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務長一直看著赫薇妮亞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
但他并沒有折返回男生宿舍,而是在將之后的工作交給下屬后,快步的離開。
他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
在快步走過了那危險的傍山路后,教務長看到了站在小屋前的安妮塔。
后者顯然是在這里等候著教務長的到來。
“……安妮塔。”教務長微微瞇起了眼睛,“看來校長確實還沒有入睡。”
“今晚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校長很擔心。”安妮塔平靜的說道,“他并不想看到主的盛典被影響,所以,教務長大人,請您盡快解決這些麻煩的事情。”
“我正是來解決的。”教務長說道,“安妮塔小姐,能否讓我進去?”
安妮塔還沒來得及開口,屋內便傳來了尤利西斯那蒼老的聲音:“讓他進來吧,安妮塔。”
有了尤利西斯的允許,安妮塔這才側開了身子,替教務長打開了門。
教務長立刻進入,而后便看到了坐在辦公桌后,手持拐杖,半瞇著眼睛,像是睡過去了的尤利西斯。
盡管有很多話教務長想直接問出來,但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而后低下了頭。
“抱歉打擾到您的休息了,校長。”
聽到這話的尤利西斯將眼睛張大了一點,看著面前的教務長,輕輕的開口:“你還是像二十年前一樣精神啊,拉烏爾,音符也還沒有褪色,能夠連著參加兩次盛典,確實不簡單啊。”
“畢竟我也曾是您的弟子。”教務長恭敬的回答。
“啊……是嗎?我還以為你都忘了呢。”
“您的教導和恩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教務長說道,“所以今晚我才會直接來找您。”
“哦?”
“如果不是掛念著您的恩情,剛才我就會親自給赫薇妮亞檢
查了。”教務長一字一頓的說道,“您應該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哦?”尤利西斯問道,“那意味著什么?”
“……您不要再開玩笑了,校長。”教務長說道,“您都已經這個年紀了,這所學院里……不,整個圣音沒有人不把您看作是最偉大的奏者,您不應該讓這個名號染上污點。”
尤利西斯笑了。
并不是嘲弄的笑,也沒有帶上任何的譏諷,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發出了普通的笑聲。
但即便如此,這個笑還是讓教務長感到身體有些發寒。
“我明白了,拉烏爾,明白你的意思了。”尤利西斯用手杖輕點著地面,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你是想說,我縱容赫薇妮亞在學院里殺人奪音,還讓安妮塔去打掩護。而你沒有當場拆穿,是為了照拂我的面子,不想讓我晚節不保……是這個意思吧?”
教務長不敢回話,但那表情中所蘊含的意思卻是顯而易見的。
“拉烏爾啊,你總是這樣。”尤利西斯輕輕的嘆了口氣,“為什么就不能更加直白一些呢?拐彎抹角,瞻前顧后,二十年前是這樣,二十年后依舊是這樣。”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你當然明白。”尤利西斯看著教務長的眼睛,“你不敢去揭穿赫薇妮亞,是因為你也沒有辦法百分之百的肯定這一切真的是我授意的。一旦你猜錯了,一旦你在眾人面前推翻了安妮塔的檢查,而后發現赫薇妮亞沒有問題,那么眾人會怎么看待一直聲稱是我弟子的你呢?承認吧,拉烏爾,你并沒有你所說的那樣在乎我,你更在乎的是你自己。”
教務長的表情僵了一下,他低著頭說道:“原來您一直是這么看待我的嗎?”
“難道我說的有問題嗎?拉烏爾。”尤利西斯淡淡的說道,“你是忘了二十年前的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情嗎?如果不是你的……”
“我并沒有背叛您!”教務長大聲說道,“從來都沒有!我一直都跟在您的身邊,二十年前您缺少的是第七音,不是我!”
“哦,不要太急躁,拉烏爾,我可沒有說你背叛了我,我知道你沒有那個膽子。”尤利西斯說道,“你不敢忤逆我,卻也不敢觸怒太初兩大家。所以,二十年前你明知道太初兩大家會在盛典前對我的第七音動手,讓我完不成神曲,卻一直不告訴我,坐視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教務長的臉色很難看,他知道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但他仍咬著牙說道:“校長,您為何一直如此執著于成為神曲的譜寫者呢?明明您已經擁有了一切,為什么還要執著于最后一步呢?那一步對您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聽教務長這樣問,尤利西斯又露出了笑容:“拉烏爾,你問我的這個問題,是以昔日弟子的身份,還是以教務長的身份?”
“……都有!”教務長說道,“既是您曾經的弟子,又是如今的教務長。”
“甚至是未來的校長,是吧?”尤利西斯臉上的笑容又散了些,“老實說,從平民出身的你,能夠一步步走到現在的位置上,確實已經很不錯了。但你太執著于這條道路了,反而忘記了奏者的本質是什么。”
“……奏者就是奏響樂章的人。”教務長低聲道,“這是您在給我上的第一堂課時都說過的,我也知道這是您畢生追求的,甚至認為這是每一個奏者都該畢生追求的。”
“是啊,拉烏爾。”尤利西斯點了點頭,“你既然還記得,那么你又為什么會問出那樣的問題呢?”
“我只是沒有想到,您會為了它做到這種地步。”教務長也鼓起了勇氣,抬起頭與尤利西斯對視著,“所以您的目標到底是什么?讓那個家伙替您收集好所有的音,而后奏響您的《喧嘩》,彌補二十年前的遺憾,還是說……”
“她只不過是您蓄養的一頭綿羊。您打算在
即將塵埃落定之時,收走一切?最后……親手為主奏響樂章?”
