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敬殿。
一直在等消息,這兩天茶飯不思的張玗,等到了丈夫歸來。
“玗兒,太好了……”
朱祐樘上來這開場白,讓張玗有點看不懂。
張玗不由在想,難道是我那公爹死了?
哎呀不對。
我這丈夫可是個大孝子,要是他爹死了,還這么開心,絕對有悖常理……再說他也沒披麻戴孝啊。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什么好消息,能讓我這傻相公開心成這樣?
“太子,怎么回事?”
張玗帶著同樣在等候消息的覃吉,一起迎上前。
朱祐樘興奮地道:“父皇醒過來了,且能認出我來……父皇的病情正在好轉,相信很快就能痊愈了。”
張玗差點兒一口老血噴出來。
我他娘的沒聽錯吧?
這算是哪門子的好消息?
說他是傻相公,還真是一點都沒錯啊,感情我之前教他那么多人生道理,他是啥都沒聽進去。
張玗強裝笑臉,點了點頭道:“的確是好消息……不過,你怎么知道的?”
“我親自去乾清宮看過啊。”
朱祐樘道,“父皇還表揚我,說我做得很好,我好開心……”
“你確定……”
張玗本想問,你確定你的老父親是在贊揚你,而不是發難前安撫你的手段?或者叫暴風雨前的寧靜?
但張玗知道,有些話跟自己的丈夫是說不清楚的,轉而問道:“那你在文華殿,可有見到朝中那些大臣?”
“見過了。”
朱祐樘道,“可惜今天他們都不怎么配合我,有重要的事也不跟我講。不過萬閣老說,他們都在等,可能到合適的時候,他們就會對我開誠布公吧。”
張玗道:“你不對他們用點兒手段,怎么能行呢?可惜啊……”
“可惜什么?”
朱祐樘不解問道。
“父皇醒轉過來,你不就沒法在文華殿召集他們了嗎?就這一次機會,我還以為……唉!”張玗顯得很惋惜。
朱祐樘顯得莫名其妙,搖頭道:“沒有啊,父皇沒叫停朝議,甚至還特意讓韋大伴去朝議現場宣布他的口諭,讓那些朝臣都聽我的,說誰若不聽話,將嚴懲不怠。玗兒,你知道嗎?當我得知父皇醒來,還很支持我的時候,我內心別提有多振奮了。”
張玗將信將疑,問道:“那我父親呢?”
“他?”
朱祐樘想到自己的老岳父,差點兒要熱淚盈眶,因為他很清楚這一切的榮光都是誰帶給他的。
“玗兒,說到這里,真要感謝令尊了。”
朱祐樘顯得很激動,道,“多虧岳父他老人家,是他幫父皇醒過來,還讓父皇恢復了神智……你現在知道岳父他有多重要了吧?今天岳父沒去參加朝議,我還以為他是不認同我,當我得知父皇醒來時,才知道岳父是多么用心良苦……唉,我錯怪他了!”
“你是說,家父他……竟把父皇……給治好了?”
張玗這下不但想噴口老血,甚至連腦漿子都想噴出來。
這他娘的,父親他想干嘛?
他不知道關鍵時候應該支持誰嗎?
為什么這會兒了他還要搶戲呢?
朱祐樘道:“還沒有治好……不過父皇確實醒過來了,據說父皇的病情依然很兇險,還需要慢慢靜養。”
張玗聽到這里,稍微放心一點。
要真是治好了,估計她能把老父親恨一輩子。
坑女兒坑女婿的坑貨!
以后還想靠我來振興張家?
想得美!
你去做當今天子的忠臣去吧!
“連韋大伴,還有萬閣老,都交口稱贊岳父他大仁大義,真乃當世不二的賢臣。”朱祐樘兩眼冒光地道。
張玗顯得很不悅,問道:“你知道他們為何贊頌家父嗎?”
“當然是他的忠義之舉啊!不過我想了想,令尊能不避諱嫌疑,明明知道他是我岳父的情況下,一心幫父皇治病,沒有絲毫邪念,能做到大公無私,這正是他令人稱道的地方。”
朱祐樘一臉神往,動情地說,“我也沒想到,岳父的醫術竟然如此精湛,屢屢把父皇從絕境中拯救出來,難怪父皇對他信任有加,連太醫院都交給他打理!”
張玗蹙眉。
丈夫描述的是我那個成天不學無術、好逸惡勞的窮酸父親?
從小到大,我怎就沒發現他有那本事?
不過仔細想想,自己也是在家族的推動下,逐步成為太子妃,好像父親在其中……還是起了一點作用的。
當然她心里很清楚,最大的功勞應該是張延齡,也就是自己的親弟弟,至于父親,沒給她添亂就是好的。
“父親現在人在何處?”
張玗很想叫自己的老父親前來,問問其到底想干嘛。
朱祐樘道:“還留在乾清宮。玗兒啊,你說這會兒誰能照顧好父皇呢?宮里的太醫,包括請來的名叫汪機的徽州名醫,都無法促成父皇清醒過來,只有岳父才有此本事……所以想來,只有把岳父留在身邊,父皇才能真正放心。”
張玗道:“那有空暇,你能把他叫過來嗎?哪怕只是跟他說幾句話也行……”
“這個……怕是不妥吧?”
