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巒從宮里出來便直接回了外宅,見到正在前廳檢查賬目的張延齡。
“兒啊,太后說了,以后你可以隨時入宮去見你姐姐,還是太子特地去給你請回來的方便。”
張巒笑道,“有什么話,你可以跟你姐姐當面說……嘿,幾個月不見,你也想她了吧?”
張延齡道:“爹,聽您這口氣,怎么好像是解脫了呢?”
張巒一臉輕松地道:“誰說不是呢?總是讓為父給你當傳聲筒,可是為父哪里有那么多時間和精力?
“我這把老骨頭,想在家里閑散幾天都不行,還得……咳咳。為父也不是在抱怨,就是覺得,有什么話你直接去跟你姐姐說比較好,免得我居中傳達,詞不達意,誤了你的大事。”
“嘿。”
張延齡笑道,“爹您理由還挺多的嘛。”
“沒啥、沒啥。”
張巒笑呵呵坐下來,突然臉色有些拘謹,道,“今天我還去見了太后……嘿,你猜怎么著?她竟有意在太子登基前,給太子納幾房偏妃,說是要為大明多生皇嗣,確保將來朱氏江山更加穩固。”
張延齡詫異地問道:“那您咋說的?”
“我還能說啥?你說為父有資格去阻礙這件事嗎?人家皇室自個兒的家務事,說起來,你姐姐雖貴為太子妃,可有些事真由不得她來做主啊。”
張巒有些無奈。
張延齡皺了皺眉,反問:“所以您……沒太當回事,還覺得這件事很正常?”
“不然呢?”
張巒說完又嘆了口氣,“唉……”
張延齡臉色嚴肅,質問道:“可您就不怕出下一個萬貴妃?您是知道的,姐夫這個人耳根子很軟,現在他只對姐姐言聽計從,甚至對您這個準國丈也非常倚重,從不跟我們張家人見外。
“可您是否想過,要是有個更有見識和野心的女人,把太子的注意力和精力全都勾了去,有什么事只聽她的,到時還有我們張家什么事?”
“不……不會吧?”
張巒瞪大眼,一副見鬼的表情。
大概是在想,這小子都沒娶親,怎么好像什么都懂,且還很在行?
張延齡嘆息道:“爹,您可不能坑女兒啊!”
“瞧你這話說的,就好像為父想坑你姐姐一樣……你覺得這種事放到你姐姐身上,她有選擇的余地嗎?”
張巒沮喪地道,“說白了,咱是高攀,哪有資格代替皇室做決定?”
張延齡問道:“問題是咱大明的太子,從來都不是非得出自皇后一脈,要是新納的妃子生下長子,以后太子的母親就是別人……您覺得以后姐姐在宮里還有地位可言嗎?”
“啊?”
張巒一時愣在那兒。
“到時哪怕姐姐再生下兒子,也得靠后排了。”張延齡感慨道,“說起來咱大明也真是奇葩,這幾代的太子都不是皇后嫡出,您說就算是皇后生下了兒子,卻不是長子,有資格繼承皇位嗎?”
“這……”
張巒聽到這里,終于意識到這絕對是個棘手的問題。
張延齡搖頭道:“好吧,看來得我親自出馬了……這件事我幫姐姐出謀劃策,爹您就不用擔心了。”
“對對對,有事你去說,別總麻煩我。”
張巒松了口氣,道,“你是不知道,那太后,每次見我態度都很反常,我都不敢去見她了……說出來,你小子也不會懂……嘖嘖,太嚇人了……”
張延齡眼神帶著幾分促狹,問道:“您不說,怎知我不懂呢?”
“呸,這么丟人的事情,打死為父,也不會說出來。”
張巒這次倒是很有骨氣,拍著胸脯說道。
但就是他這種反應,讓張延齡敏銳地意識到,周太后待人的態度跟一般人迥異,大概是太過親昵了,讓張巒覺得二人的相處超出了一般的社交距離,讓張巒有了濃重的危機感。
張延齡隨后就在覃吉引路下,入宮去找張玗了。
這還是今生他第一次入宮,入目一切都很新鮮,他不時把所見跟后世參觀過的故宮做一些對比,發現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但建筑卻基本大同小異,有些甚至看起來很眼熟。
誰曾想,我有一天會來到這里?如果四下無人,獨自一人行走其間,或還以為是回到了幾百年后,正在游覽故宮呢。
張延齡腦子里思緒紛飛,覃吉催促道:“二公子,走快些,這入宮后走得太過悠閑,會被人詬病的。”
“不好意思,譚公公,我初來乍到,一時看入神了……抱歉,抱歉……”
張延齡歉意一笑,又道,“只要覃公公走快些,我這邊自會跟上。”
覃吉一邊走,一邊回頭道:“剛傳來消息,懷恩懷公公大概就是這幾天抵京,回宮后或直接出任司禮監掌印太監。”
張延齡點了點頭,問道:“那覃公公你的職位,將會作何安排?”
“啊!?”
覃吉很驚訝,趕緊擺擺手,“老朽絕不是為自己邀功,更不是想討要官職,就不談這個話題了吧?”
“覃公公在東宮侍奉太子多年,也算勞苦功高,且你見識廣博,不該如此受冷落啊。”張延齡好似在感慨什么,又說得不太清楚,留給了覃吉充足的想象空間。
覃吉這次低頭走在前面,不敢再多言了。
但他內心隱約還是有所期待。
跟了太子這么多年,終于到了全面勝利的時候,卻被即將空降回來的懷恩給摘取豐碩的果實,這放誰,誰心里能高興?
