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憑本事做事
想一時就改變朱祐樘根深蒂固的觀念,確實是無比艱難。
張玗并沒有強求。
在她看來,外面那些風風雨雨,跟她關系不大,只要太子還是儲君,未來她就還是皇后,就像弟弟說的那樣,再等一兩個月,結果一出……那一切就天下天平了。
總的來說,張玗并不是那種企圖心特別強的女人。
她要的生活其實并不復雜。
可第二天一大清早,司禮監掌印太監韋泰就親自到東宮來傳召,讓太子朱祐樘前去乾清宮面圣。
覃吉得知消息,有些驚訝,不知道皇帝為什么突然會這么“重視”兒子,難道僅僅是因為太子正在調查戶部案?
“韋大伴,是有要緊事嗎?”
朱祐樘從內殿走了出來,簡單寒暄后問道,“今天我還要去文華殿上課,會不會有所耽誤?”
韋泰道:“太子殿下,陛下給您委派了差事,讓您暫時把所有精力放在實務上,大可不用糾結課業之事。
“哦對了,陛下讓您跟兩位東宮講官商議參與調查通州糧倉虧空之事,您已做了嗎?”
“哦,昨天我出宮去了。”
朱祐樘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見了很多人。但我還沒去見劉先生和謝先生,本打算今天在文華殿,我單獨問問他們倆的。”
韋泰點了點頭,道:“那倒是有些遺憾了,應該早點兒問問的,或許會有所收獲。”
朱祐樘聽得一知半解。
但韋泰對旁的事基本是三緘其口,畢竟這是皇帝傳召,他可不敢過多面授機宜,一切還是要太子親自去面對。
乾清宮內。
朱祐樘奉詔入殿,剛進去,就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是他的老父親朱見深,而在旁邊給老父親切脈之人正是他的岳父張巒。
其實旁邊還有個人,不怎么起眼,卻在那兒矮身瞄著這頭。
正是跟張巒一起入宮來見駕的李孜省。
但李孜省跟太子間并不熟稔,再加上其站的位置很特殊,位于墻角屏風邊,導致朱祐樘進來后都沒留意到他的人。
“兒臣參見父皇。”
朱祐樘直接跪倒行禮。
張巒一看這架勢,趕緊站起來,因為這等于是太子也在同時向自己下跪,他可擔當不起這種大禮。
朱見深對張巒招招手:“張卿家,你坐你的,不要影響你做事。”
“是。”
張巒這才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繼續裝模作樣給皇帝診病。
朱見深揚揚下巴,招呼道:“皇兒,起來吧。”
“謝父皇。”
朱祐樘這才站了起來。
朱見深問道:“皇兒,你是否覺得朕這邊出了什么事,方才叫你過來?”
張巒和李孜省、韋泰聽到這話,都很尷尬。
心下都在想。
陛下,您就直接問他,是不是等著來繼承皇位,豈不是更好?
你這個當爹的怎么能這么為難兒子呢?
“兒臣并未如此認為。”
以朱祐樘淺薄的人際交往經驗,可分辨不出好賴話,只是如實作答。
朱見深不再糾纏旁的事情,問道:“昨日朕讓你出宮去查案,你去了嗎?”
朱祐樘連忙道:“回父皇,兒臣去了。先去了趟戶部,見到了戶部尚書李敏,后來又見了張太常之子以及張太常本人,再后來又見了戶部一些官員,還有戶科給事中等人。”
張巒聽到這里,心里“咯噔”一下。
心說,太子在他老父親面前,還真是一點兒秘密都沒有,這種人太過實在,他不會把我說的話,原封不動復述給他老爹聽吧?
不過隨即他就釋然了。
太子在這時候欺君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因為皇帝派了人跟太子一同前去,他見過誰沒見過誰,找人一問就一清二楚。
但那些人應該不知道我和延齡,與太子的具體談話內容吧?
除非覃吉出賣我們!
朱見深釋然地點了點頭,道:“那你可知道,昨夜發生了什么事嗎?”
“兒臣不知。”
朱祐樘恭敬回道。
“戶部左侍郎孫仁,昨夜在府上因病過世……你昨天沒見過他吧?”朱見深問道。
“啊!?”
朱祐樘聽到這里,不由大吃一驚,他先是瞅了張巒一眼,顯然想起張巒父子昨天提醒他的事情,當時他完全不信,但現在嘛……
隨即他稍微穩定了一下心神,回道:“回父皇的話,兒臣昨天沒見過孫仁,不過戶部李尚書跟兒臣說,今日可能要安排兒臣見一下戶部兩位侍郎。”
“那你是見不到啰。”
朱見深滿含深意地問道,“你剛要查戶部的事,其中一個戶部侍郎就因病暴斃……皇兒,不知你對此事如何看?”
一個大問題,直接扣到了朱祐樘頭上。
由于事發突然,想必沒有人會為太子參謀,全看朱佑樘自己的臨場發揮,等于是讓太子給出一個全由他自己見解組成的答案。
朱祐樘只是稍微頓了頓,便回道:“父皇,兒臣認為,事情很是湊巧,不過人有旦夕禍福,孰能預料?”
“呵呵,是嗎?”
