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懷恩回宮復命,張巒單獨留在了北鎮撫司衙門。
懷恩派人給他找了個小房間,讓他獨自研究梁芳案。
張巒手上拿著寫有幾個官員名字的紙條,心中猶豫不決,不時便搖頭嘆息,喃喃自語:“我本想做個善人,未曾想,有人就是不給我機會,只能作惡……實非我愿啊……”
嘴里正嘟囔著,門口傳來敲門聲。
卻見覃云站在那兒,手上拿著幾份案宗。
“進……進來吧。”張巒驟然見到覃云,本能有一種平民百姓見到官差的慌張,畢竟此時覃云身著威風的錦衣衛官服。
覃云進房來,將幾份案宗放下,提醒道:“這邊兩份是案犯已經被拿下且審問出結果的……這幾份是尚未打草驚蛇,案犯至今逍遙法外的……要是張侍郎您要提審的話,只要安排下來,錦衣衛會立即出動,去把人逮回來。”
“我……真的適合審案嗎?”
張巒非常無奈,不自覺地問道。
覃云愣了一下,也不知張巒是在問誰,見房間里沒其他人,只好回答:“可是……您乃奉皇命辦案的欽差啊。”
張巒跟覃云相處久了,彼此間沒什么隔閡,加上之前覃云一直幫張家辦事,也就談不上什么戒心,此時竟坦露心跡:“就因為是欽命皇差,我才不想做……你說朝廷養著這么多人,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
“張侍郎,您真不知為何嗎?”
覃云好奇地反問,“或許是這樣……以卑職想來,這滿朝上下,誰不知道梁芳是被您給斗垮的?除了您之外,有誰敢說一定沒收受過梁芳的好處,又能保證他跟梁芳無絲毫牽扯呢?”
張巒苦著臉道:“道理雖如此,可不該找幾個清流來斷案嗎?”
覃云笑道:“清流只是名聲好,未必就真的清白。您老本事大,肩上的擔子自然就重,像卑職等人,頭腦簡單,只需要聽從您的吩咐辦事便可。對了張侍郎……詔獄內有一人想見您。您看……”
“什么!?”
張巒有些詫異,想了想不得要領,問道:“想見我?詔獄里還有我認識的人嗎?誰啊?”
覃云回道:“乃前欽天監監正李華。”
“哦,是他啊。”
張巒釋然了,隨即搖頭道,“這才幾天沒見,他就已經被下獄,真慘啊……說起來,與他一起去城北郊外為先皇的陵寢選址,好像近在眼前啊。”
“也的確沒過幾天。”
覃云耐心地介紹情況,“他說想好好巴結您,接下來準備送一份厚禮給您,只求能順利脫身。”
張巒臉色一肅,問道:“他的家產不是被抄沒了嗎?聽吾兒講,還是你帶他們去抄的家……”
“是的。”
覃云點頭道,“抄沒李家時,確實是我帶著您的兩位公子前去的……”
“他都沒家產了,還說要賄賂我?這……”
張巒突然意識到,為什么覃云會知道李華想見他了,難道說,李華也給覃云送了禮,從他這邊走關系?
覃云解釋道:“卻說這李華,雖然家被抄了,但到底底蘊豐厚,他的同宗想保他,據說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這樣啊。”
張巒想了想,頷首道,“那回頭……我就見見這家伙。”
“幾時呢?”
覃云似受人所托,顯得很熱切,好像非幫到人家忙不可。
張巒心里一陣別扭,暗忖,怎么還有比我更著急的人?
“那就明天吧。”
張巒隨口敷衍,“我這里有這么多案宗沒看,恐怕接下來得花費大量時間……哦對了,這些東西,我可以帶回府去慢慢看嗎?”
“您自便。”
覃云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張家人做事,看起來在外邊充當門臉的人是老子,但實際上做主的卻是兒子,張巒可說是非常聽他二兒子的話,簡直到了變態的地步。
張巒一聽不用在北鎮撫司耗著,立馬帶著一大堆案宗回家去了。
找二兒子商量,或者說讓張延齡給自己劃重點,遠比自己苦心找線索更加容易。
這頭覃云則從北鎮撫司衙門出來,到了附近一家茶肆內,跟一對等在這里的父女相見。
“見過覃千戶。”
對面的老父親上前來恭敬行禮,乃李華的親弟弟李凌。
覃云問道:“李老爺也在呢?”
“不敢當。”
李凌聽到這話,便知自己來得不是時候,趕忙道,“吾兒,你跟覃千戶好好談,我這邊先回去等候消息。”
“是。”
女子年方二八,時值妙齡,長得那叫一個花容月貌,她恭敬行禮后,目送父親下樓離開。
茶肆二樓,隨即只剩下覃云和李氏女二人。
“我已經跟張侍郎說了,也就是國丈張侍郎,雖然他并不督辦令伯父的案子,但眼下真正能救他的人,朝中其實只剩下張侍郎一人。”
覃云介紹他了解到的情況。
“小女子感激覃千戶的大恩大德,若我家大伯能平安從詔獄出來,我李氏一門將銘感于心。”
少女感激地道。
覃云笑了笑:“既然你們找到我這兒來,我自然是能幫就幫……不過有些事,我也不敢保證,畢竟你伯父本身就是張侍郎給參倒的,他未必會出手相助。且要讓他幫忙,得付出一定代價。”
少女蹙眉:“不知我李家應該送怎樣的禮物?他是好古董字畫,還是好風雅,亦或是財帛?”
覃云一怔。
隨即他便意識到一個棘手的問題,其實張巒最喜歡的應該是女人吧?