但覃吉并不是那種削尖腦袋往上鉆的人,就算有時內心覺得不甘,但他還是懂得隱忍,甚至做到了寵辱不驚。
隨后張延齡便跟著覃吉到了端敬殿外。
“二公子,請吧。”
覃吉指著前方道,“就是這里了。”
張延齡看了看四周,確認這是前世參觀過的文華殿后的那一片宮殿群,以前還不知道這邊是做什么的,此地北毗內金水河,再過去就是慈慶宮,當即有些遲疑地問道:“我身為宮外男子,直接進去……怕是不合適吧?”
覃吉道:“您言笑了,您怎么說馬上就是國舅了,來看看小貴主,乃理所應當之事,再說這是經太子和太后首肯的,誰敢胡言亂語?”
“哦。”
張延齡心想,眼下太子沒登基,很多封號都沒下來,周太后還只是太后,并沒有晉升太皇太后。
那現在的皇后就還是王皇后,而姐姐張玗也只是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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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敬殿內。
張玗一早就讓人準備了很多點心,甚至還做了一些布置,又拿出很多好東西,用木匣裝著,準備讓弟弟出宮的時候帶走。
別的不說,張玗在對待娘家人上,從來都不吝嗇,好像在她印象里,從皇宮內苑為娘家人謀福利,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是刻進她骨子里的東西。
無論有沒有張延齡這個穿越者,她的思想都一樣,那就是一定不能讓娘家人吃虧,這也是她前世悲慘結局的根源所在。
“二弟,快過來。”
張玗見到張延齡出現在門口,立即招了招手。
張延齡快步走了過去,行禮道:“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呸!”
張玗道,“別學爹,說話酸不拉幾的……你要是也跟爹一樣不正經,以后不讓你來了!快過來,我讓人給你和娘準備了一些東西,你看看喜歡嗎?”
張延齡走過去。
此時張玗將幾個宮女屏退。
張延齡毫不客氣地坐到了椅子上,看著那些禮物打趣:“姐,你給我就給我吧,還要捎給娘……我是來撈好處的,不是來當搬運工的。
“姐,你能對我偏愛一點,讓我感動一下好嗎?”
張玗白了他一眼,道:“行行行,就你金貴,單獨給你一份,這總該行了吧?不過,有些盒子裝的是女人的首飾,你總該不喜歡了吧?記得給娘帶回去。”
張延齡道:“誰說我不喜歡的?回頭我娶了媳婦回來,不就用上了……再說就算沒用的,我拿去賣了換錢,不也可以貼補家用嗎?嘖嘖,這可是宮里的好東西,工匠手藝能一般嗎?賣出去可是很值錢的。”
張玗抿嘴一笑道:“你小子,來姐姐這兒就像是老鼠搬家一般,真以為我這里有金山銀山給你呢?我這邊日子也過得很一般呢。”
“沒事,姐姐馬上就要高升了,我等著跟姐姐享福就是了。”張延齡道,“我看你東宮這些個宮女就挺不錯的,要不……”
“別多想。”
張玗拿出姐姐的氣勢來,叉腰恐嚇道,“越說越離譜了,跟你講,你這年歲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我還只是太子妃,什么都沒有,別想得太美了。”
“好了好了。”
張延齡舉手做投降狀,道,“我來不是跟姐姐討要東西的,甚至還會給你送東西……以后姐姐缺啥,直接跟我要,別的沒有……幾千幾萬兩銀子,應該還是能拿出來的。”
“開什么玩笑?”
張玗在張延齡對面坐下,一臉認真地問道,“哪兒來那么多錢?”
“做生意啊,什么鏡子、香皂、望遠鏡的,現在我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不過……我跟姐夫不太熟,就是不知道以后有人參劾我的時候,姐夫是否會出面幫我,萬一有人說我與民爭利,甚至欺行霸市……”
張延齡需要姐姐一個態度,故意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
張玗一瞪眼,嗔道:“你賺你的錢,我看誰敢亂嚼舌根。但是……延齡啊,你也別做得太過分,我現在……真的沒辦法。你姐夫這個人也是,看他……好像什么都不爭,我覺得他會聽我的,但他……也會聽別人的啊!”
張延齡壓低聲音道:“所以姐姐得用點兒手段。”
“什么手段?”
張玗明亮的眼睛瞬間閃現光芒。
跟我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叫你小子來,就為了這個,難道讓你來當蛀蟲,天天往家里搬東西?
就算想當搬糧倉的老鼠,你也得拿出點真本事來,不然真就全都是饋贈,不是給你的勞動報酬了。
張延齡湊過頭去,附耳輕聲道:“太后有意給太子納妃,且還想在太子正式登基前搞定一切。”
“啊?”
張玗有些驚訝,但似乎她也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苦惱地問道:“那我怎么辦?”
“很簡單,你就跟姐夫說,如今正是父喪時,一切都要從簡,否則會招來非議……這些事等以后再提。”張延齡道。
“還以后再提……最好一輩子都別提。”
張玗氣鼓鼓地道。
本來她對周太后很友善,覺得那是個慈祥老人,值得她尊敬。
但現在在她心目中,周太后已經變成壞人的代名詞,是以后她執掌內宮最強力的對手,需要時時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