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國舅  第三百三十章 一字記之曰貪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寒門國舅   作者:天子  書名:寒門國舅  更新時間:2025-01-12
 
第三百三十章一字記之曰貪

張巒當晚回了家,醉醺醺的,到家后往正堂一坐,發現斜對門的書房還亮著燈。

隨即張巒便過去,見二兒子正在那兒寫寫畫畫。

“我還以為爹今晚不回來了呢。”

張延齡頭也不回地道。

“本來是不回的,但也沒什么好留的。”張巒道,“李孜省晚上有事走了,我還在那兒杵著作甚?”

張延齡有些詫異,側過身,瞇眼望向老父親,好似在問,你在那兒想干嘛就干嘛,各色美女供你挑選,不挺好的嗎?

張巒道:“兒啊,今天你沒在,英國公府派人送來銀子,讓我明后天把黃珊瑚和鏡子親自給他送過去,可能會在府上設宴款待我。”

“哦。”

張延齡點了點頭,應聲后便繼續伏案寫自己的東西。

張巒見張延齡沒啥反應,有些急了,連忙問道:“咱應該去嗎?”

張延齡回道:“李孜省應該對伱有所指點,是吧?他說什么了?”

“他希望我去,還跟我說了一些皇宮秘辛,都是我以前所不了解的情況。”

張巒問道,“兒啊,要不要為父跟你講講?你在寫啥呢?”

“話本。”

張延齡先回答,然后解釋:“先前蔣琮來了家里一趟,您不在家,我出面接待的。他提到陛下最近心情郁結,對話本的需求變大了。”

“那咋是蔣琮前來?他不是東宮常侍太監么?”

張巒驚訝地問道。

張延齡放下手中的筆,看向張巒道:“宮里辦事跑腿的,誰來不一樣?也可能是覃昌他們把差事交給蔣琮也說不一定……

“爹,您有事就說吧,什么秘辛?”

張巒立即將自己在李孜省那兒聽來的故事,大致跟兒子講了一遍。

說到最后,張巒猶自帶著幾分感慨:“原來很多人懷疑太子并非陛下親生。太子如此仁孝,還被人懷疑,真是……人心不古啊。”

張延齡問道:“爹,若您是朝中權貴,希望太子登基嗎?”

“肯定希望啊。”張巒理所當然地道,“太子多好的人哪,以后大明肯定不像現在……烏煙瘴氣的。”

“若父親您本身就是烏煙瘴氣之一呢?我是說,若您是梁芳,韋興,或者萬安,劉吉,再或是那些貪贓枉法阻塞言路之人,再比如說陛下跟前的頭號寵臣李孜省……會如何?”

張延齡用滿含深意的目光看著便宜老爹問道。

張巒有些遲疑:“你這話是何意?你是說,連李孜省都可能會阻礙太子登基?”

“正是如此。”

張延齡理所當然地道,“照理說,最不希望太子登基的,應該就是如今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的實力人物。因為是個人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那些靠皇帝寵幸上位之人呢?”

張巒嘀咕道:“那我不該去英國公府上,太危險了。李孜省沒安好心啊。”

張延齡笑了笑。

“爹,咱現在屬于當局者迷,您看不到未來的發展,不知道太子是否會順利登基,所以才會疑惑將來會發生什么,以及思考自己的前途命運。”

張延齡笑道,“但……要是一切都是既定的,您怎么努力都改變不了,那您還去擔心那些作甚?”

張巒驚訝地問道:“你是想說,太子登基是宿命,是老天爺注定的,我完全可以高枕無憂,是嗎?”

“我可沒這么說。”張延齡道,“我是想說,您費那力氣作甚?如李孜省所言,他早就知道,如今看太子不順眼的人很多,生怕太子上位后會反攻倒算,但光憑他們,沒法左右易儲大局啊。”

張巒皺眉不已,道:“可要是他們造反怎么辦?比如說,調動京營兵馬,再或是宮廷宿衛。不是說,如今宮廷禁衛還掌握在梁芳黨羽手上么?”

張延齡笑道:“我只是說騰驤四衛在他們手上,其實宮廷禁衛分別在不同的勛臣控制下,且都是陛下信任的將領,他們并無明確的政治立場。而在外,五城兵馬司和京營,都可能會左右京師的局勢……但其實,錦衣衛指揮使的立場也很重要。”

“就是那個給我送禮的朱驥?”張巒問道。

“嗯。”

張延齡道,“錦衣衛在朝中的地位,跟宮廷宿衛又有所不同,他們的實際權限要高于普通宿衛,且手頭擁有生殺予奪大權,但錦衣衛做事要靠刑科批文,所以刑科文臣會對他們辦事形成一定影響。”

“咦!?”