即便覃云最近跟張巒接觸不多,也知道張巒在外面有個宅子專門用來金屋藏嬌,若實話實話,就怕眼前的妙齡少女……就得劍走偏鋒,那一樹梨花壓海棠的一幕將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張侍郎的愛好,得好好打聽一下,還請稍安勿躁。”覃云也是有私心的,他看著對面的絕色少女,有些羞赧地低下頭。
清麗少女點了點頭:“那我府上先準備兩千兩白銀,以此來籌措禮物,若事成,覃千戶這里的好處也少不了。”
“不用,不用。”
覃云以前真沒給誰辦過事。
他當錦衣衛百戶都沒幾天,當上千戶也沒迎來腐敗的機會。
眼下就是他第一次“因私廢公”,還有些不好意思。
覃云是個實在人,在答應李家女的請托后,又感覺不能任由張巒自己開條件,所以他直接選了一條異常簡單而有效的路徑,那就是去見張延齡。
這會兒張延齡正在實驗室中搞他的研究,就見到覃云帶著人抬了兩口箱子進入院來。
“覃千戶,你要給我家送禮,也別往我這里抬啊……晚上這邊就留個看門的,可放不了什么貴重的東西。”
張延齡笑著調侃,“這是吹什么風,連你都需要給我家送禮了?”
覃云賠笑道:“實在是有一事相求……”
“說吧。”
張延齡臉色和善。
難得覃云有求到自己名下的時候,他也想知道這個曾經有機會做自己“姐夫”的人,最近在搞什么大買賣。
覃云受邀坐下,低下頭道:“其實就是李華的弟弟,托關系想救他兄長脫困。”
“弟弟?”
張延齡皺眉問道,“覃千戶居然會為此事而費神……難道李華弟弟送的禮,是你抗拒不了的?”
以張延齡所見,覃云可不是那種貪點兒小財而不顧前途之人。
覃云硬著頭皮道:“實不相瞞,乃李華的侄女找的我。”
“嘿嘿。”
張延齡終于明白過來,笑著道,“覃千戶,我不是八卦,純粹就是好奇……那女子生得如花似玉,是吧?”
“你……”
覃云老臉一紅。
這模樣,張延齡似曾相識,當初覃云提到張玗的時候也曾有過。
“那,你要是實話實說,告訴我你想把人家姑娘娶回家當婆姨,我倒是愿意出手幫忙。”張延齡笑道。
覃云瞪大眼睛,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張延齡竟然會以這種口吻跟他說話。
張延齡道:“怎么?不是因為這個么?”
“不……我……二公子,您就別拿小的取笑了。”
覃云顯得很尷尬,但還是據實以陳,“不過小的也的確是有些歪心思,我知道很多事瞞不住您。”
張延齡沉吟一下,道:“除了上疏彈劾我父親外,李華最大的過錯,不過是給鄧常恩送過禮……但話又說回來,先皇在時太常寺以及與之業務相關衙門的那些個官員,不送點禮,真的能上位嗎?”
覃云附和:“以小人所知,莫說是太常寺和欽天監了,就算是朝中很多實權衙門,也都是一個樣。”
“是啊。”
張延齡發出感慨,“成化朝時,朝中烏煙瘴氣,送禮請托和結黨營私之事屢見不鮮,只要沒做大惡,其實陛下都不會追究。”
覃云苦笑道:“千不該萬不該,這李華竟然會利令智昏,跑去開罪令尊……你說令尊會不會覺得……”
“呵呵。”
張延齡不由啞然失笑。
張巒是個記仇的人嗎?
張巒好像壓根兒連誰是他仇人都不知道!
甚至在涉及李華的事情上,純粹是受李孜省蠱惑,還有便是惦記李華家中的如花美眷,才出手把李華和倪岳一起給扳倒。
“家父那邊,我去說。”張延齡大包大攬道,“不過問題是,真幫到你了,李家小姐會嫁你嗎?”
“這個……”
覃云低下頭,顯然是不敢保證。
張延齡撫著光潔的下巴思索了一下,道:“實在難得,看來覃千戶對李家女一見鐘情,一時難以割舍……也罷,你幫過我家很多忙,我們算得上是相識于微末,眼下要是不幫你,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義氣。”
“其實您不用太過掛懷……”
覃云滿臉的誠惶誠恐。
以前不過是幫你們家跑跑腿,甚至還得了你那么多好處,現在還敢奢求回報?
一個錦衣衛千戶,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連我那曾經不可一世的伯父,現在看到我,都把我當成覃家未來的希望對待,我都快迷失在連續的褒揚和吹捧中了。
張延齡笑道:“這樣吧,你讓她父親找家父談談,到時候我讓我爹開出條件,只要他愿意把女兒嫁給你,我們就幫他。”
“啊!?”
覃云這下是徹底震驚了。
他滿面感激,甚至帶著不可思議,顫抖著聲音問道:“二……二公子,您……您是在跟小人言笑嗎?”
張延齡沒有作答,而是自言自語道:“也不知人家小姑娘自個兒是什么意思,就這么白白讓你占去,好像也不太妥當……總歸還是要你情我愿才可。”
“這個……”
覃云感覺自己被張延齡搞得心里邊七上八下的,他頹喪地低下頭,語氣低沉:“我也不想強人所難……最好是,人家自個兒愿意……唉……”
張延齡笑道:“是得好好問問,但也不可妄自菲薄。話說,你覃云怕什么?你可是錦衣衛千戶,正五品官,天子親軍統領,難道不算位高權重?再說你風華正茂,儀表堂堂,又算不算一表人才?
“娶妻生子,以你優渥的條件,娶那李華的侄女,他們家也不虧,不是嗎?好了,就這樣,你去跟她父親說吧。
“剩下的事,我幫你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