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之前,文武百官、太監寺人、侍衛等人一片慌亂。
溫長興一離開太廟便立刻醒了過來,其起身的第一句話,便對著那慌亂的太監說道。
“去國師府。”
溫長興很明白,這個時候只有國師能夠挽回局面了。
然而溫長興匆匆趕到了國師府之后,卻被告知靈華君不在。
那穿著楚地服飾的巫覡站在大門兩側,對著站在大門中央的溫長興行了一禮過后,看著地面說道。
“陛下!”
“靈華君上天去了。”
溫長興站在大門中間往深處望去:“國師何時能回來?”
巫覡:“靈華君離去之前未曾告知我等,只是朝著天上而去。”
溫長興驟然扭過頭看向了那巫覡:“國師真的不在?”
巫覡:“昨日便已經離去了,黃昏時分,乘鶴而去。”
溫長興抬起頭,雖然得知國師靈華君昨日就已經離去了,但是此時此刻他仿佛依舊能夠看到一只仙鶴沖入云霄。
他看不到那騎在仙鶴上的身影,但是卻感覺對方高高在上地望了自己一眼,然后翩然離去。
溫長興瞬間有了一種預感。
他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真的有那天命,或者有幾分天命所歸,但是此時此刻那一切都徹底離他而去了。
另一邊。
奉玉公主驚慌失措地從太廟之中走出來,整個人可以說是被嚇得花容失色,面色蒼白。
她被人攙扶著急匆匆走在石板之上,回頭看著那黑云蓋頂,萬鬼長嘯的畫面。
這一下,更是驚慌失措了。
“快,快些走。”
但是離開的時候,奉玉公主看了一眼人群之中,尋找著那位云陽王溫神佑。
但是卻沒有看到對方,似乎事情一發對方就逃之夭夭了,其立刻和一旁的貼身侍女說道。
“去請云陽王,就說本宮要見他。”
“是。”
上一次還是溫神佑主動求見她這個姑姑,如今便成了她主動要見對方了。
奉玉公主想到了溫神佑之前所說過的話,溫長興當失天命。
歷經剛剛那一幕,奉玉公主也預感到了將有大事要發生,天子溫長興或許真的要如同對方所說的那般,失掉天命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奉玉公主目前最想要知道的是到底發生了一些什么,那溫神佑又知道一些什么。
還有,若是溫長興失天命,那么接下來承接天命的又是何人?
奉玉公主居住的地方叫做來鳳閣。
奉玉公主一回來,便發現溫神佑已經提前到此,在等候著她了。
一見到溫神佑,奉玉公主直接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質問對方。
“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莫非,是你和鹿城郡王的陰謀?”
溫神佑不慌不忙,應答說道。
“殿下高看臣父子二人了,僅憑我父子如何能使得那九鼎變成這般模樣,又如何能夠使得我武朝的氣運化為黑云蓋頂之勢?”
“我父子二人就算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惹怒各路鬼神,更不敢做出那等引來萬鬼吞噬我朝氣運功德的事情。”
奉玉公主連忙再問:“那惡鬼為何要吞食我朝氣運,發了這等事,國師靈華君難道也不管一管么?”
溫神佑告訴對方:“殿下可還記得,之前陛下因國事艱難請靈華君做法,靈華君于太廟之前,以通天法力從天上地下搬來了銅山帛海。”
“當時,陛下告知靈華君都將會用作國事之上,但是隨后陛下便忘了此事。”
“不久前,百官甚至因為這事還鬧過一陣,因為陛下只發了當月的俸祿,往年的欠俸是一個也沒有發。”
奉玉公主猜測道:“所以這是靈華君做法,懲戒陛下?”
溫神佑搖了搖頭:“殿下猜錯了,這全然是那溫長興自找的,靈華君作法之前就曾經說過,此物乃是以朝廷氣運向天地鬼神借物。”
“既然是借,那便是要還的,那黃泉之鬼身負罪孽沉淪地獄之中,索要的便是功德。”
“此術若是用之得當,如同溫長興所說的那般用在國事之上,自有功德生出,以償那黃泉之鬼罪業。”
“然而,溫長興卻食言而肥。”
“鬼神發怒,萬鬼吞運,這才化作了殿下如今看到的這般場景。”
奉玉公主恍然大悟,但是心中依舊難以平靜下來。
“我還當陛下洪福齊天,如今看來,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這般簡單。”
“那銅山絹海竟然是黃泉之鬼借來的,用以償還自身罪業。”
“難怪!”