張巒迷惑了,問道:“我怎么聽說刑科的官員就是個擺設?但凡是駕帖,只要是皇帝御批的,刑科并無干涉權限。”

張延齡笑道:“但多了這一道手續,就會讓錦衣衛辦事收斂許多,形成制約,不是嗎?爹,您聽了李孜省的話,現在開始擔心您女婿不能登基了?”

“我能不擔心嗎?”

張巒坐在那兒,唉聲嘆氣道,“咱們家現在的財富和地位,都是靠跟太子的關系得來的,當然,為父也不否認你的功績。可將來……只有太子上位后,咱才能光宗耀祖,不然的話,以后誰認識咱還不一定呢。”

張延齡道:“那爹您就去見見張懋吧。據說今上登基以來,他就被保國公牢牢壓制,一直想出頭,而他對太子是很支持的。”

張巒道:“這么說的話,那我就聽你的去做吧。但見他……有什么講究嗎?”

“呵呵。”

張延齡笑道,“這個人講原則是講原則,但為人很……貪。”

“貪?”

張巒皺眉。

“對,就是貪,他很喜歡享受,對于權力也充滿渴望,說白了就是盛世里他是個合格的權臣,只顧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并不會僭越,但要論人品……卻不見得多好,但爹你要知道,這種貪戀名利之人,最擅長鉆營……

“說白了,他能力不差,只是缺少上戰場統兵打仗的歷練而已。”

張延齡給張巒好好分析了一下張懋這個人的情況。

張巒問道:“你咋知道?”

張延齡笑而不語。

歷史上王世貞曾對張懋有過非常準確的評價:“……富侈為東第冠,后庭數百人,皆曳羅綺……”

“……而生平無他藝能,以敦重善為儀而已。”

身為國公,搞出來的陣仗都快跟皇帝媲美了,其本身擁有的財富也非常龐大,執掌京營后喜歡任人唯親,貪贓枉法之舉不計其數,但就因為他是國公,只要沒謀反,沒人會追究其罪狀。

說白了,皇帝不喜歡查一個人是否為貪官,只要有能力又夠忠心,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計。

但要是政治立場出現偏差,那什么貪贓枉法其身不正的罪名都會給你安到頭上。

張巒道:“我就怕去了后,旁人會因此誹謗太子,說太子想收攬軍權云云。”

張延齡笑道:“爹,您現在不需要擔心這個。”

“為何?”

張巒問道。

“因為您還不夠格。”

張延齡道,“甚至在陛下眼里,太子都不夠格。”

“啊?”

張巒突然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我咋就不夠格了?

張延齡道:“如果您去張懋府上走一趟,別人就認為您是去跟張懋商議謀反,您當這朝廷是何等的脆弱?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子岳父三兩句話就能夠撼動皇帝的統治根基,這不純屬扯淡嗎?”

“這……”

“在陛下眼中,太子什么都不是,陛下考慮過太子各種不像他的地方,挑了太子諸多毛病,唯獨陛下從來不擔心太子會謀反。

“所以,就算太子親自去到張懋府上,陛下都不會當回事,更別說您為了送個貢品走一趟了。”

張巒道:“那我還去干啥?丟人現眼嗎?”

張延齡笑道:“您需要去跟張懋提前結識,打好關系,慢慢建立起深厚友情,甚至告訴張懋,你可以替他跟太子說好話,還可以幫他打壓保國公。您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反正都是空口白牙,這不挺好嗎?”

“我……”

“爹,別人越看不起您,您自由裁量的權限就越大,因為就算那些當下瞧不起您的人也都明白,您背后站著的是太子。等到太子登基,他們想巴結您都不得其門。”

張延齡笑著說出張巒最愛聽的話。

張巒恍然大悟,頷首道:“我明白了,現在他們有多瞧不起我,將來就有多阿諛奉承我。”

“是這道理。”

張延齡笑道,“所以不用擔心張懋會給您甩臉色,要是他不想接近您,也不會讓您親自登門。

“我想這次張懋一定會對您以禮相待,因為他也要為將來太子登基后英國公府的前程鋪路。他平常無法接近太子,只能接近最近在朝中炙手可熱的您。”

張巒一副志得意滿的神色:“是啊,最近我替太子做事,別人都知道,太子聽我的,我可是全心全意在幫太子。真好,真好。”

第二天,張巒親自帶著黃珊瑚和琉璃鏡去到張懋府上。

張懋雖未親自出門迎接,卻還是在他進府門后,迎到了二門處。

“來瞻,我早就聽說過你,咱都姓張,或許五百年前還是一家人呢。”

張懋快步上前,親自拉著張巒的手往內院,笑意盈盈道,“走走走,與我進去看看我這宅院如何,再品嘗一下我剛得來的西域葡萄美酒。”

張巒很意外。

英國公是如此禮賢下士平易近人的嗎?

