半年里,圖書館名義上的最高管理者澤爾基本上沒有露過面,這讓最初還惴惴不安的西澤放下了心來。
直到這一天,西澤在從餐廳返回圖書館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工守在了那里的校工。
強烈的不安感涌上了心頭。
于是他從禁林的小路走到了圖書館的窗邊,立刻聽到了兩人的交談,其中一人正是澤爾。
“這些禁書都被人打開過了。”有人說道,“可我并沒有收到申請閱讀的記錄,你知道這是什么原因嗎,澤爾。”
“你知道的,古奇,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管理書庫的活我早就交給了一個學生了。”澤爾回答。
“哦,是嗎?”古奇說道,“那我想他應該不會知道這些書上封有魔力印章,擅自打開的人會留下指紋吧。”
西澤的身體僵住了。
而后他聽到了書籍翻頁的聲音:“讓我看看……呵,果然,這些書都是同一個人打開的,看來我們是該查一查你的那位小助理了。”
“真是遺憾啊,我還挺喜歡他的,他可是個勤奮的小伙。”
“勤奮也不是犯錯的理由。”古奇淡淡的說道,“確認是他的話,按照規矩辦吧。”
“太殘忍了吧?”
“又不是要他的性命,只不過是洗掉符文,逐出學院而已。”古奇說道,“對于銅音而言,這點懲罰也就那樣吧,反正他們的音符本來也沒什么作用。”
“那也確實如此。”
“就這樣吧。”古奇將書交還給了澤爾,而后意味深長的說道,“作為書庫名義上的管理者,你可是難辭其咎啊。所以,這些書的印章就交給你來修復了,請不要讓我失望,澤爾老師。”
澤爾笑著接過了古奇:“放心好了,古奇教授,等我完成了之后,會親自向你匯報的。”
古奇滿意的帶人離開。
西澤則是躲在窗戶下不斷因恐懼而顫抖著。
要被洗去音符,逐出學院?
不,不行!
他好不容易掌握的那些知識,好不容易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難道就要這樣付諸流水嗎?!
難道他要重新回到種子區當種公嗎?!
不,不行!絕對不行!
西澤慌了。
他想找澤爾道歉。
如果夠誠懇的話,澤爾老師肯定會……
西澤下意識的站起了身子,往書庫內看去。
而后,西澤便看到澤爾正將那些他曾經看過的書一本本的翻開,正優哉游哉的閱讀著的同時,還用著魔力之筆進行抄錄。
他呆住了。
這一刻,他明白了什么。
入夜后,當澤爾將全部的禁忌之書摘抄完畢時,看到渾身濕透的西澤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澤爾老師。”西澤顫抖的說道,“我都看到了。”
澤爾挑了挑眉毛:“什么?”
“你所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西澤說道,“你引誘我幫你打開這些書,然后自己收掉成果……我都看到了。”
“哦,還有呢?”
西澤瞪大了眼睛:“你不害怕我告發你嗎!你可是老師!是主的信徒!你這樣做,主會原諒你嗎!”
“呵呵,西澤啊。主不會在意這些的,主在意的,只有那些擁有絕對音律的人。”
“……可那些禁忌的知識,我也知道了!”
“哦,那又怎么樣呢?”澤爾毫不在意的笑道,“你能做什么嗎?”
西澤頓時啞然。
“這些知識,只有對我們而言才是禁忌。”西澤輕輕的拍了拍那些書籍,“對于你……你能完成上面的任何一項嗎?你唯一能用的也就只有升階魔法了吧……可是,你為什么不用呢?”
西澤的身體僵住了。
“不敢使用吧,畢竟要是失敗了,連奏者這一表面身份都將沒有了。”澤爾像是看穿了一切般的說道,“就算成功了,一個銀音奏者,你又想做什么呢?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西澤回答不出來。
“不是擁有了這些知識,就能使用的,你這樣的人,就算把所有的知識都擺在你的面前,你也做不到任何的事情。”澤爾輕笑著說道,“我能讓你有機會接觸這些知識,你就應當感激我了,這也算是我對你的物盡其用了,不是嗎?”
“要不然,你試著對我動手看一看啊,用你的那些禁忌知識。”
“我什么都不做,就看著你。”
“你又能做到什么呢?”