“難怪進入那九鼎之上,黃泉鬼神怒視人間,萬鬼吞噬天命。”
“陛下這貪財貪到了惡鬼的頭上,當真是……當真是……”
此時此刻,奉玉公主也不知道該如何說那溫長興,是膽大包天呢,還是不知死活。
你以天命拿凡人的錢糧叫收稅,但是你這稅都收到了黃泉之鬼的頭上了,那鬼可不一定認你這天子的天命。
不過奉玉公主她也明白,這事情也同樣定然是溫績和溫神佑父子二人的算計,二人將九鼎送到了太廟之上,為的便是現在這一刻。
但是就算沒這溫神佑,那溫長興做下了這等事,失天命也是早就注定的了。
奉玉公主出身于天家。
這個時候她考慮的自然不是對與錯,誰是誰非。
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既然天子溫長興失了天命,那么誰又能得天命,她又能夠從其中得到一些什么?
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也想到了其中利害。
奉玉公主重新回到了位置上,死死地看著溫神佑。
“就算如此,那天命也不一定輪到鹿城郡王吧!”
“陛下還有其他的兄弟,宗王之中也有其他的人選,而陛下還有子嗣。”
“這其中,難道就沒有能夠承擔得起天命之人么?”
“想必如今陛下應當在四處找云陽王,要將你碎尸萬段,不過即使如此恐怕都難解其恨吧!”
“云陽王難道就不怕我將你交出去?”
溫神佑又問了奉玉公主一個問題:“殿下方才說,宗王之中沒有能擔得起天命之人么?”
“那殿下便說一說,如今何人能夠承擔起天命,或者是承擔得起天命的人要做成何事?”
“難道換一個溫長興上來,就不會再失了天命么?”
“天命,天命。”
“天命所歸,要應天意,才有那天子命格。”
“而如今天意已經很明朗了,當有人一統九州,混一天下。”
“何人能夠做到此事,誰便是真龍天子,天命所歸之人。”
溫神佑同樣看著奉玉公主,直直的問道。
“殿下,你覺得何人有天命不重要。”
“天命。”
“你說的不算,我說的不算。”
奉玉公主臉色有些難看,但是溫神佑卻不管不顧,變得越發強硬了起來。
“遍數天下宗王之中,我父子二人手上的兵最多,除了昔日的淮城王之外,也最驍勇善戰。”
“可是如今淮城王已死,還有何人能與我父子二人相爭?”
溫神佑說到這里,甚至想要發笑。
可以說溫長興親手除掉了他父子上位的最大的障礙,如若不然這個時候那淮城王跳出來,這天命估計還真就輪不到他父子二人了。
奉玉公主嗤之以鼻:“云陽王就這般肯定,你父子二人就能一統九州?”
溫神佑:“但是,至少我父子二人還可以試一試,而且奉玉公主若是有更好的人選自信一定能解這萬鬼吞命的局,我父子二人也愿意聽從其號令。”
奉玉公主的那點小心思被戳破,知道溫長興可能失了天命以后,其便立刻想到推動誰當這個新天子最符合她的利益。
但是溫神佑一句話,便讓奉玉公主清醒了過來。
天命。
她說的不算。
奉玉公主:“那我如何能知,你便是你說的那應命之人。”
溫神佑說:“我阿爺并不是唯一能夠爭奪那天命之人,但是在溫氏宗王之中,卻或許便是那唯一一個。”
“天命已失,若按照往常,這個時候應當是群蛟諸莽皆起,互相廝殺吞噬最終角逐出那唯一的真龍。”
“殿下也不想看到,天下陷入那般局面吧!”
