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見過張巒,隨即便回宮去找朱祐樘復命。
“懷大伴,你是說,岳父他對于入閣之事,并沒有顯得有多熱衷?”朱祐樘聽了懷恩的講述,不由開口問道。
懷恩點了點頭,“奴婢是持如此看法,卻不知預感是否準確。”
這下朱祐樘為難了:“可是……皇祖母一直在推薦,說讓岳父入閣,能幫我更多些。我想想也是,岳父計謀百出,經常有好點子,如果有他在內閣,可能會給你們司禮監減輕一些壓力,你覺得如何?”
“這……”
懷恩訥訥不知該如何應答,一時間竟無比尷尬。
居然是為了給我們司禮監的中官減輕工作壓力,才想到讓張巒入閣?
就怕這人入閣后,只會帶給我們更多的麻煩和壓力……誰讓他是個新人,什么事都不懂呢?
懷恩趕忙更換話題:“陛下,也不知內閣兩位閣臣意見如何,但要是他們能領會清楚的話,或許近日就會把增加閣臣人選之事,拿到朝會上去說。”
“嗯。”
朱祐樘點頭,“有懷大伴幫忙促成,我覺得事情應該能成。哦對了,梁芳案你有跟岳父提及嗎?”
“已經提過了。”
懷恩繼續匯報,“只是……張侍郎對此好像也有些心不在焉,或是因為最近太忙了,再加上傷情……讓他有些力不從心吧。”
朱祐樘好奇地問道:“受傷的人,不能過問太多的事情嗎?如此倒是我沒有思慮周到……岳父身上還帶著傷,居然還要幫朕做那么多事,的確是很辛苦。這樣,要不然這件事你幫忙盯一下?”
“奴婢……不行的……”
懷恩急忙推脫。
一旁豎耳傾聽的韋泰心里琢磨開了,還有你懷恩不行的時候?
莫不是你覺得梁芳的案子太過棘手,一邊催張巒辦事,一邊卻嫌人家辦事不夠有效率,現在讓你去辦,你就推三阻四吧?
朱祐樘細細一琢磨,微微頷首道:“也是,懷大伴你肩負的差事也不少。那就讓老伴去辦理吧。”
“是。”
一旁心不在焉的覃吉趕緊應了一聲。
朱祐樘又道:“岳父做人做事都很寬容,相信由他出面審結案子,能讓世人知曉,我并不想擅自更改父皇時的一些決策,另外……把這份奏疏也發還回去,然后告訴那些個御史言官,我不想再聽到類似這些話了。”
說話間,朱祐樘拿起一份奏疏,遞給了懷恩。
懷恩接過后,瞅了一眼就想起來了,這是前幾日,有人呼吁要徹查朱祐樘生母紀妃之死,以及追究萬家人責任的奏疏。
一群文官,看起來是在仗義執言,但根本上是為了迎合和討好皇帝,并不是真心為皇帝的利益著想。
而朱祐樘恰恰是那種被人打了一棍子,還替打人者說好話的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生長環境決定了,他要是沒有這良好的心態……早死一百回了。
這心態是之前朱佑樘身為太子時,安身立命的不二法門,只是在當上皇帝后,還以這種心態面對世人,就顯得有些太過愚蠢。
有權力不用,那是傻子!
但朱祐樘就是能做到始終如一,反正他的性格都已經定型了,你們只管來虐!
“岳父家里都還好吧?”
朱祐樘處理完手頭所有事情,最后又問了一句,這才道,“最近我這邊也沒什么能饋贈張家的,父皇留下來的寶貝,有些我這邊實在是用不上,就給岳父送過去吧。還有,讓各地的貢品暫且都停一下,不必再勞民傷財了。”
“陛下寬仁之心,可鑒日月,對張國丈的關心更是無微不至,讓人感慨。”
回到司禮監后,覃昌忍不住笑著說了一句。
此時韋泰這個名義上的一把手不在,只有懷恩和覃吉跟著一起進了值房。
懷恩微微皺眉,問道:“陛下最近有查看過宮里內府的庫藏物品么?”
“是。”
覃昌點頭道,“乃我陪著一道去的,在那兒見識了不少珍寶,多華而不實,要是拿到市面上,恐怕價值連城。”
覃吉立即提醒:“也未必,先皇時,不是還……”
說到這兒,突然見覃昌猛給自己打眼色,趕緊收聲不言。
懷恩皺眉問道:“還怎樣?”
“懷公公,不必打聽那么多。”
覃昌想揭過這個話題,掩飾道,“先皇已不在了,陛下為先皇整理遺物,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懷恩言辭顯得很激烈:“一個人懈怠正事,往往是從專注于雜務,或是玩物喪志開始的。絕對不能讓陛下有沉淪的機會。”
“這話……”
覃昌聽了瞠目,一時有點兒難以應對。
還是你懷恩敢言,連當今圣上都敢這么評價,終歸是你牛逼,我就權當沒聽到,也不會主動去參劾你。
當然覃吉是否要舉報,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懷恩旋即又瞪著覃吉問道:“你說先皇時如何……?”
