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帶著論述結果,回去向朱祐樘匯報。
朱祐樘聞聽過程后,不解地問道:“怎么?兩位閣老不同意重修黃河河道嗎?”
懷恩解釋道:“陛下,以奴婢看,他們并非不同意,只是對于修河的細節有顧慮,尤其是怕朝廷耗費偌大的人力物力,到頭來卻沒收到成效。”
“成效?”
朱祐樘仍舊疑惑不解,“修好了河道,黃河那失控的河水就能有新的流向,暫時根絕水患,讓成千上萬人受益……成效明明活生生地放在他們眼前,如此還怕勞民傷財后無所作為?”
懷恩語速緩慢,氣定神閑道:“陛下,或許他們就是對張國丈,以及他所操持的這件事不放心吧。所以才會提出,要提前論證清楚這件事的可行性,以及能否有所成效。”
朱祐樘臉色一黑,皺眉問道:“他們是在懷疑岳父?有那必要嗎?我怎么覺得挺好的啊……”
懷恩苦笑了一下。
你覺得好,你充分信任你岳父,那是因為你妻子的關系。
可那些大臣又沒幾個真正見識過張國丈的手段和手腕,這不是人家覺得由秀才出身本身學術水平并不高的張巒來操持這件事,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和精力,只是不好意思當面回絕你,才提出要提前論證可行性嗎?
覃昌恭敬地問道:“陛下,您看這件事,是否要跟張國丈打聲招呼。”
“自然是需要的。”
朱祐樘說完,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做決定太過倉促,旋即望向懷恩,問道,“懷大伴你覺得呢?”
懷恩點頭道:“以奴婢看,不但要通知,還得提前打好招呼,讓張國丈做好各種刁難的準備。
“眼前只是面對內閣兩位閣臣的質疑,往后還要面對朝臣們的無端揣測,甚至是天下人的猜疑乃至詰責,如果僅僅是覺得被人懷疑就撒手,不再推進河工項目,那……”
“岳父應該不會受到外界影響。”
朱祐樘對自己的岳父充滿了信心,“老泰山他能頂著這么大的壓力,給出如此方略,實屬難能可貴。如果他是怕事的人,就不會主動承擔那么多事情。”
懷恩心說,陛下對你的老丈人還真是推崇有加。
不但相信他的能力,連他的人品也如此信任?
如此一來似乎就顯得小皇帝太過盲目了,這并不是什么好傾向。
朱祐樘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來,微笑著道:“岳父說了,這件事延齡也參與其中,那就一并交托給他父子二人,讓他們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懷大伴,接下來就靠你了。”
“陛下,要是奴婢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黃河水清河晏,且并非是在大的災禍發生的情況下完成改道,那奴婢將死而無憾。”
懷恩笑中帶淚地說道。
顯然懷恩也覺得,無論張巒是否靠譜,至少人家提出的計劃,出發點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穩固,為了維護皇帝的統治,以及黎民百姓的安危,甚至是造福于未來。
所以沒道理因為心存疑慮就直接否定這件事。
朱祐樘也笑著點頭:“好,事情就交給懷大伴處置,你去安排吧。”
“領命。”
懷恩俯腰恭敬地道。
懷恩和覃昌從乾清宮出來時,朱祐樘又開始批閱奏疏,顯得一絲不茍。
連覃昌都覺得,新君跟先帝比起來,那真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當然天上那個就是現在的小皇帝。
經歷過數朝的老人,都會欣然于眼前這可喜的變化。
“懷公公,要是您不想面對張國丈的話,不妨由在下替你前去登門拜訪?”覃昌主動承攬差事。
懷恩笑道:“怎好意思勞煩你?再則說了,修造河工,功在千秋,誰會不愿意出面呢?況且我跟張國丈之間的關系,一向都很好。”
“哎呀,這不是怕您尷尬嗎?眼下內臣和外臣間,總是有很多隔閡的……您這趟回朝后,朝中有許多宵小在背后中傷您,我也是怕您心懷顧慮,尤其是怕張國丈覺得,咱們不信任他。”覃昌感慨地說道。
懷恩笑瞇瞇地聽著。
無論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或是秉筆太監,不管位次在覃昌之上或之下,他都能在覃昌面前保持差不多的姿態。
沒有仗勢欺壓覃昌,同樣也不會有太過親近的舉動,顯得公私分明。
覃昌又道:“您說,那張國丈,真有心修河嗎?兩位閣老,明顯不太贊同朝廷在這個時候啟動大的工程項目。”
懷恩嘆道:“你沒看到,就算是對張國丈素有成見的徐閣老,明明心中很反對勞民傷財、大動干戈修河,卻也知道這是先皇的遺愿,且陛下和張國丈的目的都是為了黎民百姓,并沒有太過激烈反對,而只是提出要驗證其可行性嗎?”
“也就是說……”
“覃公公,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修河是一件大好事,只要能成功,對大明朝廷,對天下萬民而言,都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哪怕頗費周章,甚至折騰朝堂上下方方面面,只要這件事能干成,都愿意接受。”
“未必吧?”
覃昌苦笑著說道。
懷恩笑道:“如果有人就是一心為黨爭,因反對外戚專權,而對他所行之事皆都予以否定,因立場而先入為主,那這種人留在朝中的意義是什么?僅僅是為了給朝廷推進的事情制造麻煩,讓朝堂上下不得安寧嗎?”
覃昌驚訝地問道:“聽您這一說,好像兩位閣臣倒顯得很坦然,不是那斤斤計較的小人。”
“呵呵……”
懷恩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好似在說。
我剛才只說徐溥這個人很特別,他是一邊反對外戚專權,一邊卻又開后門,同意把這件事再行論證。
至于劉吉嘛……他是壓根兒就沒站到張巒那邊,就是我說的那種因立場而反對,卻又知道這是皇帝的意思而不敢公開反對……連反對都在彈棉花的庸碌小人!
懷恩心說,不是我非要去推崇那些東宮講官,或者叫做傳統文官,實在是朝中有劉吉這種渾渾噩噩不做事的人在,對比之下,人家傳統文官至少在某些時候還是很講原則的。
至于張巒……
誰又能真正看得懂呢?
支持他,或是反對他,都說不出個正當理由,至少在小皇帝看來如此。
“懷公公,您覺得張國丈為何要承攬修河的責任呢?照理說,這不是他的事,只會給他自己惹來麻煩,為什么非得往前湊呢?”
覃昌一臉疑惑不解之色。
懷恩心說這不是我推動的嗎?張巒只不過是拗不過被迫承受,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搖搖頭:“換作一般人,能用常理揣度,或為名,或為利。但張國丈嘛……他這個人心思太過復雜,到現在,我覺得他做事更多是隨心隨性,且好像一切都不是為了所謂的大義。”
“不是為大義,那他還摻和進修河的事情中來?”
覃昌驚訝于懷恩的這番言論,一臉的迷惘。
懷恩笑了笑,道:“是的,我的確覺得他不是為大義,僅僅是為了幫助他的女兒和女婿,在情義驅使下,為了幫到家里人,就算是遭人非議,他也不會往心里去。哦,對了,他可能還想幫他的朋友,也就是……李孜省。”
“呵呵。”
覃昌不由啞然失笑。
一個朝中侍郎、學士級別的高官,做事居然這么隨心隨性,不是為朝廷,也不為自己的功名利祿,僅僅是為了幫家人、幫朋友?
連我都沒這么看待張來瞻。
覃昌心想,你懷恩對張來瞻的看法可真是獨樹一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