西澤渾身顫抖著。
他很憤怒,但也很無力。
因為他知道澤爾說的是對的,就算知道那些禁忌知識又如何?他連法杖都沒有。
就算有法杖,他的銅音,也點不亮任何禁忌的樂曲。
“呵呵,看在你到底是幫了我忙的份上,我不對你動手。”澤爾說道,“跑吧,快點跑吧,等到天亮,等到被校工抓住,你那銅色的破爛音符,都保不住了。”
于是,西澤回到了老家。
期間,西澤無數次的以為會有學院的人來阻止他,來追殺他。
所以這一路上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直到他回到老家,都沒有發現前來追捕他的人。
甚至老家都沒有收到消息。
他就這樣“安全”的回到了自己那小小的破房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弟弟。
學院無視了他。
西澤抱著弟弟,不斷顫抖著。
“哥哥?”小小的男孩很是驚訝,而后是開心,“你來接我了吧。”
“對,我來接你了。”西澤決定帶著弟弟逃離這個地方,逃的越遠越好。
“太好了。”弟弟很是開心,“拉德先生說等我的音符完全顯現出來的時候就能去找你了,沒想到我還沒有完全顯現出來,你就回來找我了啊。”
西澤愣了愣。
弟弟……也有音符了嗎?
他立刻脫下了弟弟的衣服,果然看到了背上的那一抹銀色。
竟然是……銀音!
西澤張了張嘴,而后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了西澤的心頭。
為什么?
為什么弟弟就是銀音!
為什么他就是銅音!
如果,如果他也是銀音的話!根本就不會流落到這一地步!
為什么,偏偏他不是!
為什么只有他的人生被毀了!
西澤抱著弟弟的手,不由自主的加重了。
“哥哥……痛。”弟弟說道。
“啊,抱歉。”西澤立刻松開了手,而后很勉強的擠出了一個笑容,“是我不好。”
“哥哥很難受……為什么呢?”
“不……我很開心。”西澤深吸了一口氣,“你一定會成為很棒的奏者的。”
“那樣哥哥就會開心嗎?”弟弟問道,“我能幫哥哥嗎?”
西澤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知道,他已經沒有這個資本了。
他連升階魔法都不敢嘗試。
所以,還是離開這個地方吧。
西澤這樣想著的時候,余光再次瞥到了弟弟的后背,看到了那銀色的紋路,卻發覺和他記憶中的音符不太像。
因為那紋路更加纖細。
不像是音符,倒像是……樂譜。
……等等?
西澤的眼睛一點點的瞪大了。
……樂譜?
西澤再次看向了弟弟的后背,仔細研究后,便明白那確實是樂譜。
銀色的……樂譜。
西澤呆住了。
“哥哥,你怎么了?”
西澤低頭看著弟弟的眼睛。
讀了半年禁忌之書的他,深深的明白樂譜意味著什么。
于是一個大膽的,可怕的念頭,如同雨后的春筍般瘋狂的生長著。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輕聲道:“弟弟,你說,你會幫哥哥的,對嗎?”
弟弟連連點頭:“當然了!我會幫哥哥的!”
“哥哥……我好痛……”
“好痛……”
“乖。”
“很快……就不痛了。”
“乖……很快就不痛了。”
西澤輕撫著女奏者的腦袋。
而女奏者卻沒有回應。
因為對方早已在他的懷中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而他那銀色樂譜上的金色音符,也已經完全成型了。
西澤又看向了另一邊的澤爾,澤爾也已經是有出氣沒進氣了。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似乎感覺有些乏味:“看吧弟弟,在你的幫助下,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家伙,現在都沒有一個能堅持到聽我把故事說完的,真是……可笑啊。”
“不,我聽完了。”
西澤的身體突然一僵。
什么人?!
他竟然沒有察覺到?!
西澤立刻轉過頭,看到一個曼妙的身影正一邊拍著手,一邊從樹林里走出。
“……赫薇妮亞?!”西澤瞪大了眼睛。
不……不對。
這個戲謔的表情,這個充滿壓迫感的眼神。
這不是赫薇妮亞!
不,不對,這具身體分明就是赫薇妮亞!他不可能察覺錯的!
西澤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而那邊的“赫薇妮亞”還在優哉游哉的說著:“其實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弟弟是只說了自己會幫助你,還是說你只記得這句話呢?”
西澤瞇了瞇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比較好奇啊。”“赫薇妮亞”攤了攤手,做了個很不女性化的動作,“你的弟弟在喊痛的時候,有讓你住手嗎?如果有的話,你真的能忍住嗎?”
“……你到底是什么人。”
“赫薇妮亞”嘆了口氣:“一個和你一樣,不太愿意出來,但因為被人請求了,所以實在狠不下心來的……長輩?”
“你不妨把話說的明白點。”
“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吧。”白維輕笑著說道,“一個那樣堅強的孩子,第一次用那樣的語氣請求我幫她做一樣事情……”
西澤看到白維那如星辰般的左眼微微轉動著,從未有過的危機感猛然涌上了心頭。
他立刻向后退去,但還是晚了一步,身后的那兩具尸體突然動了起來,以手骨為矛,從左右兩側沖上來,瞬間將西澤的身體貫穿。
“啊啊啊啊啊!”西澤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白維則是笑著說道:“我又怎么忍心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