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巒明白,別人送禮他是收不到自己荷包里去的,唯獨皇帝賜的,那才真是自己的。
能穩穩拿下據為己有的東西,當然要探究一下是什么。
張延齡起身拉住張巒,勸解道:“爹,你不用去看了,不值錢,都是些宮廷御用之物,擺起來傳給子孫后代,當作傳家寶使的……”
“我靠!”
張巒一瞪眼,嘟囔道,“當皇帝的,也不大方一點兒。不值錢的東西有啥用?”
得知不怎么值錢,張巒迅即又坐了下來,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等等,陛下為何會讓人賞賜東西給我們家?”
張延齡道:“說是感謝父親您為朝廷做出的貢獻……我聽前來送禮的陳貴的意思,這禮大概還是太后讓陛下送的……”
“啥?你說的是太皇太后吧?”
張巒瞬間渾身發毛,起雞皮疙瘩那種。
張延齡搖頭道:“錯了,是真的太后,乃慈寧宮的王太后。”
“哦。”
張巒聽說是王太后讓皇帝送的東西,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顯然他最怕面對那個大姑。
“大概是感謝我在扳倒萬安之事上出了力,但那只能說是湊巧,我也沒做啥事,只能算是你小子神機妙算吧,連萬安不著調都能提前預測到,那純屬萬安自找的。”
張巒評價完,又道,“最后一個送禮的,不會是李孜省吧?”
張延齡搖頭。
張巒詫異地問道:“難道是你本家伯父?再或是……”
“別猜了,我直說了吧。”
張延齡正色道,“乃梁芳。”
“誰!?”
張巒微微一怔,隨即緊張兮兮地問道,“是……是梁芳?他……怎么會來送禮?他本人……不是被關押在死牢里嗎?”
張延齡道:“他也不知從哪兒聽說的,他的案子馬上要交到你手上,由你來決定他的生死,便動起了歪腦筋……說白了他雖然人在獄中,但他背后的勢力仍舊很龐雜,可以在詔獄內外自由地傳話……聽說你的重要性,他立馬找人給你送禮,尤其是還知道你的喜好……
“聽來送禮的人說,特意給你找了幾個戲班,甚至還專門從江南之地給你搜羅來的……咳咳,爹,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吧?”
張巒瞠目結舌,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為父真是不小心啊,這種事怎會被他知曉呢?莫非是李孜省故意走漏風聲給他的?”
張延齡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爹啊,我一早就提醒過你,人千萬不能有弱點,否則就會被人盯上,然后反復加以利用。不過這樣也好,現在旁人都以為你饑不擇食,但其實你還是很有品的……”
“呸,有這么說你爹我的嗎?為父要是連起碼的原則都不講,何至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張巒一臉郁悶之色,皺著眉頭道,“感情送來的東西,要么我不能收,要么收了也沒多大價值。
“唉,在朝為官可真累,那點兒俸祿真不夠養活人的,朝廷還得靠咱們家接濟……我當官還得倒向皇帝女婿貼補錢,你說這官當得有什么勁兒?”
張延齡笑道:“嘿,你很灑脫嘛……這樣挺好的,至少那些人不會動輒利用罷掉你的官職這等事來威脅你。”
張巒輕哼道:“為父別的沒有,就是有骨氣。不就是個官職嗎?反正別人也瞧不起我,索性我就不當了,你不是說過回頭我有爵位可拿?其實去五軍都督府里混個差事,也未嘗不可!”
這天下午。
錦衣衛北鎮撫司門口。
張巒拄著拐杖站在那兒,身旁立著身穿錦衣衛千戶官服的大兒子張鶴齡,身后則跟著一身文士衫的張延齡和飛魚服裝束的覃云。
“嘿,你這小子,往后邊站……看你這模樣,吊兒郎當的,穿個官服也不像個當官的……”張巒看到大兒子就不順眼,人前就直接教訓起來。
張鶴齡臉上全是不滿之色,抗議道:“爹,我都這么大了,如今更是正五品大員,你還說我?難道你自己就像個當官的?哪有當官的斷了腿還跑來衙門做事的?你這凄慘的樣子,倒像是那些去衙門找青天大老爺申冤的苦主。”
“滾……去你娘的,嘴里就沒半句好話?”
張巒破口大罵。
張鶴齡不屑道:“我娘還不是你婆姨?罵我等于是罵全家,變相是罵你自己!”
