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張巒堅持不收禮。
但看到李孜省如此“盛意拳拳”,他不由便想當貪官了……眾所周知,之前他已收了李孜省不少好處,兩人很難掰扯清楚關系,眼下似乎也沒什么特殊之處。
然后……
幾千上萬兩,就要進張巒的腰包。
“李尚書,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跟我說。”張巒顯得很真誠,“只要在下能辦到的,一定盡心竭力。”
李孜省聽到這話,不由微笑著點了點頭。
他有意無意地往龐頃那邊瞥了一眼,好似在說,你看我這方法行之有效吧?一下子就讓張來瞻這老小子轉性了!
李孜省笑道:“來瞻,你調戶部右侍郎這件事,提前怎么沒告訴我?”
“我也想來著……就是……”
張巒耐心解釋道,“當時陛下不過就是在我大姑那兒提了一嘴,誰曾想,這事隨即就推進了……唉,我都沒來得及推辭,敕令就下達,如之奈何?”
李孜省聽到這話,不由咽了口唾沫。
純粹是羨慕妒忌恨!
他心想,當初我再受寵,可說是滿朝上下只有我一人獨寵于朝堂,但也是君君臣臣,分得很清楚。
哪像張來瞻這樣,朝廷前二的貴人,一個是他自家女婿,一個是他大姑?許多事情,他們自個兒就商量決定了!
“那我且問你,你上任戶部后,準備如何做?”
李孜省問道。
“暫時還沒想好,得請您多加指點。”
張巒想了想,見李孜省神色怪異,不由搖頭苦笑,“我并不是在裝樣子,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著手。陛下也沒跟我講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說,可能……陛下的荷包有點兒緊。”
“陛下荷包有點兒緊?”
李孜省一臉緊張地問道。
顯然張巒無意中觸發了敏感詞,讓李孜省緊張莫名。
這下連張巒都看懂了。
張巒篤定地道:“是,的確是荷包緊,不就是因為梁芳當初虧空內府的窖藏銀子太多么?現在窟窿太大,怎么都填補不了。”
“陛下都知道了?”
李孜省謹慎地問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陛下知曉與否,畢竟他從未跟我說過。”張巒道,“李尚書,你有什么要提點的,盡管直言。”
李孜省笑道:“你不是有你兒子參謀嗎?還需要我指導?”
“兼聽則明嘛!”
張巒道:“不過既然李尚書都說了,那我這就讓人去叫延齡出來陪客……”
“二公子也在?”
李孜省一臉驚喜地道,“是得見見才信……來瞻啊,只要你自己覺得無妨,我是不介意跟令郎坐下來,好好絮叨絮叨的。”
中院客廳。
張延齡從后院出來,恭敬見過禮后,房間里很快便形成張巒父子“對抗”李孜省和龐頃的雙打組合格局。
同桌而坐。
香噴噴的酒菜陸續上桌。
張家父子中唯獨張鶴齡沒上桌的資格,不過似乎他自己也不甚介意,因為他老早就在后面廚房里偷嘴,但凡飯菜上桌,他必然先品嘗一下。
且張鶴齡最近也不太關注吃喝方面的事情,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怎么耀武揚威上,似乎已經超脫了低級庸俗的境界。
“延齡,當著李尚書的面,你有話就直說吧。”
張巒道,“無論你說什么,為父都不會介意,主要是……李尚書拳拳盛意而來,你可不能讓他掃興。”
張延齡笑問:“不知李尚書給了你多少?”
“什么?”
張巒皺眉喝斥,“你小子,說啥胡話呢?”
李孜省笑道:“延齡,你是在問,我給令尊送了什么禮嗎?”
“嗯啊。”
張延齡回道,“我看外面有兩口大箱子,李尚書是專門送禮來的吧?這次的禮想來不輕哪!”
“一點薄禮,不值一提……”
李孜省笑道。
這老成的少年,看起來似乎是在消遣他,卻讓他感覺很親切。
送禮之人,最希望收禮的人家能記得他的好。
而張巒那副賴皮樣,顯然不是什么感恩之人,有張延齡在旁提醒,對李孜省這個送禮人來說相當有利。
能時刻提醒張巒,我給你送禮了,你得用心幫我。
張延齡滿含深意地說道:“不管李尚書送來多少禮,我想父親要是把這份心意轉交給陛下的話,陛下一定會很高興。”
“胡說什么呢?”
張巒一聽急了,“你這家伙又不知具體情況,千萬別亂說話!”
李孜省卻好似聽出門道一般,問道:“延齡,你的意思是說,現在內府已經缺錢缺到少這點兒禮金就周轉不開的地步?
“要真是這樣,我砸鍋賣鐵,也得幫陛下渡過眼前的難關啊!”
張巒一聽李孜省又要破費,不由稍微放下心來。
此時他考慮的是,李孜省就算再不要臉,也不會說把送給我的東西討要回去吧?
這些都是我的!
張延齡道:“砸鍋賣鐵不必了,就這些……由家父送到宮里去,哪怕不多,也先給陛下展現個做事的態度。”
“行了行了。”
張巒打斷兒子的話,黑著臉道,“你不懂就住口吧!李尚書,吾兒他童言無忌,滿嘴都是荒唐言,我收回以前對他的評價。”
“爹,怎么……你心疼了?”
張延齡笑著問道。
張巒板著臉道:“都說你通人情世故,現在怎么糊涂了?別人給我送禮,我卻拿去轉交陛下,這算怎么個說法?