覃吉被問得很尷尬,但因這話頭是他挑起來的,只能硬著頭皮道:“先皇末期曾找李孜省等人,將宮里一些藏物,尤其是各地購買來的貢品,拿去變現,但沒幾個人買,價值連城更談不上。”
懷恩詫異地問道:“我為何不知有此事?”
覃昌無奈道:“不都說過了么,那是先皇時候的事?那時你又不在京城,怎會知曉得這么詳細?
“再者說了,變賣宮中貢品,怎么也得在機密中進行,難道還會有人公開宣揚不成?先皇駕崩后,這事就再也沒人提了。”
“是李孜省拿去變賣的?”
懷恩皺眉問道。
覃昌這下不悅了:“你真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嗎?這對你有何好處?”
懷恩皺眉道:“問個清楚,難道不對?”
“這……”
覃昌猶豫了一下,想到懷恩深的小皇帝器重,這才耐心解釋,“當時名義上是李孜省負責變賣,但其實還是咱那位張國丈給賣出去的,甚至還因此結交了英國公等買主,為后來陛下登基,創造了相對穩定的外部條件。”
懷恩驚訝地問道:“你是說,那位張國丈,一早就跟京師中掌兵權的勛貴有往來?”
覃昌不以為意道:“先皇給安排的差事,我等內臣能過問嗎?換作任何人,都不敢輕易去變賣宮中貢品吧?就算世人都知道那是貢品,但先皇非要追究的話,就推說是失竊的,誰還能如何?結果人家張國丈就愣是賣出去了,各方都很滿意,先皇為此還嘉獎過張家……”
懷恩趕緊又問:“當時張國丈到底變賣了多少?進項又是如何上交的?”
“這……我們不清楚,也管不著。”
覃昌無奈地道,“事情都過去好些時候了,差不多快半年了吧?”
覃吉道:“沒那么久,也就四五個月。”
懷恩皺眉不已,問道:“你們兩位,就不覺得其中有何不妥嗎?”
覃昌嘆道:“懷公公,你是不知道當時的情況,那時候說李孜省是一手遮天,怕是沒人敢反對。能在李孜省的威壓下過活的,要么是萬安和劉吉那種不要臉的,要么就是張國丈這樣能做到左右逢源的……你以為當時的政治環境不夠險惡嗎?”
“難怪!”
懷恩由衷地發出感慨。
覃昌好奇問道:“難怪什么?”
問完后又后悔了,這問了懷恩能作答嗎?別自討沒趣!
不料懷恩很坦誠,直接應答:“難怪張國丈出手不凡,動的都是梁芳、彭華這般大人物,卻唯獨對李孜省法外開恩,甚至提都不提李孜省之事。看來他們除了公務上有往來外,私交也甚篤。”
覃昌笑道:“您才知曉呢?不是還有傳言說,太子妃入宮應選時,也是得了李孜省相助?”
懷恩不滿地質疑:“就因為這個,李孜省這般把持朝政、為非作歹的朝臣,就能將他放到一邊,不予理會了?”
“這……”
覃昌頗有點兒無語。
心里在想,你懷恩是不是顯得正義過頭了?
那些文臣說李孜省把持朝政也就罷了,你跟著湊什么熱鬧?咱都是中官,當時朝廷是個什么情況,尤其李孜省聽命于誰,咱都一清二楚。
要是沒先皇的鼎力支持,李孜省連個屁都不是。
就好像現在,李孜省官職沒動,差事也沒動,但沒了皇帝力挺,誰還會當李孜省是什么權臣?
覃吉在旁邊聽了半晌,見眼前二人突然沉默下來,不由湊過去問道:“那是如何?”
懷恩道:“得給陛下提個醒……眼下那么多人參劾李孜省,揭發他曾經的胡作非為,若是陛下因為過往李孜省做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好事,就將其罪行置之不理的話,那朝堂的威嚴何在?”
“這……沒……完全沒必要吧?”
覃昌聽到這里,一臉回避之色。
顯然他的性格更接近宮中那些個傳統宦官,怕招惹來是非,喜歡低調行事,最好是閑事莫理。
可懷恩卻好像是個火藥桶一般,一點就炸……他是不甘心任人擺布的。
懷恩顯得很堅持,朗聲道:“梁芳等人,牽扯到那么大的案子,都順利辦下來了,還在意多個李孜省嗎?當年梁芳權勢如何?萬安和尹直呢?再或是彭華?不應該為了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