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值房。
自打萬安被驅逐出朝堂,內閣目前只剩下兩位閣臣,乃劉吉和徐溥。
看起來二人的組合并沒什么問題,因為成化帝末期,長期都是這種配置,但這天懷恩來到文淵閣,找到二人,坐下來后先傳達了皇帝的意見,大概是近期會在內閣增加一名閣臣,以保證政令能做到及時批復處置。
“兩位可以想想推舉什么人,才能符合陛下的預期,不至于被打回來重議……咱家就先回去了。”
懷恩微笑著點頭示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在說,不用我提醒你們該推舉誰吧?
有些話,不方便明說,得靠你們自己去琢磨。
反正這件事得你們先開口,而不能是陛下指定,你們最好識相點兒,避免彼此面子上過意不去。
二人親自送懷恩出門。
折返回來后,還沒等坐下劉吉便道:“陛下想讓張來瞻入閣的意思,已昭然若揭。”
徐溥為難道:“只怕是不合規矩。”
“什么叫規矩?”
劉吉嗤之以鼻,“此番張來瞻腿腳受傷在家里靜養,卻依然沒閑著,朝中事一個都沒耽誤,更是受命去插手刑部案,著實離譜。
“可到現在為止,也沒見他把戶部的差事做好,這個人……可說是深得陛下信任。僅此而已。”
徐溥心中納悶不已。
之前你劉吉每次提到張巒,不都挺恭敬,甚至還很欽佩嗎?
怎么現在卻語帶嘲諷?
莫非是你一步登天,當上了首輔,開始把張巒當成潛在的政敵,所以一提到他才會如此激動?
劉吉再道:“絕對不能讓張來瞻入閣!其他換誰入閣都行,或者保持現狀也挺好。你覺得眼前的差事很累,必須要有人來分擔嗎?”
徐溥道:“尚能勝任。”
“那就好,若是陛下在朝會上提起來,你便如此說。”劉吉正色道,“你想有所作為的心思,我能理解,你看最近你做的那些事,我有一件插手過嗎?不過你也得有分寸,這內閣暫且不能加外人,就算是要加,也不能是張來瞻,你可得記住咯!”
懷恩見過內閣兩名大學士后,隨即便去見了張巒。
以探病的名義,親自到張府,順帶問了一下有關梁芳和彭華的案子進展。
“張先生,此番萬閣老致休還鄉,兩位閣臣現在可忙碌得緊……你有時間的話,不妨去內閣多提點他們一下。”
懷恩笑著說道。
張巒心想,你是內相,便想推動我做外相,好被你牽制?
我才不干呢!
休想騙我入局!
我當個混吃等死的戶部侍郎、侍讀學士就挺好。
懷恩滿含深意地看著張巒,問道:“張先生,您知道老朽在說什么吧?”
“啊?知道,知道。”
張巒連忙點頭。
懷恩微微一笑,這才以催促的口吻道:“陛下看過您上奏的奏疏,知道您對涉案之人一律寬仁處置,將多數人的罪行減免,陛下知道后很是欣慰。但梁芳案,你可得抓緊咯,這兩日又沒怎么推進了……”
張巒道:“正在努力。”
懷恩聽到這話,心里在想,你咋這么敷衍呢?
是我哪里說得不對,激得你要以如此不負責任的態度來應答?還是說你本身就是這么個不負責任的人?
“那好吧。”
懷恩起身道,“話我已經帶到了,希望您別讓陛下失望。先去了。”
“一路走好。”
張巒正要起身相送,懷恩趕緊阻攔,道:“張先生,您正在養病,不必親自送客……您的心意,咱家心領了。”
張巒感慨道:“我也希望早點兒傷愈,為陛下分憂……懷公公慢走。”
等稍晚些張延齡從外面回來,張巒立即把兒子叫到跟前,將之前懷恩來見他的事說了出來。
“內閣倆人還不夠嗎?”
張巒搖頭道,“實在不行,就找個翰林學士入閣,幫忙處置一下政務,我去能干嘛?”
張延齡不由樂了,笑著打趣:“看來陛下的意思,爹你是聽懂了。”
“你當我是何等蠢人,連這么明顯的暗示都不懂?等我自己開口,爭取入閣呢……”張巒苦笑道,“可問題是,我連眼下手頭的差事都沒整明白,還妄言什么入閣呢……進到內閣,就得找人學習如何才能做好一個閣臣,得學習處理政務,如何票擬才能迎合圣意……我這天天當官天天學,今天這個衙門明天那個衙門,哪兒有那么多閑工夫?”
張延齡笑道:“爹,你這是怕辛苦,更怕入閣后再也沒辦法偷懶了,所以才不想去,是吧?”
張巒老臉一紅,道:“就算事實是如此,吾兒,你也別揭穿,行嗎?”
“嗯。”張延齡道,“或許真如你所言,升翰林學士,入閣參與機要之事,對你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在大明,原則上入閣從翰林學士升大學士,這才算是真正成為輔政大臣。
但在成化中后期,先后有彭華和尹直二人,以翰林學士的身份入閣參與機務,而沒有升大學士,這也使得成化二十三年弘治帝登基后,劉健入閣世仍舊只是翰林學士。
到了弘治四年,丘濬和劉健才有了正式的大學士身份,成為了輔政之臣,本以為朝廷會由此形成定制,但到了弘治八年李東陽和謝遷入閣時,仍是以翰林學士、侍講學士身份,使得翰林院學士身份倍增。
直到正德皇帝登基,以大學士入閣才成為為定制,也正是從那時開始,內閣權力才開始慢慢接近相權。
張巒喜上眉梢,問道:“連延齡你都覺得入閣不是什么好事,對吧?為父早就這么認定了!
“勞什子的文官魁首,老子不稀罕,一旦入閣就得天天去文淵閣批閱奏疏,那不跟每天讀書一樣辛苦?為父這輩子就是吃了讀書的虧,到現在做夢都在科舉場上,對著題目發呆,經常感覺一陣窒息。”
張延齡笑道:“爹,你這個自小讀書的秀才還怕讀書呢?”
“累啊。”
張巒無奈道,“為父半輩子都在為科舉之事而奔波,你以為不累嗎?還是你覺得讀書只需要寫幾篇文章就行了?經史子集你哪樣不得學?反正讓我去批奏疏、擬票擬這事兒,我是堅決不會干的,在六部哪怕忙點兒都好,反正……咦,你這是什么眼神?”
張延齡搖搖頭道:“爹,你想偷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現在所面對的,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稍微爭取一下就可以位極人臣,在朝中自立一個山頭。如果你不好好把握,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兒了。”
張巒道:“我只是個生員,后最多只不過是肄業的監生,連舉人都不是。你以為我跟你小子一樣,是個官迷嗎?就算是你,延齡,說句不好聽的,你以后當官,沒走科舉,拿到進士身份,只怕都會很艱難。
“大明朝任何一個衙門,都是講出身,論資排輩的。等你跟為父一樣,有一天真正入朝當官了,你才知道自己要受多少白眼,那時候或許你也會跟為父一樣,覺得當個閑散之人沒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