朱見深聽到這兒,臉上帶著一股輕蔑的笑意,問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對待孫仁?是否要繼續查他?以及……怎么安置他身后事?”
朱祐樘心說,這也是我要做的嗎?
有大臣過世,不是應該按照既定的流程來辦理么?
怎么還問起我的意見呢?
“回父皇。兒臣覺得,對他的家人進行撫恤,畢竟人死為大,他的事就不再追查了,接下來兒臣會去見另外一位侍郎,從別的方向去查此案。”朱祐樘道。
朱見深微微皺眉。
他似乎早就料到太子會這么說,因為這非常符合太子仁厚的性格。
但這會兒不知怎的,他又覺得,這回答好像跟以前有點兒不太一樣,但具體哪里不對,他一時間也找不到答案。
“嗯。”
朱見深微微頷首,一擺手道,“那你且去吧。這兩天,好好給朕查查,不要讓朕失望。”
“是,兒臣這就告退,再給父皇您請安了。”朱祐樘行禮后,在韋泰引領下,出了乾清宮。
朱祐樘一走,殿內只剩下朱見深、李孜省和張巒,以及幾個不起眼的侍從,都立在旁邊等著侍奉和傳喚。
朱見深問道:“你們怎么看?”
直接說“你們”,大概是讓在場的李孜省和張巒,以及剛送完太子回來的韋泰都發表一下見地。
李孜省笑道:“陛下,太子所見其實很恰當,既然孫仁因病而歿,那對他的事,應該……暫時放到一邊去了。”
“你們說,太子是真的不知道孫仁在這件事上充當的角色?還是說對于事情的全貌,就是一知半解,以仁厚之心單純地認為,人死為大?”
朱見深接連將問題拋了出來。
這問題讓李孜省無法作答。
朱見深瞅了張巒一眼。
因為兒子的話里,明確說過,昨天可是見過張巒的。
本來應該直接問問張巒,你昨天跟他說過什么,但身為帝王,又要靠張巒來治病,這么問的話會顯得他不信任張巒。
“張卿家,朕的病情如何了?”
朱見深見無人應聲,又問道。
張巒回答:“陛下的龍體,有康泰的跡象,但還不能下定論。”
“那就好。”
朱見深欣慰地道,“連朕都覺得,這兩天身子輕快了很多,無論吃用膳還是別的,都恢復得很不錯,朕心甚慰。先帶張卿家去太醫院,看看太醫院開出的藥方吧。”
“是。”
剛送走太子的韋泰知道,眼下這兒已不容他列席旁聽,很可能皇帝打算跟李孜省單獨敘話。
所以他帶著張巒離開乾清宮的時候,還招手把別的侍從也一并帶出宮門。
當乾清宮內只剩下朱見深和李孜省后。
朱見深問道:“李卿,你跟朕說說,太子對此事究竟知曉多少?”
“臣……從未與太子會過面,對此……全不知情。”
李孜省不想卷入太深。
尤其怕皇帝覺得,要針對萬安和劉吉的人其實是他。
朱見深問道:“那李敏和張巒等人,昨日是如何跟太子說的?”
李孜省反問道:“陛下,您是覺得,孫仁之死,其實……很不簡單?”
“哼!”
朱見深冷哼一聲,問道:“李卿啊,你在朕面前裝什么糊涂?孫仁是怎么死的,難道你會不知道?”
“唉!”
李孜省嘆了口氣,幽幽道,“臣是能猜出一二,但有些事,臣不太敢往壞處去想。既然人都死了,那對于孫仁的問題,繼續追查下去會顯得大為不妥,畢竟現在只是處于查探階段,都不算是正式的案件,他這么……早早便死去,是不是……主動把很多罪責攬到了他自個兒身上了?”
“別顧左右而言他!”
朱見深喝斥道:“你沒聽到朕的問題嗎?”
“回陛下。”
李孜省回道,“臣入宮時曾跟張來瞻聊了聊,以其所言,昨日他跟太子提過,要防備內閣因通州倉之事而變生事端,并告知要從孫仁身上查起,所以……”
朱見深臉色驟變,問道:“所以說,太子一早就知道孫仁是涉案之人,且明知孫仁在此案中份量不輕,且還知曉乃萬安和劉吉在背后搞鬼?”
李孜省一聽就明白了。
皇帝才懶得管孫仁死不死呢。
也不計較孫仁究竟是怎么死的,至于是自殺,還是被人謀害,那都不是皇帝所要關心的事情。
“應該是如此。”
李孜省篤定地道。
朱見深想了想,搖頭道:“那太子的回答可就頗有些說道了。”
顯然朱見深是覺得,太子的回答太過圓滑了,就像明知道這人有罪,卻故意不提,還說要安撫其家人,等于說一切都在其掌控中,卻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這對于朱見深這個當父親的來說,覺得其中內情很不簡單。
因為兒子之前一向就顯得沒什么城府,完全就是個靠仁義立身的乖孩子,根本不足以當個成功的帝王。
“陛下,此案牽扯重大,是不是……”
李孜省想提醒皇帝,咱要不要出手幫太子一把?
不然的話,你兒子……他不太行啊!
朱見深卻道:“就讓他憑自己的本事做事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憑本事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