面對教務長的質問,尤利西斯的表情并沒有太多的變化,仍舊只是平靜的注視著他,而后慢慢的反問:“你覺得呢?”
“……不管是哪一種,我都不會讓您如愿的。”教務長一點點的站直了身體,“圣音不應該再出現神曲,不應該讓主為特定的人降下愿望。因為這很有可能會讓傳承了千年的圣音傾覆,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尤利西斯輕笑著搖了搖頭:“拉烏爾啊,你真的變了。我說的不是二十年前,而是更早以前,在我剛剛遇到你的時候。那個時候你的眼睛里是很純粹的,是有光的,但是現在,那些都沒有了。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你,讓你連最初的純粹都失去了,變成了一個滿口胡話的家伙。”
教務長的眼皮跳了跳,但他盡力維持著平靜:“就算您這么說,也無法改變我的決定,而且我會盡可能的不將這件事情牽扯到您的身上。今晚就當我沒有來過,您也不知道赫薇妮亞到底是誰,至少今天晚上,她就是赫薇妮亞,西澤也還在逃。但之后的事情……”
他頓了頓。
“尤利西斯校長,您已經老了,這早已不是您的時代了。”
“既然如此,還是好好的享受您的晚年時光,做個只活在別人記憶和教科書上的人吧。”
說完,教務長轉身離開。
尤利西斯則是仍坐在原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安妮塔走了進來,安靜的站在尤利西斯的身邊。
“就快到了啊。”尤利西斯慢悠悠的說著。
“是的,就快到了。”
安妮塔輕聲附和。
“這一次,您的《喧嘩》必將成為最偉大贊歌。”
“而那個孩子,將會成為您最好的臺階。”
尤利西斯微笑著看著安妮塔,而
后伸出了手,
于是安妮塔緩緩的俯下了身,半跪在尤利西斯的身前,將臉放在了他的手上,宛如一只聽話的綿羊。
“當然。”她輕輕的說道,“我也一樣。”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宿舍后的赫薇妮亞立刻思索了這個問題。
她并沒有對安妮塔使用支配,那安妮塔為什么要幫自己?
而且從教務長的反應來看,他顯然已經猜到了是自己動的手,那為什么不再當場檢查一次,而是就這樣放自己回來呢?
這是兩個問題。
不過后一個問題勉強能夠用教務長也沒有辦法百分百肯定,所以也不敢當場推翻象征著校長的安妮塔來解釋。
那主要的就是第一個問題了。
安妮塔,或者直接說尤利西斯為什么要幫她?
而既然來幫她了,肯定也表明尤利西斯知道赫薇妮亞的身份,并且一開始就知道。
可是,這到底是為什么?
如果說她的“父親”伊文幫助她是為了給家族攫取到更大的利益,那么尤利西斯這么做又是為了什么呢?
赫薇妮亞努力思索著。
而后想到,答案應該大差不差,只要從“都是為了自己”這個角度而出發,那么尤利西斯的動機倒是可以解釋。
他的目標也是七音神曲,也是為了圣音之主的愿望。
二十年前他沒能成功,所以希望二十年后借由赫薇妮亞來達成?
或者說……
“他想在等我收集的差不多了再對我動手?”赫薇妮亞低聲說道。
很顯然她是在問白維。
“從這個方面入手倒是沒有什么問題。”白維笑著說道,“反正都是為了圣音之主的愿望,那具體是什么理由也不需要多想,不如考慮考慮眼下更的事情。”
“眼下的事情?”
“是啊,不管是什么理由,那個老東西就算要對你動手,也是最后才會動手。”白維說道,“而在此之前,你還剩下兩個音該怎么辦呢?那個教務長已經明顯的懷疑上你了……不,不是懷疑,而是已經認定你了,只不過礙于那個老東西給的壓力不敢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直接動手,可一旦讓他找到證據嘛。”
赫薇妮亞也回過了神來。
確實正如白維所說,尤利西斯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今晚是在幫她的,那十有八九就是要等到她收集的差不多了再做打算。
可教務長不同。
關于教務長,赫薇妮亞也是有不少了解的。
他知道這位平民出身的教務長之所以能夠有今天的地位,就是在于“尤利西斯弟子”這一身份,至少他是利用這一身份爭取的太初兩大家的支持。所以先前他對赫薇妮亞的態度才會那么好,而現在,就算已經有極大的把握認定了赫薇妮亞是西澤,卻也不敢冒那最后的一點風險與尤利西斯翻臉。
可一旦讓他找到確鑿的證據,那么他就不會再猶豫了。
赫薇妮亞想到了與教務長分別時,他向自己刻意提起的調音師。
如果他真的能夠喚醒調音師的話,有調音師的指正,那赫薇妮亞就真的沒法再藏了。
而在此之前,教務長也絕對會對赫薇妮亞提高防范,那么接下來她的行動就會更加艱難。
偏偏教務長的音還不是赫薇妮亞所需要的那兩個音。
如果可以的話,赫薇妮亞真的想繞開教務長,因為她并沒有多大的把握在不使用白維力量的情況下贏下對方。
而要是繼續使用白維力量的話,赫薇妮亞也不能確定自己到底能夠撐到什么時候。
特別是在今晚的意外狀況,讓原本不打算使用白維力量的她不得不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