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國舅  第三百六十七章 信息繭房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寒門國舅   作者:天子  書名:寒門國舅  更新時間:2025-01-12
 
覃吉跟張延齡接觸很多,自然知道眼前這個少年郎,并不需要其父親的指點,就能獨自侃侃而談。

甚至很多時候,張巒自己無法拿主意都需要靠兒子出謀劃策,這也讓覃吉意識到,其實張延齡才是張家真正的智囊。

本來覃吉也擔心朱祐樘不聽他的建議,但朱祐樘聞言卻認真點頭,道:“延齡,你姐姐跟我說過了,有事直接找你就管用。你跟我說說,通州倉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延齡道:“姐夫在來此之前,可有去見過什么人?”

“已見過戶部尚書李敏。”

朱祐樘回答道。

“那他怎么說?”

張延齡先拋出問題。

覃吉很驚訝:“二公子,你不先介紹情況,竟要直接發問嗎?”

他其實是想告訴張延齡,咱這主次關系還是要拎清的,咋成了你去問太子?這不是倒轉天罡嗎?

朱祐樘道:“無妨,無妨的。既然延齡問了,我自應告訴他,讓他知道戶部的大致意思是什么。那個李敏說,通州倉經過戶部自查,的確是發現了一些問題,但尚不至于出現大的虧空,再就是這件事可能要請示內閣兩位閣老,才能做出進一步的安排。”

張延齡笑道:“其實虧空案的始作俑者就是萬安和劉吉兩位閣老。”

“哦。”

朱祐樘聽到這兒,并不覺得有多意外,畢竟有關通州倉之事,上一次張巒入宮時就當著他們小兩口的面提過。

“那延齡,我應該從哪里著手調查呢?”

朱佑樘用滿含期待的語氣問道。

張延齡回答:“自然是從戶部左侍郎孫仁著手。”

“可是我聽說他在家中養病,已經有一兩個月未曾去過戶部衙門了。”朱祐樘道,“他幾次遞交請辭奏疏,但一直沒得到父皇批準。”

張延齡笑道:“他是知情者,卻不是組織者,真要細查起來,戶部上下一個都跑不了……但歷朝歷代有關倉儲事,基本都會出現虧空,足以說明這種事是難以避免的……如此就涉及到分寸把握問題。”

“咦?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朱祐樘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他真的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并不介意自己去請教小舅子這樣一介稚子會不會覺得丟人現眼什么的。

“姐夫,只要你去查孫仁,孫仁肯定會受到空前的壓力,兩位閣臣自然會出手,孫仁屆時很可能會……出點兒什么狀況。但具體是什么,我還不清楚,大致……會讓一些人出來背負罪責,同時讓更多的人從案子中脫身出來。”

張延齡娓娓道來,“站在官場的角度而言,這就是棄車保帥。”

朱祐樘問道:“戶部左侍郎這樣的大官,竟只是車?那誰是帥?”

覃吉在旁提醒:“公子,按照張二公子的意思,是不是在說,其實兩位閣老在背后全盤操控一切?”

“是嗎?”

朱祐樘詫異地問,“所以我這次,其實就是在查兩位閣老,是嗎?可父皇讓人跟我說的是,讓我把此事追查一下,并沒有說要查到什么程度,我到現在都一頭霧水……”

張延齡笑了笑,問道:“就算啥都查清楚了,姐夫又能做什么呢?”

“啊!?”

朱祐樘一時間很迷惑。

覃吉也不由皺眉望著少年老成的張延齡,似乎在怪責張延齡把話題引得太過深入了,且有點兒傷害太子自尊的意思。

張延齡問道:“那姐夫做這件事,只是為了替君上分憂嗎?”

“嗯。”

朱祐樘點頭道,“我就是這么想的……我要幫父皇把問題徹底解決掉,我不能讓那些蛀蟲留在朝中,繼續危害社稷。”

張延齡笑道:“姐夫志向高遠,這是好事。但要是我說,朝中多數臣僚都是蛀蟲,姐夫準備一次性將他們全都鏟除嗎?”

這下朱祐樘不回答了。

是非黑白,他能分得清楚,但介于中間灰色地帶的界限是什么,他心中只是有個朦朧的概念。

多數時候,他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可真讓他以眼前活生生的現實去實踐,他則完全被蒙在鼓里,根本看不清全貌。

張延齡道:“姐夫將來一定有機會把那些蛀蟲全都挑出來,還朝堂一個清明,但不應該是現在。”

“為什么現在不行?”

朱祐樘問道。

張延齡搖頭嘆息:“因為姐夫現在還沒有資格做大明的主,不是嗎?”

覃吉實在聽不下去,不由出言勸解:“二公子,您最好還是把話說得隱晦些,這……也太不中聽了,說這些……直刺人心啊!”