奉玉公主沉吟了良久,看起來依舊難以下決斷,畢竟這個時候溫長興還是天子,誰知道后面還會不會發生什么樣的轉變。
而這個時候,侍女從一側匆匆走了進來,附耳告訴了奉玉公主一個消息。
天子溫長興并沒有立刻怒而尋找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溫神佑,而是非常理智清醒地去找了靈華君,但是卻并沒有見到對方。
侍女說:“殿下,靈華君去天上了,不知歸期。”
奉玉公主揮手讓她退去:“知道了。”
這個消息,也徹底將奉玉公主推向了溫神佑這一邊,不再因為溫長興這個天子而猶猶豫豫。
或者說在那靈華君避而不見溫長興的那一刻開始,溫長興在她的眼中,便已經不再是天子了。
奉玉公主再抬起頭看向云陽王,態度就全然不一樣了。
“云陽王。”
“你先不要走,晚上會來一些人,你或許想要見一見。”
溫神佑看起來一副淡定的模樣,但是到了此時此刻,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事情已經成了一半了。
奉玉公主自身或許并沒有能力和實力做成溫神佑想要做成的事情,但是她在京城中龐大的影響力和底蘊,卻能夠替云陽王溫神佑找到那些能夠幫助他做成這件事情的人。
若是在尋常時候,奉玉公主哪怕真的找上這些人也沒有用。
但是此時此刻,在這個時間節點。
情況又有些不一樣了。
溫神佑對著奉玉公主拱手,連忙說道。
“我父子二人定然不忘公主殿下今日之恩德。”
奉玉公主:“云陽王哪里的話,不過是順天而行罷了。”
不過溫神佑卻知道,他如今還稱不上什么天意,他只是在極力向所有人證明,他是最有可能的那個天命之人罷了。
但是在那煌煌天意的眼中,哪怕沒有他,也自然有另外一個人替代他。
哪怕沒有他溫家,也自然有另外一個家族替代他上來。
鴻臚寺。
賈桂從太廟回來之后,便一直留在官署里沒有離開。
他也敏銳地感覺到了將要有大事發生,或者說不只是他一個,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要出事。
而同樣在得知,溫長興去了國師府后沒有見到靈華君,賈桂也立刻下了決斷。
“溫長興這天子之位怕是坐不住了。”
隨后,他又向人打聽。
“云陽王呢?”
“不知所蹤?”
而他剛從官署回去的路上,便被人給攔住了去路。
“奉玉公主?”
他只是稍稍一沉吟,便沒有再猶豫。
“去見奉玉公主。”
而來接他的人卻說:“請上這輛馬車。”
賈桂看了看那輛看上去樸實無華的馬車,便直接走了上去。
一邊還對著身后的人說:“裝作我已經回去了,不許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去向。”
賈桂雖然不知道靈華君全部的心思,但是他知道靈華君不希望這天下大亂,龍蛇起陸再來一輪紛爭,既然如此,最穩妥的便是選一個溫氏宗王。
溫神佑不知所蹤,而這個時候奉玉公主突然請隱秘地請他赴會。
在他看來,這便是要發生的大事了。
此時此刻,不僅僅朝堂上下發生著各種變化。
同樣。
還有一批人在推動著天命的轉變。
而他們想要的不僅僅是換一個天子,而且是換上一個能一統九州的天子,并且還是以最快的速度統一九州。
黃泉河畔,拈花僧行走在那彼岸花海,不知道是在等候著什么。
過了好一會,便看見一艘黃泉之舟劃了過來。
船上走下一穿著鬼神之袍的高大鬼神,其身上籠罩著功德祥光,和穿著灰袍的和尚完全不一樣。
哪怕是在這昏暗的幽冥之中,其清晰度也比拈花僧也要高上一大截。
這一比,拈花僧被陰陽道人全方位碾壓。
陰陽道人還特意走得近一些,似乎生怕那拈花僧看不見,昂首挺胸地看著和尚。
“空慧神僧,當真是好久不見。”
拈花僧雙手合十,眼睛瞇得好像都快要什么都看不見了,一副世間萬物不入我眼的模樣。
“陰陽真人可知。”
“輪回將開,眾生魂魄歸位,從此再也無生無死。”
陰陽道人的確還不知道此事,但是也隱隱感覺到了最近幽冥之中發生了許多變化。
陰陽道人:“貧道早已入冥土為一方鬼神,這輪回重開之事,又和我有什么關系?”
拈花僧:“道長雖然已身死,但是不比其他人,死后得超度入幽冥,更是被封為一方鬼神。”
“但難道就不想一想,若是有朝一日陰壽耗盡,該如何?”
“難道,就不入輪回,不轉世投生了么?”
陰陽道人:“空慧神僧焉知貧道不能尋得長生妙法?”
