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巒親自登門來了,反正沒什么好顧慮的,他就是為了賣貢品之事來跟李孜省商議對策。
宮里拿來的東西太多太雜,很不好賣。
張巒發現自己難以找到出路時,立馬惦記起兒子曾提醒過他,李孜省會給他想銷路問題,也就厚著臉皮登門來。
反正之前李孜省都已經正大光明去拜訪過他了,他覺得自己也該體現一下自己在朝中也是有人撐腰的,也就來了。
在來之前,他還問過兒子的意見,得到了肯定的答復,所以現在的他很安心。
“張先生,您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前來迎接的龐頃陪著笑臉道。
張巒本已跨進了門檻,聞言停下腳步,詫異地問道:“怎的,不方便嗎?李尚書不在府上?”
“不,他在。”
龐頃道,“奈何今日道爺他入宮一趟,回來后似乎有很多事沒想明白,正在那兒……閉門……嗯嗯……”
閉關修煉嗎?
張巒滿腹疑竇,看了龐頃一眼,征詢地問道:“那在下來得不是時候?我這就告辭嗎?”
“不必了。”
龐頃趕忙道,“道爺先前有吩咐,您隨時來,隨時都是座上賓。不過您要先在花廳等一會兒,待道爺開門之后,我立即去給您通稟……您不介意就好。”
“沒事沒事,等等也沒啥。”
張巒可不介意這個。
他來見李孜省,能得到主人家接待并會面,就已是一種莫大的榮幸,畢竟今日今時的李孜省,在朝中的地位絕對是超脫群倫的存在。
換作一般人,絕對過不了門房那一關,而他則直接登堂入室,就這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一直快到天黑時,李孜省終于從正堂里走出來,神色間有些憔悴。
龐頃迎過去,正要告知他有關張巒來訪之事,卻是李孜省一甩袖道:“有沒有搞錯?上個茅房也來煩擾我?”
“道爺,乃那位張鴻臚,親自到了咱府上,如今正在前廳那邊等您呢。”
龐頃委屈地道。
“來瞻來了?”
李孜省臉上露出些微喜色,隨即又有些回避,想了想道,“我這會兒去見他,真的好嗎?”
龐頃詫異地問道:“有何不好的?難道您真想跟太子對著來?”
李孜省搖頭:“那倒不會,陛下也沒打算讓我跟太子對著干……容我先去趟茅房,你去跟他說,我稍后就來。”
李孜省方便完,換了副輕松神容,跑去見張巒。
二人就在花廳敘話,李孜省還讓人送了點好茶葉好酒,還有幾匹綢緞讓張巒帶回去。
“這怎么好意思?”張巒道。
李孜省笑道:“來瞻,你先前賣黃珊瑚,賣得很好,連陛下都夸贊你,這就當是給伱的賞賜吧。”
張巒道:“這不還是多虧李尚書您捧場?眼下我就……”
“你……”
李孜省的意思,你最近干嘛呢?
張巒無奈道:“這批貢品實在太多了,我這邊怎么都應付不過來……就說這朝中達官顯貴雖多,我也沒法一個個登門造訪吧,所以到現在……也就只賣出幾件。”
龐頃在旁笑著調侃:“張先生,您不是有搭售之法嗎?”
“那個……”
張巒不太好回答。
李孜省笑道:“投機取巧的方法,始終不是正途,就說那鏡子和貢品,有幾個人能買得起?
“天下間都知道貢品和鏡子乃寶物,也知道其價值連城,但誰又會真的為這些東西而傾盡所有呢?”
龐頃道:“還是要看家底是否殷實。有些人就算他有銀子,輕易也不敢大手大腳花錢,就怕被人知道他是個貪贓枉法之徒。”
張巒急忙點頭應和:“有道理啊。可是……陛下畢竟給了差事,我這要是賣不出去的話……”
李孜省道:“這樣吧,來瞻,我給你指條明路,再給你道手書,回頭你去萬閣老府上問問如何?
“還有萬國舅家,你知道府門在何處吧?”
“是大國舅還是三國舅?”
張巒問道。
“都去走走,我給你引介一下,這幾位可是花錢不眨眼的主,你去過后就知道他們有多深厚的底蘊了。不怕東西貴,就怕沒好東西。”
李孜省道,“你且先回去,我回頭就把手書給你送去。”
“多謝,多謝。”
張巒起身行禮感謝。
因為他聽出來了,李孜省有送客之意。
李孜省沒親自送張巒出門,而是讓龐頃代勞。
等張巒走了后,龐頃回到花廳,見李孜省臉上那郁積之色已豁然開朗。
“道爺,您這是?”
龐頃問道。
李孜省道:“我終于想明白了,陛下這是給我挖了個大坑啊!”
龐頃不由一陣無語。
你思忖半天,甚至茶飯不思苦苦考慮良久就得出這么個結論?
李孜省瞪著龐頃道:“你覺得,陛下想讓我站在太子和四皇子哪一邊?”
“這……”
龐頃試探地問道,“應該不會是四皇子吧?”
“沒錯,你說對了。”
李孜省道,“陛下是讓我堅定地站在太子一邊,等太子登基后,讓我回護邵妃母子,是這道理吧?”
“嗯。”
龐頃點頭。
神色間還是帶著些許疑惑,他想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這些不都是流于表面的事情嗎?