張巒聞言當即就要抄起拐杖往大兒子身上砸。
張延齡趕緊抓住張巒的手,勸阻說:“好了好了,爹,大哥,咱們是來辦事的,咋還為個儀容儀表爭執起來了?咱在外邊,能不能少干點兒主次不分的事?爹,趕緊進去了!”
“下次出門,別帶你大哥。”
張巒黑著臉道,“跟這不著調的兒子一起出門,走到哪兒都丟人現眼!走吧!”
說完這才帶著三人一起往大門而去,身后則魚貫跟著幾十名錦衣衛。
別看張大官人腿腳不好,但現在出門也是講排場的,誰讓張巒張大青天號稱是只辦大事的人?
北鎮撫司衙門。
錦衣衛指揮使朱驥親自出馬接待張巒,這次沒有宮里的執事,只有錦衣衛協同辦案。
把張家一行請到后堂,朱驥趕緊讓人把案宗帶過來,奉到了張巒面前。
張巒直接問道:“今天我是來辦誰的?”
朱驥聞言顯得很尷尬。
你張國丈現在是朝中的大能人,連先皇時奸臣賊首梁芳的案子都交給你來辦,你居然不知道今天是來辦什么案?
朱驥只能腹誹,表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恭敬地道:“涉案人等不在少數,張部堂自行選擇便可。”
張巒聞言把手上的案牘一合,問道:“那我就得問你了……朱指揮使,現在案子都交給我處置了嗎?真不需要走刑部或大理寺的程序?我現在可只是個戶部侍郎,好像這案子不該由我來過問吧?”
“這個……”
面對張巒的靈魂三問,朱驥遲疑了一下,最后斟酌著應答,“聽說昨日和今日,朝會上商議過涉及幾名罪臣的事情,陛下認為尚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故此沒有交給刑部,而是全權委托給您了。
“陛下正在等您對此案的總結和上報……或許等您交上案宗后,陛下才會交給刑部和大理寺復核。”
張巒為難道:“問題是,我沒在刑部當過差,對讞獄之事不是很懂啊。”
張鶴齡笑了起來,調侃道:“爹,這我又得說你了,刑部是刑部,錦衣衛是錦衣衛,這里辦差的流程跟刑部可不一樣。你說誰有罪,他就有罪。”
“啊!?”
張巒皺眉道,“不知道你別瞎說。”
朱驥沒想到張家大公子是如此“心直口快”的一個人。
心中大概猜到,張鶴齡到錦衣衛上任也有些日子了,雖然一直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上班節奏,很少能在衙門中見到他的人,但錦衣衛中巴結張鶴齡的人可不在少數。
肯定有人暗地里“提點”張鶴齡,給他總結過錦衣衛到底是干嘛的地方。
所以眼下張鶴齡才會好像個“過來人”一般,給他父親進行講解。
朱驥笑著道:“張千戶所說的雖然有些夸張,但大差不差,這錦衣衛辦差,許多案件都無須過堂,您想提審誰,打一聲招呼便可。”
“那……也不能不講規矩吧?”
張巒心下很激動。
以前聽說朝廷審案,都是要通過一定的司法程序,而到他這里,隨便就可以抓人前來審問,甚至可以直接用刑,還可以屈打成招……想想就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不是當官的,而是啥事都說了算數的土皇帝。
張巒手指敲擊著桌面,猶豫道:“從誰開始好呢?”
張延齡在旁指了指一份卷宗,道:“拿他打頭吧。”
張巒隨意瞥了一眼,好奇地問道:“李華?不是那個欽天監監正嗎?他還在牢里關著呢?”
此話一出,他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往一旁的覃云那邊瞅了一眼。
因為他記起來了,之前覃云找他說項過,讓他幫李華脫罪來著,當時兒子張延齡也說要賣個人情給覃云,好像還關乎到覃云的婚姻大事。
朱驥不明就里,問道:“那張侍郎,是先把涉及李華案子的人,都給提上來,您給問一下證據嗎?”
“李華本人呢?”
張延齡問道。
“正在詔獄里。”
朱驥介紹道,“最近上邊下了嚴令,任何人不得探視……最近詔獄里邊條件是艱苦了些,眼看馬上要入冬了,各家都在走動關節,試圖往里邊送東西。”
張巒道:“那就直接把人叫來吧……我先瞅瞅,問他幾句話……這樣可以嗎?”
朱驥笑著拱手道:“您說行就行,不行也行,總之在這兒,你張部堂就是天,可以自行決定這些罪臣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