拈花僧又問:“若是尋不到呢,若是這妙法就在這輪回之中呢?”
陰陽道人沉默了,就算是真正的天縱奇才,又有何人真的有那般自信自己就能真的能夠得道。
若是不能得道,這轉世輪回或許便是最后的機遇了。
一次不得,終究還是有重來的機會。
若是沒有輪回。
到時候說不得就真的化為一場空了。
陰陽道人問出了那個當初拈花僧問靈華君的問題:“輪回何時開啟?”
拈花僧:“不知,地神山主未曾全部歸位,九州未曾一統,即使重開輪回,如何能夠接引眾生魂魄?”
陰陽道人:“陽世與陰間,其狀若陰陽之道也,看似界限分明,實則相互影響。”
拈花僧說到這份上,陰陽道人也明白了對方說的意思。
溫長興從國師府回來的路上。
天色還是亮的,他卻感覺眼前一片昏暗,明明已經進入了大熱天,他卻感覺渾身冰涼。
“不行,不行。”
“朕必須得想個法子,必須得挽回局面。”
溫長興瑟瑟發抖,自言自語道。
他想要迎回九鼎證明自己的天命,結果九鼎一開,反而徹底證明了他沒有天命了。
他明白若是他什么都不做,接下來怕是有人就要做些什么了。
他一邊陷入深深的恐懼之中,一邊開始自救。
“都是那云陽王,那溫佛奴,還有那鹿城郡王溫績,定然是他父子二人的陰謀。”
“逆賊!”
“惡賊!”
“我要把他們全都殺了,全都殺了。”
回去之后,他立刻開始下旨捉拿云陽王溫佛奴,一邊開始派人立刻去拿那鹿城郡王溫績,并且還下旨命各地的宗王入京覲見。
而且是連夜派人去的,似乎生怕京城的消息泄露了出去,這些各路的王侯就反應了過來。
都到這個時候了,溫長興也徹底無所顧忌。
他要先下手為強。
趁著現在所有人還畏懼他這個天子,還不知道京城所發生的事情,還在敬畏恐懼著國師靈華君的時候,將所有能夠威脅到自己的人控制住,或者都先一步殺了。
在他看來,這樣自己的帝位就穩固了。
在他看來現在就是需要搶時間了,誰先快一步,誰就能贏。
他甚至都沒有想過哪怕他殺盡了溫氏諸王,當他失了天命的時候,自然也有別人來替代他。
這場天下大局之上,坐在上面的從來就不只是他們這一支。
或許,也是他不敢去想。
但是還沒有來得及
而接下來,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溫長興下了旨意抓那云陽王溫佛奴,但是旨意下達了之后,翻遍了整個京城,他也沒有找到關于溫佛奴的任何消息。
宮中,溫長興對著幾名跪著的寺人、將領怒吼,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和舉輕若重。
“什么,找不到溫佛奴?”
“一個逆賊,就這樣堂而皇之在京城消失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定然是有人在庇護他。”
“定然是有人在作亂,有人在和朕為敵,查,一定要給我查出來,翻遍整個京城,也一定要將那溫佛奴和藏匿他的人給我找出來。”
溫長興暴怒之下,然后便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或者說局面已經開始超出了他的掌控了。
他堂堂一個天子,在京城里找不出來一個剛剛入京不久的叛逆云陽王,這等于已經是在向溫長興發出某種訊號了。
而很快,他便得知了另外一個消息。
溫氏的各路王侯得到他的旨意之后,紛紛前來京城“覲見”了。
不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這各路王侯不是孤身一人前來京城覲見,而是各自率領著大軍朝著華京城而來,幾乎是快馬加鞭連夜奔襲。
就算是救駕,一個個也沒有這般激進和熱切。
而首當其沖的,便是鹿城郡王溫績,其帶著大軍沿著長江水道而下,直奔華京城而來。
一路,如入無人之境。
溫長興哪里會信這些人真的是來覲見他的,這分明是來搶奪帝位的,是來逼宮的了。
一夜之間。
似乎所有的王侯都知道了京城發生的事情,更知道這個時候誰能夠先一步入京,誰便能夠接替他溫長興,應天承命。
先入京城登臺為帝,后入京城跪地稱臣。
“什么?”