“難道我要大義滅親,坑害李尚書嗎?還是說……你覺得這點兒銀子,真的能幫到宮里邊什么忙?”
張延齡正色道:“如果在這之外,我再補個一萬兩銀子,你看如何?”
此話一出,不但張巒瞬間啞口,連李孜省和龐頃,也同時用驚愕的目光打量張延齡。
“多少!?”
愣了好一會兒,張巒才出言問道。
“一萬兩啊!”
張延齡道,“這只是第一批,說起來,最近需要資金周轉的地方還挺多,畢竟要開拓市場,同時還得開發新業務,我沒具體算到底賺了多少,但比這兩三倍多的數額應該是有的,那就暫且拿出一萬兩銀子出來應個急,先解決一下皇陵修建和宮廷用度問題。”
李孜省道:“來瞻,你這是跟徽州商賈合伙做了多大的生意?輕松拿出一萬兩?盈利額還兩三倍往上?”
“啊,這個嘛……他們本是小打小鬧,我之前沒怎么留心,可能是……”張巒期期艾艾,明顯是不想承認自己不知情,那樣會顯得自己很愚蠢。
兒子都賺了兩三萬兩銀子了,自己這個當爹的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要是兒子已經二十多歲,且成家立室了,還有說法。
可現在……
這還只是個稚子,自家事,難道要跟外人同時知曉?
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啊?
張延齡道:“內府現在缺銀子,我們就幫忙籌措一二,不管用什么辦法,只要能彰顯我們有能力湊銀子就行……李尚書,你覺得這樣做如何?”
“這個……”
李孜省心中高呼萬歲!
心想,真他娘的對我路子啊。
自打成化朝當官到現在,我凈干這事兒了。
要不是為了替內庫籌集資金,我能得罪那么多人?
正是因為我有手段能賺錢,我才成為先皇最寵信的大臣!
如果當今天子真給我籌措錢糧的權限,那豈不是又重走以前的老路?我的重要作用將得以體現!
但表面上,他還得表現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張延齡笑道:“看來李尚書很為難啊……要不這樣,籌措錢糧這事兒暫時就交給家父負責,李尚書先靜觀其變,如何?”
“呵呵。”
李孜省笑道,“為難倒是不為難,就是能力嘛……有高低之分,也不好說心意到了就一定能為朝廷解決實際麻煩。”
張延齡道:“不是為朝廷解決麻煩,而是為陛下分憂。”
李孜省心想,可不是么?
我就是這層意思!
以前我賺錢也不是給朝廷的,要么進了先皇的腰包,要么就在我荷包里。
這不巧了嗎?
張延齡笑道:“那行,現在這里的錢財就是第一批,稍后就給陛下送去……父親,您也得有所犧牲,可不能有什么好東西都往自家搬。”
“你……”
張巒心里那叫一個著急。
幾千上萬兩銀子,在咱手里還沒焐熱呢,就讓兒子送出去了?
關鍵這話還是當著李孜省的面說出來的,且看李孜省那贊賞的神色,好像他還很支持這個決定。
以至于張巒竟無言以對。
李孜省笑問:“來瞻,你覺得如何?”
張巒一聽,心里直打鼓。
感情給我送禮是假,給皇帝送錢是真,否則怎么一聽我兒子說要借花獻佛,你就表現得這么興奮呢?
“行。”
張巒一咬牙道,“反正吾兒能賺銀子,送就送了,我自己暫時又不缺錢花。”
“來瞻,你別這么講……有些事等回頭我再與你細說,我們先用宴。”
李孜省眉開眼笑,好像此行目的已經達成一般,嘴里更是溢美之詞不斷:“延齡果真是目光高遠,見識不凡,看來長大后成就絕對不在乃父之下!”
一頓宴席,張巒吃得很不得勁兒!
得而復失!
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那成箱的金銀珠寶,張巒就覺得自己人生突然一片灰暗。
吃完宴席,張巒親自送李孜省出門。
臨分別前,李孜省抓住張巒的手輕拍,嘴上道:“來瞻,在給你送禮這件事上,我或真思慮不周,要是回頭我出點兒什么事,絕不能因為這些銀子把你給拖累了……其實令郎這事兒辦得敞亮,讓人敬佩不已!”
張巒腹誹不已。
你他娘早干嘛去了?
既然你覺得不妥,從一開始就別送我銀子啊!
剛送出手,又說聽我的,要轉送給皇帝,你這不是存心拿我開涮嗎?
“呵哼。”
張巒想笑,笑出來卻跟哭一樣。
李孜省湊過頭去,低聲道:“先前令郎在,有些大人間的事,就沒當著他的面說。這不是嘛……彭華已經被押解回京了,除此之外,還有他的幾個門生故舊也都涉案被逮捕歸案,彭家一家三十八口人,無一幸免。”
“這……”
張巒皺眉,心說你這話是啥意思?
李孜省笑道:“這次我不請你過去,直接把人給你送過來,備下一個宅子,把門鑰匙給你,你自取便是。”
“這個……”
張巒聽到這里,頓時心花怒放,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
“三十八口么?”
張巒兩眼放光地問道。
“沒那么多,他長子家的內眷你不都已見過了么?剩下的其實也就七八口人……加上他門生故舊家的女人……攏共不到二十人吧。”
李孜省笑道。
張巒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心想,咋這種事,我就辦不成,而到你這里……就跟隨心所欲一般!
難道你李孜省到現在,依然可以在朝中做到手眼通天?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