說話間,二人進到院子里。

但見十幾名家仆整齊排在兩邊,就好像接受檢閱的將士一般。

張懋道:“今日本公爺有貴賓接待,你們拿出最好的態度,美酒美食全都奉上。今日若有怠慢者,一律嚴懲不貸……記住了,以后張鴻臚便是我的故交,爾等把他當成自家半個老爺看待便可。”

張巒心說,你在自己家仆面前整這出戲算幾個意思?

“公爺,您客氣了。”

張巒恭敬地道。

“欸,來瞻,我虛長你幾歲,以兄弟相稱為好。你稱呼我廷勉便可,咱以后同朝共事,少不得親近……咱可別見外啊。”

張懋拿出一副自來熟的姿態,令張巒更顯無所適從。

賓主來到客廳,一張餐桌已擺放在那兒,很快酒菜送上,雞鴨魚肉山珍海味無所不包,張懋請張巒坐下,給張巒面前的酒杯斟滿酒,再給自己滿上,兩人先碰了一杯,又吃了一會兒菜,才絮叨起家常來。

張懋道:“來瞻,你看我這兒清靜已久,早忘記了當初門庭若市的模樣,誰都以為做國公的風光,但我真不如你這樣的未來勛戚……你才是大明的將來啊。”

張巒一邊喝酒,一邊想,什么將來啊,我就算再牛逼,能在你手下提督個一營兵馬就不錯了,你居然還羨慕我?

“你有幾子?”

張懋問道。

“有二子……二女。”張巒回道。

本來只想回答有兩個兒子,但再一想,自己正因為有個優秀的女兒才帶給老張家如今的權勢和地位,豈能不把女兒捎上?

張懋笑道:“那這一點你就不如我了。”

張巒心想,這不是廢話嗎?

來之前,吾兒都對我說了,你老婆孩子一大堆,估計你自己都快忘了有幾個兒子幾個女兒了吧?

“說起來,身為國公,總歸要多留下一些子嗣,以備不時之需。要是邊疆有戰事,別人不上,咱老張家總不能落于人后。我從來都跟他們說,國家但凡有戰事,你們一定要沖在最前面。”

張懋一副自豪的神色。

張巒心說,這倒沒說錯,大明朝廷如果要靠下面的升斗百姓保衛,啥都完了,而你們這些累世公侯要保住自己的權勢和家產,肯定會玩命。

“但……唉!”

張懋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

張巒問道:“廷勉兄這是有難處?”

張懋道:“吾長子過世得早,如今次子張銳,早年曾征戰沙場,有我的風范,可惜這兩年……久病纏身,卻是已許久未曾去過疆場了。”

張巒一聽,心想,原來你兒子生病了?

還是你嫡次子?

“來瞻,你可知曉,咱大明爵位繼承,最講究的是要有提刀上馬保家衛國的能耐,若是個病秧子,只怕……”

張懋目光熱切地望著張巒,意思是,你能聽懂我話里的意思吧?

張巒遲疑道:“在下……對此并不太知悉。”

張懋笑著問道:“你不知?那你可知我英國公府爵位傳承的過往?”

“嗯!?”

張巒一副迷惑的樣子。

看起來像是真不知道,但其實張巒在來之前,兒子已給他做過功課了。

張懋是靖難名將張輔的庶長子,其實張輔有嫡長子名叫張忠,且在土木堡之變張輔戰死的時候,張忠還活著,已成年并已生下長子。

當時身為庶長子且只有九歲的張懋,怎么看都不該由他來繼承爵位。

但張忠天生就有殘疾,再加上張忠長子張杰之母出身賤籍,張杰很可能不是張忠親生,一下子張輔的長子和長孫都失去了合法繼承權,最后由張懋撿了個大便宜,以庶長子身份繼承英國公爵位。

張懋道:“吾兒生病日久,找人診治,一直未見效。聽說來瞻你乃國醫圣手,不知……”

張巒心說,我靠,原來請我上門,我本以為你是要跟我好好親近一下,原來是想請我去給你兒子治病?

你說這話真是不要臉啊。

張巒顯得有幾分為難:“在下……回頭斟酌一番。”

“那好。”

張懋聽出張巒話語中敷衍之意,不為已甚,笑著道,“回頭讓犬子登門拜訪你一次,讓你給好好診斷一番,如何?”

“好。”

張巒隨口答應下來,卻完全沒往心里去。

第三百三十章一字記之曰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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