“溫績帶著數萬大軍已經朝著京城而來,數日內便會抵京,他這是什么時候出兵的,怎么可能會這么快?”
“其他的宗王也都在朝著這邊奔來,這怎么可能?”
“誰泄露的消息,到底是誰泄露的消息?”
一瞬間,溫長興便感覺天都塌了。
他以為自己連夜派人去控制這各路王侯,已經搶占了先機。
結果。
好似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他溫長興失了天命。
這一下,各路的宗王真的是順應他的旨意,來京城“覲見”他了。
來到殿下,怕是還要站著問他一句。
“陛下何故造反?”
得到確切的消息之后,溫長興徹底陷入了不知所措之中,恐懼從胸腔之中涌出,讓其渾身戰栗。
大殿中。
他從殿上一步步從側面的階梯走下來,整個人身體一軟險些倒在地上。
但是當寺人去扶他的時候,他卻一把抓住了扶手站了起來。
“放開,朕還能走。”
“朕還能走。”
溫長興對著那寺人怒斥,臉上青筋暴起。
他嘴上說著他還能走,但是實際上,此時此刻他已經不知道該往何處走了。
雖然華京城依舊在他手中,他還在這帝位之上,那殿下的群臣依舊叩拜著他,對著他山呼萬歲。
但是此時此刻他突然發現,他已然成為了一個孤家寡人,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都帶著一種別樣的意味。
“朕還沒輸,朕還可以走。”
殿下跪著文武百官,但是此時此刻卻猶如一具具行尸走肉,一個個一動不動,沉默不言。
大殿里鴉雀無聲,唯有溫長興狂怒之中蘊含著驚懼的聲音,回蕩在大殿里。
當天夜里。
溫長興徹夜未眠,躺在龍榻之上還在想著如何才能解開這死局。
“朕還能怎么辦?”
“這華京城已經不安全了,到處都是亂臣賊子,不能再留了。”
“朕得離京,號召天下臣民……”
而這個時候,緊閉的皇城大門突然被人打開了,一群群影子從外面涌入了進去,皇城之中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
“殺!”
“跪地者可不死。”
“跪地者不死。”
“跪下,全部跪下。”
一陣陣喊殺聲過后,隨后便是跪地投降的聲音,而原本還有心抵抗的衛士,聽到自己的頭領一喊,愣了愣也便立刻跪在了地上。
更有甚者,直接拿著刀槍,跟著殺進來的叛逆一起朝著里面沖去。
“溫長興神憎鬼厭,已失天命。”
“鹿城郡王溫績已率數十萬大軍朝著京城而來,承天應命,兄弟們不要行差踏錯了,禍連妻兒。”
“這溫長興連賞都不發,給他賣什么命,值得嗎?”
“國師為天下借來的銅山帛海,全都被那溫長興給吞了,咱們去問一問,不怕下那無間地獄么?”
“走走走,一同去……”
騷亂之聲越來越小,而越來越多的身影朝著溫長興寢宮這邊聚集。
溫長興本就徹夜未眠,此刻更是被那喊殺聲驚醒,他起身大聲呼喊,但是這個時候外面一片混亂。
宮里的人到處奔走,向著外面跑去,或者躲藏起來。
溫長興身為天子呼喊了多次,最后也只有兩個寺人跑過來扶起了他,一個個驚慌失措地說道。
“陛下,有人作亂,如今已經殺進宮來了。”
“怎么可能,叛賊是怎么殺進來的?”
“聽說是有人開了宮門,現在外面都是賊子,說要拿陛下呢!”
“陛下,趕緊隨我們走吧,賊人已經沖著這邊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走去哪里?”
溫長興一臉茫然,走,他這個時候還真的不知道該往何處走了。
而這一猶豫,外面已經是火光盈天。
無數人舉著火把來到寢宮之外,仿佛一開始就知道溫長興在此處,直奔這里將此地團團包圍。
“嗡!”
