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李敏府宅。
葉淇在前院花廳那兒等了很久,終于見到李敏從外邊進來,他趕緊迎上前。
“本清,你怎么來了?”
李敏驚訝地問道,“府上的人難道沒告訴你,我今日可能晚歸或是不歸嗎?”
葉淇顯得很著急,道:“我從大同回來已有十幾日了,本說要遷戶部,卻到現在都沒消息……”
李敏道:“你應該是聽到消息后才趕來我府上的吧?”
“這……”
葉淇有些無奈。
“今日早朝,陛下提出,要將禮部右侍郎張巒調戶部為右侍郎,此舉究竟何意,我也沒太看懂,不過你遷戶部之事,可能要往后放一放了。”
李敏說到這里,神色間略顯遺憾。
葉淇本是大同巡撫,朱見深過世前,吏部下調令著其返京,準備補位為戶部右侍郎,畢竟之前孫仁案發后,右侍郎李嗣已補位左侍郎,右侍郎的位置就此空了下來。
隨著張巒被新皇任命戶部之職,葉淇將不得不接受另調他處的結果。
葉淇道:“我現在已去職,在京苦等消息……這下不知要等到何時了……”
這是讓他很郁悶的一件事情。
本來我大同巡撫當得好好的,你們說要給我升右侍郎,我就眼巴巴跑回來候著,結果現在又告訴我不給我官職了,那讓我回來做什么?
折騰我玩呢?
李敏嘆道:“這是臨時出現的變動,屬于不可抗力因素……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那位爺是國丈,且先皇時就曾插手過戶部事務?”
“您是說,之前通州倉案?”
葉淇問道。
“你看,連遠在大同的你都知悉了,可見當時事情鬧得有多大!”
李敏道,“調你為戶部右侍郎,這是先皇定下的人事安排,而當今陛下更希望用自己人,兩者發生矛盾,自然以新皇的意見為準……你先回去安心等幾天,或許新的調令就會下達。”
葉淇為難道:“可如今,京中部堂有缺位的,怕是只剩下一個禮部右侍郎了吧?”
李敏搖頭:“具體情形不知,但你要這么想,禮部若一時進不去,不是還有南京六部的官職等著你么?或許去南邊熬個幾年,就能直接調京城升尚書了……”
聽到這話,葉淇心中直罵娘。
我好端端有機會當京師的戶部侍郎,你卻說可能把我調去南京履職?
雖然是同品階,但南北二京相同的官職有可比性嗎?
但葉淇看李敏那無可奈何的神色,卻明白了什么……
眼前的事連李敏這個尚書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他只能輕嘆一聲,在沒有獲得任何進展或更有效訊息的情況下,行禮告辭。
張府城外別院。
張巒把兒子叫過來,說是要就新宅修繕之事,聽取兒子們的意見。
倆兒子都放下手頭事務,來給張巒做參考。
張鶴齡跟在老父親身后,好奇地問道:“爹,你又要用這個宅子來養女人?那叫什么來著?哦對了,叫做金屋藏嬌!”
“滾!”
張巒破口大罵,“老子的事,與你何干?”
張延齡也趕緊拉了大哥衣角一把。
在惹是生非這件事上,張鶴齡絕對是個中佼佼者,這貨腦子一看就不好使。
不知道咱老父親是最愛面子的么?
你調侃他干嘛?
“老二也經常說,你咋不罵他?”
張鶴齡馬上打量自己的弟弟。
張巒狠狠地瞪了大兒子一眼,轉而用和善的神色,無奈看向老二,隨即一揮手:“你先去,我跟你弟弟說話……瞪著為父干嘛?你進內院去看看,有好吃的沒?”
“我靠,騙鬼呢?這里就沒怎么住過人,怎可能會有好吃食?咦,空氣中怎么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好像還有烤鴨的味道……不行,不行,饞得我都快流口水了,我得去親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鶴齡興沖沖往內院去了。
等人走沒影了,張巒才道:“兒啊,你也看到了,以后消遣為父的時候,不要在你大哥面前提及,你看我顏面掃地,這一家之主如何還有威信?”
張延齡心中不以為然。
就你?
還敢奢談威信?
現在不但咱們自家人知曉你的尿性,就連外人都知道你就是個混吃等死的貨色。
“兒啊,為父絕對不是要在這里金屋藏嬌。”
張鶴齡耐心解釋。
張延齡點頭:“明白,明白……這宅子,前幾日娘都親自來查看過了,算是咱家公開在外的產業,你怎么可能在這里養女人呢?要養,也是在城里另外找個地方,也方便你時常光臨不是?”
“我……”
張巒瞬間感覺自己的智商處處被兒子壓制。
張延齡揚了揚下巴,招呼道:“有事說事吧……你以為就你忙,我這邊就不忙嗎?”
張巒這才坐下來,有意壓低聲音道:“是這樣的,我問過覃吉了,他現在已進司禮監做了秉筆太監,這事其實是太皇太后當著為父的面向陛下提及的,當時陛下表現得很開心。我在覃吉面前沒說這些情況,讓他以為我也是后知后覺。”
“然后呢?”
張延齡感興趣地問道。
“我聽他說,本來戶部右侍郎,定的是巡撫大同等處的葉淇來補位,而之前的戶部右侍郎李嗣已晉位為左侍郎……你說,我這么做是不是搶了別人的飯碗?”
張巒顯得很糾結,“以前我總聽說,做官都得三推四請,我是不是也適當回絕一下?戶部那些個職務我根本就沒經驗,要是能推掉就好了……”
張延齡調笑道:“爹,你干啥有經驗?”