朱祐樘顯得很回避。
他不想干擾父親治病,好像岳父走開一刻,都是對老父親不忠不孝。
張玗撅著小嘴道:“我又不是要害誰,只是想跟家父說上幾句話……你有機會就給他說說唄。”
換作別人提出這種非分的請求,朱祐樘不發怒就怪了,畢竟這是要置他父親于險地的行為,哪能讓病人的主治醫師隨便走開?
但既是妻子所請,且那人還是自己的岳父,人家父女想見上一面,有什么不可呢?
“那我盡量試試吧。”
朱祐樘說到這里,又欣然道,“這兩天我都沒心思吃飯,眼見父皇身體好轉,今天我一定要多吃幾碗。玗兒,你陪我。”
周太后得知自己兒子醒來,且頭腦恢復清醒后,趕緊往乾清宮趕來。
她也怕被兒子埋怨。
畢竟在萬貴妃的事情上,她就跟兒子鬧得很不愉快,最后讓兒子在她和萬貴妃之間左右為難,她不是沒爭取過,只是到最后選擇了妥協,對萬貴妃放任自流。
這次又來這么一遭,且還涉及到繼位人的問題,周太后自然要第一時間去跟兒子說清楚。
等她走進乾清宮,見張巒正在跟幾個太醫交待事情,當即白了他一眼。
張巒急忙迎上前行禮:“參見太后。”
“賢侄啊,你是真的……讓人琢磨不透。”
周太后白了這個便宜侄子一眼,倒也不能說有什么怨恨,畢竟人家是在幫她治兒子,兒子病情好轉,做娘的豈能不悅?
但有些事,連周太后自己都說不清楚了。
張巒陪同周太后一起進到內殿,見到正仰躺在那兒休息兼養神的朱見深。
“母后。”
朱見深一看到母親就打招呼。
周太后笑道:“你果然醒過來了……看你昨天的樣子,真把我給嚇壞了,皇兒啊,這次你得好好感謝張卿家,要不是他,或許你就這樣……唉!”
朱見深道:“母后說的是,兒已感謝過他,擢升他為禮部右侍郎。”
“才給個禮部右侍郎嗎?”
周太后道,“以我所見,應該再往上升一升。”
朱見深搖頭嘆道:“沒有經過廷議,就算給了他禮部右侍郎的官職,都有可能會遭到很多非議,更遑論還要往上提?
“不過母后不必太過擔心,畢竟將來……無論是孩兒,還是你孫子,都會器重他,不會讓他的才能白費。”
周太后小心翼翼地問道:“皇兒,昨天母后讓太子在文華殿問事,你不會……有意見吧?”
“怎么會呢?”
朱見深微笑道,“兒也沒想到,自己的病情會突然變成這樣。回想前兩天,腦子昏昏沉沉,什么事都記不起來了。但隱約記得,母后來過。
“唉,這次就當是一次預演吧,畢竟早晚的事,太子能在短短時間內,主持國事,并能穩定人心,這說明,他是稱職的。”
周太后嘆息:“希望你不是在說反話。”
朱見深抬頭看了看韋泰和張巒,似乎想讓二人離開,最后卻只對韋泰道:“你先下去,張卿家,你留下。”
“是。”
張巒躬身行禮后立在了周太后身后。
隨后朱見深才道:“母后,你該知道,之前朕因為什么事才會覺得太子不稱職吧?”
張巒心說,這是我能聽的嗎?
陛下讓我立在這兒,難道是要讓我自覺地捂耳朵?但君前失儀,好像也是大罪吧!誰來告訴我應該怎么做啊?
周太后道:“你怕他把大明江山給敗壞了?”
“算是吧。”
朱見深頷首道,“看來朕是多慮了,太子已經成長起來了,遇事沒想象中的那么慌亂無措……以前他只是顯得太過中庸平素,可朕想來,很多事其實未必需要他親自去做,只要他能讓朝中大臣信服,哪怕有時候少言寡語,或者遇事木訥,反倒可能是一件好事。”
張巒心里琢磨,這意思是,找個傻子當皇帝也行?
周太后笑道:“皇兒,你自己就是皇帝,自然對如何才能做好皇帝這件事,有著深刻體會。
“太子這孩子,行動力方面沒有任何問題,說要做啥絕不拖泥帶水。再則說了,他身邊的人能力都還算不錯,只要他能管理好這些人,幫他打理江山社稷,不就行了嗎?非要像你這么聰慧,結果如何?”
朱見深道:“母后,兒知曉,這些年都不怎么過問朝事,是朕不對。太子最大的好處,是非常勤奮,今后或許不會怠政,卻不知他將來是否會一直如此呢?”
周太后感慨道:“以后得事誰說得準呢?換作以前,哀家還會說,替你看著他。可現在,你自己提點他就是了……再過幾十年,你把他教導好了,到時怎么都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不會的。”
朱見深語氣低沉,搖頭道,“兒知曉,這身體堅持不了多少時日了,或許突然之間,又會跟昨日一樣,到時就徹底……唉!”
“皇兒,你可千萬別亂想,你是大明的希望。咱大明江山可不能沒有你啊。”
周太后顯得很激動。
張巒在旁琢磨,咱這位大姑可真是個好戲子,演什么像什么,說得我都快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