宮門打開。
火光之中,一個人披著甲帶著一群人朝著里面走了進來。
層層迭迭的甲士沿著兩側的長廊穿入進來,將所有的角落占據控制。
而為首之人中,有一人正是溫神佑。
溫長興臉上一瞬間露出驚駭恐懼的表情,但是在看到溫神佑的模樣之后,又立刻沉沒了下去,最后化為了了然。
或許前兩日,他早已經猜到了自己會是這般下場。
各路宗王率領大軍趕往京城“覲見”,不論最后勝者是誰,都不會是他。
而面對這種局面,朝中文武百官自然不會再隨著他一起走下去,能夠保持沉默不說話,那已經是忠臣了。
至于那心思活泛之輩,自然也要開始考慮后路了。
等到溫績的大軍到了再開城門投降那已經遲了,他們已經等不及了,“順天而行”先將他這個失了天命的天子拿下,作為投名狀送給接下來入京的“真龍天子”,才是理所應當。
看到大勢已去,溫長興反而徹底鎮定了下來,站在大殿之中看著那溫神佑,大笑著怒斥道。
“哈哈哈哈!”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朕乃真龍天子,爾等作亂篡位,千載史冊不會饒過爾等。”
“那十八層地獄,也不會饒過爾等。”
溫神佑一步步上前,最后站在了溫長興的面前。
一開口,便讓溫長興面色漲紅。
“陛下!”
“別做夢了,該醒醒了。”
溫長興自稱帝以后,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般口吻和他說話,他還想要多說些什么,那溫神佑卻先堵住了他的嘴。
“陛下!”
“在那天上的仙圣的眼中,你不是什么真龍天子,你只是一個什么都做不好的坐在天子位上的凡人罷了。”
“你和那田舍夫的區別,不過是多了一個天子之名。”
“陛下知道你這帝位是怎么來的,蒼天既然能夠給你,便能夠收回來。”
“千載史冊只會記載你的昏庸無道,而下十八層地獄的,也只會是你而已。”
溫長興如大夢方醒,他指著溫神佑,一句話也再也說不出來了。
通過奉玉公主請來的那些人,溫神佑陰結勾連拿下了京城之中的控制兵馬的人,緊接著又急匆匆在溫績大軍趕赴之前控制下了天子溫長興。
隨后,溫神佑便以溫長興的名義下令,徹底把控住了整個京城。
不僅僅如此,在溫績趕到京城的前一天,溫神佑更是急匆匆地控制住溫長興召見文武百官,讓其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下詔書。
詔鹿城郡王溫績入京,并且禪位于其。
這個時候,溫績甚至連禪位詔書都提前貼心地替天子寫好了。
層層侍衛控制的大殿之中,溫長興激動不已地看著手上的詔書。
溫長興越看越激動,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但是溫神佑卻不為所動。
溫神佑已經搶占了先機,但是這并不代表著大局已定,因為其他各路宗王也在趕赴京城,他們必須搶在其他人之前徹底奠定局面,避免接下來的亂局。
按照常理,如今當以天子的名義下詔,申斥那各路宗王回封地,但是這個時候這計策反而沒有作用了。
因為天子已經失去了天命,也失去了讓人敬畏的力量,他們本就是來搶奪天命的,怎么可能再一句話讓他們退去。
唯一的辦法,便是告訴他們天命已經重新有了歸屬。
將一切都印章落定。
溫長興看完詔書之后,很想要將這詔書扔棄在地上。
但是看著溫神佑的眼睛,最后問道。
“朕若是同意了,還能活么?”
溫神佑拱手:“陛下不是想要當一個逍遙王侯么,過幾日,陛下便可實現昔日之愿了。”
溫長興一瞬間咬住了牙齒,但是又問道:“朕怎知道爾等會不會食言而肥?”
溫神佑立刻提及了另外一個名字:“靈華君在世,人在做,天在看,臣父子雖然膽子不小,但是還是有敬畏之心的。”
“畢竟陛下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食言而肥弒殺宗親這等事,我父子還是不敢輕易去做的。”
溫長興面色青了白白了青,最后長嘆一聲。
“去吧,去吧!”