“不。”

張延齡卻不同意覃吉的看法,道,“我反倒覺得,很多事應該跟我姐夫說得透徹些,這樣才會讓他在遇到事情時,知道自己的立場和面臨的處境。如果一味藏著掖著,只會害了姐夫,因為敵人可不會因為你的仁慈而對你手下留情,反而還以為你軟弱可欺而變本加厲。”

朱祐樘道:“我……我其實也不是很仁慈。延齡,你不用這么說,我大概明白,我現在已經能承受很多事。老伴,你讓延齡繼續說下去。”

連朱祐樘自己都知道,以前他就是溫室中的花朵。

并非身為皇帝的老父親要給他制造一個溫室,而是宮里的環境造就這一切,他只能生活在溫室里,身邊人也怕傷害到這個淳樸善良的少年,便給他編織了一個看起來很美好的蠶繭,覺得什么事可以等“將來”他成長了再去接觸。

但“將來”究竟是什么時候,什么才是真正的成長,卻沒人給他說清楚,直到朱祐樘成婚后,跟張玗聊得多了,才發現自己就跟個傻逼一樣。

也因為張延齡知道,自己這個姐夫,智商是正常的,性格雖然內向,但也不至于到自閉癥那種程度,為什么會出現所有人都覺得他不行的狀況……只能說姐夫自小便被人關在籠子里,沒有機會接觸籠子外的世界所導致。

張延齡道:“這件事之所以會被揭發出來,乃掌銀臺司的禮部尚書李孜省在背后謀劃,他的目的,其實是要打擊萬安和劉吉二人。”

朱祐樘問道:“是黨爭嗎?”

“是,也不是。”

張延齡鄭重地道,“此二人,曾經對李孜省言聽計從,但自從君上生病以來,他們想把持朝政,尤其最近幾個月,吏部事務基本被李孜省把持,用人上,兩位閣老無法插手,導致雙方結怨。再加上為君上治病事,二人依賴鄧常恩,導致雙方關系迅速惡化。”

“好復雜。”

朱祐樘聽到這兒,眼神中雖滿是迷茫,但求知欲卻越發旺盛。

他似乎很想知道事情背后隱藏的因果。

他不想當一個永遠被人蒙在鼓里的鐵憨憨。

張延齡道:“李孜省找人參劾后,君上之所以一直未予理會,是因為關系到朝廷穩定,更關乎易儲之事。姐夫,請見諒,我就這么把事情說出來了。”

“哦,我知道了。”

朱祐樘低下頭道,“先前你姐姐也提醒過我。”

“還是別說了吧。”

覃吉著急了。

跑來公共場合大肆談論易儲之事,且還是當著太子的面,覃吉會覺得,這跟房幃之事一樣,根本就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說。

需要避諱!

但正因為他這種鴕鳥心態,作為太子最親近之人,處處避讓,算是間接幫助了萬貴妃、梁芳等人,把太子困在一個封閉的信息繭房內,讓其逐漸變成傻逼。

張延齡清楚地知道,覃吉就算無心作惡,卻也間接做了壞事,讓朱祐樘在登基前,根本就沒辦法接觸到有用的訊息,甚至是在當政后的最初幾年,也由一些人繼續編造一個更大的信息繭房,直到五六年后,朱祐樘才逐漸從里面走出來。

再然后……

劉健和李東陽等文臣,又以朝堂為背景,給他塑造了一個更大的,讓他以為自己是“明君圣主”,且還是“仁孝之君”的謊言,繼續讓朱祐樘困在里面無法自拔。

朱祐樘道:“延齡,你繼續說。父皇為什么先前不理會,這次又讓我來查案呢?”

“因為君上,想以此來證明,姐夫你是否有繼承大統,將來治理朝政的能力。”張延齡道。

“這……竟是父皇對我的考校嗎?”

朱祐樘顯得很驚訝,“不是讓我把案子查清楚嗎?我覺得……只要能查清楚,就是對父皇最好的回報。”

張延齡鄭重地搖了搖頭,道:“姐夫要順利通過這次考校,并不是非得把案子查清楚才信……反而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倒是會讓君上覺得,姐夫的能力不行,不足以托以大任。”

覃吉不滿地道:“二公子,你別言笑了,這能調查清楚案子才是能力的體現吧?你怎說反倒顯得能力不足?”

張延齡道:“身為儲君,要做到的是駕馭群臣,而不是把臣子一鍋端,真把所有事查清楚了,就會發現有一個天大的窟窿,怎么都填補不了。

“就像各地衙門,也都會有虧空,每一任虧空都會留給下一任,然后下一任再繼續往下傳……以此類推,那通州倉的虧空,該往誰身上牽扯呢?是前任?還是下一任?”

朱祐樘一臉迷惑地道:“延齡,你說得好復雜啊。難道倉儲之事,不應該賬目分明嗎?”

張延齡笑道:“姐夫,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任何衙門,都做不到收支平衡,永遠是花得比賺的多,但因為衙門本身有公權力,也就是說他們有花錢的權力,就算一時花多了,也沒人敢把他們怎么著,長此以往,就形成惡性循環。

“就好像通州倉之事,背后牽扯太多了,甚至牽連到了內府,跟君上有關。或許姐夫昨天吃的什么東西,所用就可能是出自太倉或是通州倉克扣下來的錢糧,那太子要把這些也全都查清楚嗎?”

請記住本站域名:大風車小說, 搜索 "大風車小說" 即可找到本站.
(快捷鍵←)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