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瞻,遇事你怎不與我商議一下,自行就做了?”
出了乾清宮,周太后特地把張巒叫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就好似是在教訓自己的子侄。
張巒聽到后一陣無語。
我是你兒子的主治大夫,現在我把他給救活,整清醒了,你居然怪我給你兒子治病?大姑啊,咱做人得講道理!
周太后道:“昨日你為何不說有辦法?非要等哀家走后,又等到今天才施加手段?這其中,是有什么事在隱瞞我嗎?”
“這個……”
張巒這才知道,原來周太后并不是怪他拯救皇帝。
而是救人這件事,用藥的時間點有點不太尋常。
皇帝昏迷并不是一個時辰,而是長達兩天,他張巒救人的時機看上去有些奇怪,或者說叫拖沓,且昨日見周太后時,他壓根兒就沒提過自己有辦法。
當然,張巒不能把自己從兒子那兒得來藥方這件事,直接透露給周太后,但話又說回來,這事難道周太后真不知情?
到底居中幫忙傳遞消息的陳貴,可是周太后的人。
張巒想到這里,幽幽嘆了口氣道:“有些藥,是否能用,需要反復斟酌,且未到合適的時機,貿然給病人用藥反倒可能會……適得其反。且此藥對于得肝病之人的副作用也不小。”
周太后皺眉,問道:“你是說,皇帝的病情并不是向好,如今清醒過來,只是個……假象?”
“這……可以這么說吧。”
張巒無奈道。
“那你這么做,就更加沒有意義了!”
周太后冷聲道,“你應該提前與哀家商議。你讓皇帝這么清醒過來,可知對太子有何影響?
“我之前一直覺得你這人蠻有頭腦的,怎許多時候卻屢屢犯糊涂呢?還是說,你為了個人的前途,將太子的利益置于不顧?”
張巒聽到這里,算是徹底明白了。
感情眼前這老太太還是怪他救了皇帝。
難道我不出手搭救,眼睜睜看著你兒子死去,這樣就皆大歡喜了是嗎?
周太后道:“你怎么想的,且說來聽聽。”
張巒心想,還好李孜省幫我分析了一下,讓我知道吾兒的高明之處,這下我總算有話為自己找補了。
張巒道:“太后,您看是不是這樣……昨日的事情,看似一切順利,但太子的聲望仍舊不夠,朝臣口服心不服,或變生不測。
“而陛下對太子的期冀,從來都希望太子能夠穩定朝局,不辜負其囑托……眼下太子不就做到這一點了嗎?”
周太后點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皇帝對太子,這下是真的放心了,沒什么可挑剔的……
“太子真的很優秀,就是自小沒娘,缺少關愛,也不知對他日后執掌權柄有無影響。以前別人對他冷言冷語,他都能坦然接受,待人接物都是上上之選,至少目前看,江山社稷交到他手里,皇帝會很放心。”
張巒笑了笑,又接著道:“以前太子在文華殿聽事,朝中臣僚多有敷衍,想來此番監國也不會有例外。這下陛下醒轉后力挺,相信太子能更好地震懾那幫文武大臣。”
“朝中宵小,誰敢不服吾孫兒?”周太后瞄了張巒一眼,冷笑著問道,“這么說,你還用心良苦嘍?”
“不敢。臣一直都盡力而為。”
張巒趕緊自謙一下。
周太后嘆道:“行了,在你大姑我面前,何必那么見外?我也瞧出來了,太子對你家丫頭是真的好,你家丫頭身上有一股靈氣,是能輔佐太子做大事的人……就是我不希望你有太多的心機,這樣會讓朝廷上下都會防備你……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嗎?”
張巒無奈地道:“侄兒明白,這外戚擅權,歷朝歷代都是遭忌諱的事情。”
“知道還擅作主張?”
周太后氣呼呼地道,“你要是有什么主意,可以跟哀家說,哀家自會替你出頭,這下倒好……”
說到這里,周太后甚至面帶遺憾之色。
大概周太后是覺得,要是自己親兒子死了,自己好歹能主持朝綱,成為朝堂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這將是她這輩子都沒機會享受過的榮耀時刻。
畢竟她兒子登基的時候,是她丈夫的嫡妻錢太后主持儀式,且她兒子當時已成年,再加上獨立自主也沒有嗣位等問題,所以她能參與的地方很少。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
朱祐樘這個太子暫時就是個紙糊的,很多時候需要她這個當祖母的出來主持大局,更重要的是……她兒媳婦不行。
滿朝上下,就她這個女人話語權最大,不想兒子突然醒了,就像是到手的權力突然飛走了一般,讓她本該高興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失望倒也不至于,一時間內心異常復雜,所以上來一股腦兒火氣都發泄在張巒身上。
但跟張巒一番交流后,她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至少這個大侄子本事杠杠的,完全屬于她自己在那兒瞎想。
隨后乾清宮內外又陷入到安靜。
朱見深病情并沒有真正好轉,頭腦是清醒了一些,但其間偶爾還是會犯糊涂,幾次說話都不清不楚,結果一番折騰下來,真正清醒的時間也就一整個白天,從早到晚,入夜時就又睡了過去。
這次沒人敢上前去打擾,別人也不知皇帝是陷入昏迷還是真的睡著了,反正皇帝已經清醒過,該交待的事情也基本都交待過了,不能奢求太多,再加上“張神醫”一直都沒表示,也就沒人敢進去試著喚醒皇帝。
“來瞻,你的法子還有用嗎?要不要……再來一次?”
