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有關入閣人選的圈定,終于有了最終結果,徐溥在眾望所歸中成為了閣臣。
其以翰林學士兼吏部左侍郎的身份入閣,只是并未正式晉升大學士,也就是沒有兼尚書銜,等于是先臨時入閣辦事,這也是成化末期閣臣的一個慣例,之前的彭華便是如此。
徐溥作為當事人,當天卻并不在現場。
而同樣是這一天,皇帝還做了另外一個安排,就是將本來看押在詔獄中的李文祥,轉到刑部大牢看押,并特別做出安排,讓禮部右侍郎張巒配合提督東廠太監覃昌,一起審查李文祥先前參劾過的人和事。
因為這事并沒有經過朝堂商議,只是當庭公布,很多人一時間還沒明白過來,為什么會是張巒協同覃昌。
李文祥雖然只是個進士,但好歹算是秉公直言的典范,朝中低級文官多半都是推崇他的,在那些儒官老臣看來,李文祥被轉入刑部牢房,好歹算是留下了一條命,畢竟詔獄那地方對外不公開透明,很多人都莫名其妙死在里邊,大多都是受不了嚴刑拷問所致。
朝議結束。
張巒志得意滿走出奉天殿,心中有些愜意,心說果然我比別人多出一條路,有啥事去到宮里找女兒說說就行。
但又在想,這么做會不會被人攻訐,以內宮干涉朝堂事務?
久而久之,皇帝能不心生反感嗎?
“來瞻,你到底做過什么?”
幾天都沒理會張巒的李孜省,此時走了過去,用好奇的語氣問道。
張巒就見到前面一群官員均駐足回首,紛紛看了過來,不由微笑著回答:“沒啥,也就是奉皇命審問個官員……李文祥嘛,最近朝中人都在議論,說他是個有正義心的觀政進士,也算是個人才吧。”
李孜省皺眉不已,問道:“他不但參劾了我,還上疏攻擊你,你竟把他當人才?”
張巒笑而不語。
這下把李孜省給徹底整不會了,就在他想等出了宮門,再找張巒進一步追問時,卻見覃昌快步過來,叫住張巒。
“張侍郎,太皇太后有請。”覃昌道。
張巒笑了笑,隨即從臣班中脫離,絲毫也不理會他人異樣的目光,跟隨覃昌往清寧宮方向去了。
“張侍郎,您看這李文祥案,應該如何查起呢?”
覃昌負責引領張巒去見周太后,路上順帶征求了一下張巒的意見。
看似二人在查案這件事上屬于平級關系,但覃昌心知肚明,小皇帝的意思是讓他配合張巒辦事。
張巒道:“陛下有言在先,不計較因風聞而參劾朝臣的官員的罪責……聽說他參劾萬安和劉吉,說的話比較難聽,萬安反過來參了他一本?”
“的確有這么回事。”
覃昌感慨道,“話說這么個新科進士,表現平平,在朝中沒什么人脈,唯一的特長恐怕就是頭鐵了……幸好咱陛下不與他計較,要是換作以往,怕是他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覃昌就差說,別看萬安和劉吉平時笑瞇瞇的,像個彌勒佛一半,慈眉善目,但人家作為閣臣,在錦衣衛那邊素有人脈。
換作以前,萬安和劉吉暗地里跟朱驥打一聲招呼,或許朱驥就能動用手段,讓李文祥熬不過酷刑。
覃昌又提醒:“此人還對您為先皇治病之事多有非議,您莫要覺得這個李文祥是個什么忠直之人……這直言奏諫者,很多都有投機取巧的心思在內。”
“我知道,博取名聲,以后好升官嘛……”
張巒一副很大度的模樣,搖頭道,“我倒是無所謂,做得不好,就得允許被人說……給先皇治病,吾雖盡了最大的努力,也用了許多從古書上看來的秘方,雖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病情,但結果卻依然是只能頹然地坐視陛下薨逝……我一直都覺得很遺憾。”
覃昌道:“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您在為先皇治病這件事上,是在他人謗議聲中全力施為,真的是沒一點保留……對這一點,我們內監幾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哼,誰要是說您的不是,那就是不辨是非,理應受罰。”
“覃公公,您謬贊了,我自家人知自家事,歸根結底,還不是醫術有限,沒能起到力挽狂瀾的作用?經歷此事后,我心灰意冷,以后太醫院的事我會盡量少去過問,唉……”
張巒這會兒的確很慚愧。
因為他是真的心虛,覺得自己不行,在醫術一途純屬是濫竽充數。
不過覃昌看他的眼神,卻滿是崇敬,分明是覺得眼前這位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明明天底下他的醫術已是最牛逼的存在,卻還在為沒治好先皇的病內疚和自責,這不更說明李文祥是有意在針對這位誠心誠意為朝廷辦事的國丈?
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須得好生追查,還張巒一個公道!
清寧宮內。
周太后為了見張巒,連禮佛之事都暫且放下,拉著張巒就要嘮家常。
“來瞻,這就要說你了……聽說你昨天入宮兩趟,都沒來你大姑這兒坐坐,陪我說說話?”
周太后上來就對自己大侄子好一頓埋怨。
張巒心想,之前來,你都給我留下心理陰影了,我躲都來不及,還敢主動上門來招惹事端?