“呸!”
張巒罵道,“論打趣你父親我,你一個頂倆……為父的意思,是不想跟朝中人鬧得太僵,如果實在不行,我干脆就不當這個戶部右侍郎了……唉,每天要跟錢糧打交道,光想想就頭疼……”
“你有的選嗎?”
張延齡問道。
“怎么不能選?給我官做是不假,但……我不當還不行么?”
張巒顯得不以為然。
張延齡一時間沒有回答,顯然他覺得眼前的老父親到現在仍舊不靠譜,甚至很多固有觀念都是小民思想。
說張巒膽小怕事,一點兒都沒貶低他,差不多事實就是這樣。
“老爺,外面來客人了!”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常順的聲音。
“什么客人?誰知道我來這里了?”
張巒皺眉問了一聲。
“好像是李尚書。”
常順回道。
“我靠!李孜省怎么跑到這兒來了?他……他怎知我出城?我是不是被他給盯上了?”張巒顯得很慌張。
張延齡燦爛一笑,挑了挑眉道:“行,終于有人幫我跟你說道理了,也讓你見識見識,你轉遷個戶部右侍郎,帶來的改變有多大,得多少人給你低頭……我先去看看大哥,忙碌半天,肚子咕咕叫,我也想去后院找點兒吃食。”
“就你那少年老成的樣子,會嘴饞成這樣?騙人的吧!”
張巒皺眉道。
“咋的,還不興讓我偶爾當回孩子?吃東西怎么了?你倒是不嘴饞,你是花……我們吃點兒東西而已,而你吃的是啥我就不知道了。”
張延齡揶揄道。
張巒擺擺手:“去去去,后院有為父新招的廚子,今天本就要試試他們的手藝,已準備好了酒菜……記得別喝酒,把腦子喝壞了就不好了。”
張延齡笑道:“爹,你挺會享受的啊……平時不但有美人相伴,吃的方面也做到盡善盡美,就跟下館子一樣……就這樣你還敢說當官不好?我看你是當上癮了……”
“當什么官?有銀子就行!”
張巒道,“不過你說的也對,不當官哪兒來那么多銀子?話說,我俸祿也不多啊,這家里的銀子怎么好像永遠用不完似的,錢都哪兒來的?”
張巒也很疑惑。
自己好像從來不往家里帶銀子,但張家的家底卻越來越殷實,現在都有錢修繕別院,甚至是雇請私人廚師了。
生活水平那是上了一大截啊!
外堂。
李孜省帶著龐頃前來,身后還讓人抬著兩口大木箱。
“來瞻,多日不見……最近幾天你都在忙些什么?沒打擾到你吧?”
李孜省笑著招呼。
張巒故作驚訝地問道:“李尚書,你怎知我在此?”
“你忘了這宅子是誰送你的?”
李孜省笑著問道。
張巒皺眉,看了看寬闊的院子:“你送的……?”
龐頃趕緊出言提醒:“道爺,這宅子并不是您送的,您送的是城里那兩座。”
“是嗎?”
李孜省一時間也很迷糊。
張巒幾時有自己的私宅了?
難道張巒住的地方,不都是自己贈送的嗎?
張巒解釋道:“的確,此乃徽州商賈所贈,就是跟我們家合伙做生意那位,平時……我沒怎么來此地住過。”
“原來如此。”
李孜省面色尷尬,“我記錯了,見諒見諒。”
張巒趕緊道:“瞧您這是說的哪里話?我家在城里的宅子,可都是您饋贈的,咱感激都來不及呢!”
李孜省道:“哎呀,還得是你,說話永遠都這么和善,聽起來就跟同窗好友私下交流一樣,平等待人,從不端臭架子。”
“這是好……還是壞哪?”
張巒誠懇求教。
“不好……也不壞。”
李孜省敷衍了一句,然后指著兩口大箱子道,“你看看我給你帶來的東西……一點兒薄禮,拿去歸入庫房吧。”
張巒道:“看什么看?既然是你送的,我收下便是。”
別人送禮,張巒一般都是拒之門外,但收李孜省送的禮,張巒幾乎都形成慣性了,想拿就拿,絲毫不用擔心這么做是否合適。
李孜省再道:“來瞻啊,你得打開來親眼看看,方才知道我的心意到底有多大。”
張巒很疑惑,以前你給我抬東西來,多的話價值個一二百兩銀子,少的話也有四五十兩,就算再少我都得感激好些日子。
難道說今天你給我的遠不止這個數?
莫非你覺得,我缺你這點兒銀子不成?
張巒帶著疑惑把兩口箱子的蓋子打開,然后整個人都驚呆了,箱子里滿滿都是金銀珠寶,價值不菲!
“這……”
張巒趕緊蓋上蓋子,連連搖頭,“數字太大了,我可收不了!不對,是當不起……”
李孜省道:“這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不用客氣,只管收下便是。本來我打算去江南尋摸一些美人兒,給你送過來……但又一想,那樣做太過招搖了,還不如……來點兒實在的,讓你自己派人去尋摸,不更好嗎?”
張巒心說,這么多銀子,我能買多少女子回來?
這兩大口箱子,恐怕得幾千兩銀子才能填滿吧?
還是當官好啊,吾兒搗鼓了小半年才賺這么多銀子,跟徽州商賈吭哧吭哧做生意,賺的都是辛苦錢。
而我這里……隨隨便便一個人來送禮,就送這么多錢?
還是當貪官讓人迷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