李孜省坐在那兒,哈欠連連,忍不住問道。
張巒搖頭:“最好還是不要了……服用那藥,也是有后果的。”
“嗯。”
李孜省點頭,“那你說說看,陛下幾時醒來?”
“不知道。”
張巒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不進去看看?現在誰都不敢貿然進去打擾,可能也就是你……進出自由,誰都管不了。”
李孜省瞅著神色古井無波的張巒,越看越覺得不對味。
別人深得皇帝信任,甚至有單獨面對皇帝的機會,且能掌握皇帝的喜怒哀樂,肯定是想方設法為自己謀求利益。
而張巒就好像個閑人一樣,明明守著一座寶山,卻啥都不干。
張巒淡淡一笑,道:“還是不要太過勉強了。”
李孜省聞言皺眉,道:“來瞻,我看你這人做事挺果決的,經常有非凡之舉,就拿喚醒陛下這件事,天下人都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平常到我外宅,遇到那些個美人兒……從沒見過你回避,咋的,現在美人兒都給你送到房里,什么都給你準備妥當了,只等你進房,你倒先撂挑子不干?”
“咳咳咳……”
張巒不由咳嗽起來。
心說你這算是什么比方?
嘲笑我是嗎?
此時韋泰走了過來,問道:“兩位,不進去看看陛下嗎?夜慢慢深了,都說這病人最怕過夜,兩位是否也該做點兒什么?”
李孜省道:“韋公公,這與我何干?我只是在此等消息……治病這種事,還是得看張太常的意見。”
張巒一抬手道:“先耐心等等吧。韋公公,能吃點兒東西嗎?我餓得眼前發昏。”
韋泰震驚莫名,猛一拍腦門兒,連連道:“哎呀,哎呀,瞧這事兒做的……怎就給忘了呢?沒人準備飯食嗎?來人,快來人!不能怠慢了張太常!你們是怎么做事的?張太常若有個三長兩短的,誰給陛下診病?”
說著,韋泰果然去安排膳食了。
李孜省瞅了眼韋泰匆忙的背影,嘆道:“還是得跟著你才有飯吃,不然在宮里準得挨餓。”
飽餐一頓。
張巒終于有了力氣,進內殿去給皇帝看過。
等再出來時,張巒微微搖頭:“陛下仍在休息,還是不要過多打擾。先前的藥,該用還是要用。不過等陛下醒來時再用藥最好。”
“那……陛下幾時能醒來?”韋泰問道。
李孜省道:“韋公公,這事兒誰都關心,但有些事非人力能及。”
韋泰無奈道:“這不問張太常,又應該問誰呢?”
張巒道:“先等吧。”
一直到子時,里面內侍出來傳話:“陛下醒來了。”
隨后張巒和韋泰同時往里面走,李孜省則很清楚,皇帝醒來,未經傳召自己不可隨便入內,只能在外面等。
張巒和韋泰進去后,發現朱見深的狀態又不好了,癱坐在那兒兩眼無神,卻也不是很糊涂,只是扶著額頭連連道:“朕太難受了……太難受了……”
“陛下,您用膳嗎?”
韋泰緊張地問道。
朱見深搖頭:“沒胃口。”
張巒道:“陛下,您該先用藥。”
朱見深道:“那就先服藥吧。”
隨后朱見深服下藥,又重新躺下。
醒來全程也就兩刻鐘,皇帝又沉沉睡去。
等張巒查看過皇帝的身體狀況,韋泰問道:“張太常,您說這是怎么回事?”
“肝病就是這樣,胃口很差。”
張巒道,“不過陛下的身體,也的確該適當進補,至于該用如何方法,我還沒找到。得看陛下……幾時身體能好一些。”
韋泰突然想到什么,驚慌地道:“陛下這兩天,一直都沒出恭。”
張巒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著搖頭:“這我……也說不好究竟是為何。”
二人一起出來,到了殿門前透口氣,卻見邵妃不知何時立到了乾清宮宮門前,竟在那兒干等。
“貴妃娘娘,您這是作甚?”
韋泰趕緊前去問訊。
邵妃道:“聽聞陛下醒來,妾身想進去探望。”
韋泰無奈道:“陛下并未傳召,要是有那么丁點兒意向,一定會說出來。貴妃娘娘請見諒,不要讓奴婢們為難。”
邵妃看著殿門內口立著的張巒,眼圈沒來由一紅,竟然向張巒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后在宮娥的簇擁下轉身款步而去。
李孜省走過來,跟張巒、韋泰一起看著邵妃一行離開的背影。
張巒問道:“這是作何?”
李孜省道:“貴妃娘娘關心陛下病情,前來探望,并無不可。但陛下并未傳見,也是事實。
“誰都著急,并不能因為她是貴妃,就不請自來吧?規矩還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