張巒恭敬地回道:“不是不愿意來,而是怕貿然拜訪會影響大姑您的清修。”
周太后白了張巒一眼,道:“我看你是忙糊涂了吧?我一個無所事事的老家伙,在宮里修佛,什么時候不可以?隨時都有時間與你相見……哼,你一定是在找借口!這次我就不與你計較了……說說吧,最近如何?太子登基為帝,你幫他做事,可有累著?”
“沒……我一直都在努力學習中,就是怕自己做的不夠好,辜負了您和陛下的信任。”張巒趕緊道。
“可是哀家怎么聽說,新入閣的人選不是你,而是那個什么徐溥?聽說皇帝還在朝會上特意問過你的意見,是你自己說不想入閣的?”
周太后眉頭緊鎖,恨鐵不成鋼地道,“你有心相讓,這是好事,但有時候你的退讓會給一些競爭對手機會,讓他們威脅到朝堂的安穩……你得支棱起來,給新皇保駕護航,知道嗎?”
張巒聽到這兒有些震驚。
你這老太太,在清寧宮里住著,對朝事了解倒是不少啊!
連皇帝在朝會上問我意見都一清二楚?
“怎么?難道哀家說得不對嗎?”周太后道,“我那仙去的兒子,可是讓你好好提攜你女婿的,莫非你忘了?”
張巒趕緊道:“侄兒沒忘。”
周太后道:“所以啊,你以后不要總跟李孜省那些人混在一起……他們在成化朝時,或有機會在朝堂辦差,可明年就是弘治年了,他們沒幾天時間好蹦跶了,你跟他們泡在一起能落得什么好?”
“侄兒記住了。”
張巒趕緊應聲,“大姑,您叫我來,可有旁的事?”
“怎么,話還沒說幾句呢,就想走?”
周太后嗔道,“我先見你,隨后就要去見陛下,到時候我定要跟我那乖孫兒好好說道說道,怎么能怠慢你這個岳父呢?
“他不知道,如今朝中能真心實意幫他的人,你才是首屈一指的那個?就連懷恩都得往后放放。”
張巒連忙謙虛地道:“大姑,您可千萬別這么說,懷恩能力卓著,連內閣和六部官員都交口稱贊,翰林院上下也無不佩服……侄兒覺得自己當不起這種贊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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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后臉色略帶氣惱:“你當不起誰當得起?你且說說看,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會如此在意新皇的榮辱?
“我說你跟新皇是一體的,難道不對?懷恩?覃昌?還是韋泰,你覺得他們能跟你比嗎?換作是邵妃的孩子繼位,他們不一樣乖乖過去當忠臣?”
“啊?”
張巒大吃一驚。
心說,還是你這個皇祖母牛逼,話能說到這份兒上,也是沒誰了。
周太后道:“都說這用人,不能任人唯親,但也得分時候和場合。你說太子剛登基,局勢不穩,不用親難道用賢?還是說你不夠賢?你既有本事,還跟太子親近,用你是沒商量的事情……記住,以后你不能再逃避了!”
“是是是,大姑教訓的是,是侄兒之前糊涂了。”張巒趕忙道,“不過眼下陛下給了臣幾個新差事,既要臣去接待各地來京的藩王和藩屬國派出的使節,還讓臣去刑部打理一樁案子,事關言官對朝臣的參劾。”
周太后滿意點頭:“沒升你進內閣,哀家是有些氣惱,也幸好陛下對你委以重任,所以哀家這邊暫時不會再說什么。
“今天你要是不說這個,一會兒我非得教訓一下我那孫兒不可!他也太不分輕重緩急了,不把你硬抬進內閣,簡直是給那些奸邪小人機會!”
“大姑請息怒。”張巒道,“以后侄兒再入宮,一定會想著來求見您。不過也要跟陛下說一聲,免得被……”
“沒事,你想來就來,我那孫兒絕對不會有意見,他什么脾性,你難道還不了解嗎?”
說到這里,周太后有些得意。
就好像孫子可以被她牢牢地掌握在手一般。
張巒從清寧宮內殿出來。
果然見到朱祐樘正帶著懷恩前來,這是例行過來請安,看樣子又要被老太太喝斥的節奏。
“岳父。”
朱祐樘主動近前打招呼。
張巒趕緊行禮:“臣參見陛下。”
朱祐樘笑著道:“你那么客氣做甚?哦對了,岳父,有個新差事得委派給你……梁芳已經押送到京了,剛送到的,你在查問李文祥案時,順帶也去問問他,正好查一下到底是什么人跟他伙同。”
張巒躬身應道:“是。”
懷恩對張巒笑了笑,也是趕緊彎腰行禮。
“岳父,我這邊要去給皇祖母請安,就先不陪你了。”
朱祐樘道,“有時間,一定要多到端敬殿做客……哦,這兩天可能就要搬到坤寧宮去了,到時一定要來啊。”
張巒皺眉。
我女兒搬到坤寧宮,我一個外臣男子,又不是太監,也能隨便去?
“對了,岳父,玗兒還說,她想見見母親,下次進宮時,你能不能把岳母也一并帶上?”朱祐樘又道。
張巒道:“陛下您一句話的事,臣照做便是。”
“好,好。”
朱祐樘臉上有了笑容,“玗兒之前就說很想家,但眼下確實不好隨便出宮。過幾天,冊封她為皇后的詔書就該到了……有些事,我們回頭再說。我這就去見皇祖母。”
說完,朱祐樘邁著輕快的步子,往清寧宮內殿去了。
再看門口立著的幾個太監,那飄過來的眼神,沒一個不帶著羨慕嫉妒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