李孜省冷笑不已,問道:“那你覺得,陛下希望萬安和劉吉他們站在哪邊?”
“啊?”
龐頃大吃一驚,問道,“難道他們不應該站在太子一邊嗎?”
李孜省反問:“你覺得太子登基后,能容得下萬安和劉吉這種昏聵無能之輩?還是你覺得他們在文臣中名聲很好,乃治國安邦之能臣?”
龐頃道:“陛下總不會是想讓他們……逆天意而為吧?”
“天意是什么?”
李孜省嗤笑一聲,問道,“太子登基,還是四皇子登基,跟當今陛下有何關系嗎?總歸都是他兒子……
“自古成王敗寇,誰成事,誰就是天意!你跟我說,景皇帝和先皇誰是天意?景皇帝挽狂瀾于既倒,臨危受命監國并登基,使大明轉危為安,結果病中被土木堡之變丟盡大明臉面的先皇給顛覆政權,這是不是天意?”
龐頃點頭道:“如今看來,先皇是道之正統,但要是當初景皇帝把血脈延續下來,后人可就指不定是這么想了。”
“你說對了,當局者迷啊。”
李孜省道,“我們作為當局者,無須評價太子或四皇子誰是大明正統,因為他們都是正統。
“陛下想讓我站在太子一邊回護邵妃母子,而很有可能把對太子倒戈相向的壓力給到了萬安和劉吉身上。
“唉,陛下這是布了一個大局啊!”
龐頃聽完李孜省的話,心里就一個感覺。
道爺瘋了。
啥大局,我回護你倒戈的……
龐頃自然沒把李孜省的話聽進心里去,他只當現在李孜省是覺得群敵環伺,把每個人都當成了潛在的對手。
隨后李孜省神神叨叨的話,龐頃也就沒太在意。
之后幾天,朝野倒也相安無事,只是李孜省又去張巒府上,拿回了一個方子,送到宮里去,告知皇帝需要兩個方子同時用來調理……一時間,太醫院只負責每日給皇帝診脈,好像治病之事已與他們無關。
這天李孜省一早去了通政使司衙門,單獨把沈祿給叫了出來,二人就坐在通政使司外堂,這里人來人往,但李孜省好像根本就不避諱別人,只專注于與沈祿閑談。
“汝學,來瞻府上有一子,名叫延齡的,你可知曉?”
李孜省問道。
沈祿恭敬回道:“自然知曉,來瞻一共有兩子,其幼子聰慧異常,人前往往有驚世駭俗之言。”
李孜省笑著問道:“那你知曉他們家以前的情況嗎?這孩子,一直都是這樣?”
沈祿為難道:“來瞻在興濟時,吾與其往來書信不多,與之上一次相見已過去十余載,我接到他的書信前去通州迎接,遇其家人方才見到他幾個孩子。說起來……都是以前對他關心不夠所致。”
“哦。”
李孜省道,“誰能想到呢?區區一個興濟,竟臥虎藏龍,有這樣一個大神通的人物。那汝學,你可知曉來瞻跟誰學的藝?”
沈祿問道:“李大人是要問他跟誰求學的嗎?”
李孜省有些無奈,其實他想問的根本就不是張巒昔日寒窗苦讀的經歷,就算早年張巒曾拜到當朝首輔門下,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我只關心他從哪兒學來那一套堪輿玄空的本領,甚至推測天機都能準確無誤,連千里外的地動山搖,提前個幾日都能掐指一算就啥都知道了。
李孜省板著臉道:“你應該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這……”
沈祿隨即想到,最初張巒跟李孜省的溝通都是他從中完成,而其中關鍵點就是兩次地動的預測。
“李大人是問他有關推測天機的本事嗎?”
沈祿問道。
“嗯。”
李孜省笑著點頭,“他以前可有與你提過?”
沈祿搖頭道:“未曾提及一個字。”
李孜省面色很尷尬,道:“那你平時就不與他聊聊這話題?他的本事總不會是憑空得來的吧?
“我與他曾一同推測過天相,親眼見識過他推測天機的手段,知道他背后有名師指點,我就想知曉,他究竟跟誰學的。”
沈祿心里琢磨開了,你有什么問題,直接去問張來瞻不更好嗎?
最初是我給你們穿針引線,但到后來你們不早就把我這個媒人丟到一邊兒去了么?
咋現在你不去問他,反而來問我了?
鬧矛盾了?
沈祿道:“那在下……回頭是可以……找他說說這件事。”
“哎呀。”
李孜省嘆道,“汝學,你知曉陛下罹患重病的事情吧?”
“我……我不知道啊!”
沈祿嚇了一大跳。
這是我這個底層官員應該知曉的事情嗎?
李孜省道:“現在你知道了,就該明白,我為什么如此關心此事了吧?”
沈祿遲疑道:“您……您可以去問問來瞻。”
“有關陛下的事,我就這么去問他,真的好嗎?”
李孜省道,“且我不想讓來瞻卷入這次事情中來,若是能找到來瞻背后指點之人,與其當面談談,倒是不錯。”
“哦。”
沈祿顯然不太相信李孜省的話。
你跟張來瞻談了那么多事,唯獨這一件事來瞻不肯回答你?還是說你想甩了張來瞻,自己單干?
以前跟張來瞻好得穿同一條褲子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到我。
怎現在突然想起我了?
這背后一定有陰謀,不可不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