“終究是一場大夢。”
看似釋然,但是最后舉起玉璽的手卻在發抖,臉上的肉也跟著一起顫了起來。
最后,還是那太監按著他的手,才“幫著”他蓋了下去。
溫長興當著眾人的面蓋了印之后,隨后在明堂之上便召見了群臣,由寺人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宣讀了這道詔書。
“朕聞天命無常,惟德是輔,自古以來,皇權更迭,皆有定數,朕以昏庸之姿,承祖宗之業,未能光大前烈,致使天下疲弊,百姓流離,天厭神棄,朕之罪也。”
“今仰觀天文,俯察民心,知非朕所宜久居此位。”
“昔堯舜禪讓,湯武革命,皆以明德而得天下。”
“朕雖不敏,亦知進退之道,故決定效法先賢,禪位于鹿城郡王。”
那寺人一字一句地念出來,天子溫長興也好似抽干了所有力氣一般。
溫神佑看著一切塵埃落定,立刻安排人將這詔書送到城外,準確地來說是送到他阿爺的手上。
“速去送給鹿城郡王,召鹿城郡王入京。”
溫神佑說道這里,喉嚨動了兩下,聲音也變得用力了起來。
“承天應命。”
溫神佑讓人攙扶著溫長興下去,溫長興卻始終不可能下去,而是不斷地看著溫神佑這邊。
溫神佑知道他怕什么,他是生怕自己這邊一下去,便死得不明不白了。
溫神佑看著他,終于湊近說了一句。
“陛下勿憂,臣父子說到做到。”
“只是相比于這?”
“相比于這人間一世,陛下還是應該多擔憂死后入那無間地獄才是。”
旁人不知道那無間地獄的可怖,溫神佑卻知道。
他仿佛已然能夠看到,罪業纏身之后的溫長興死后會是什么樣的一番場景。
溫長興驚愕:“朕要下無間地獄?”
溫神佑笑道:“陛下也看到了那九鼎之上的景象了,那無邊罪業,萬鬼噬命,陛下還能用什么償還?”
城外大江之上。
戰船層層迭迭沿著大江而下,岸上還有著大量的兵卒跟隨著一起,溫長興驚愕溫績來的這般快的原因便是,他在將九鼎往京城送的時候,也一同準備帶著大軍出發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溫績可以說是殊死一搏。
其中一艘戰船上,等候良久的溫績終于看到了送來的詔書。
“天命已改!”
“大事已定。”
哪怕是溫績,此時此刻也感覺到胸腔之內有什么東西在翻涌,頭皮發麻,手腳僵硬。
而體現在臉色上,則是整個人瞬間變得精神抖擻,也再也沒有任何猶豫。
他當著眾人的面接下詔書之后,立刻下令。
“所有船只立刻全力開動,必須在天明之前趕到京城。”
天亮的時候。
溫績從天生渡下馬,帶領著大軍直奔京城,沿途都有著探馬以及京城不斷派來的人馬匯報著情況。
遠遠的,溫績便看到華京城的城門打開。
城門之外人頭攢動,天子溫長興率領著文武百官站在華京城外,迎接著新的天子。
溫績騎在馬上,看著溫長興卻一句話沒有說,只是穿過他身旁,朝著京城內走去。
眼前的城墻和城門逐漸地變得高大,遠處的皇城也距離他越來越近。
溫績這個時候腦海之中想起的,便是他之前不知道多少次說過的,或者說想要去爭的那四個字。
“承天應命。”
但是此時此刻。
當著天命真的落在他頭上的時候,與此同時他也感覺到了一種如山般的壓力。
他接下來真的能承下那天命,完成那蒼天對于他的期許么?
如若他們應不下。
或許,便是下一個溫長興。
大日神宮。
靈華君的背影穿過神宮而出,沿途所過的諸妖紛紛行禮。
而在神宮深處,穿著織女仙衣的云中君坐在棋盤前,將剛剛對弈棋局上的棋子一一捻起。
突然一個影子坐在了云中君的棋盤對面,打量著正在慢悠悠地撿棋子的對方。
云中君:“你有計算過溫長興一統天下的概率么?”
月神:“沒計算過,因為不重要。”
“反正他能不能統一天下,我們接下來都會直接將地神和山神安插到九州各地去,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我們。”
云中君:“溫績能力不錯,溫神佑的數值也經過你修改調整過,這二人應該能夠運用好功德體系,想必制造一個安定富足的朝代應該不難。”
“至于接下來,那就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了。”
月神:“這個就看他們能不能適應新的時代,學會用功德來賺功德,學會用功德來調控天下人間。”
從這一刻開始。
這個天下和人間這已經完全變了樣,時代朝著一個前所未有的方向駛去。
一個氣運功德的人間朝廷,將在人神妖鬼的手中誕生而出。
三言兩語說完了人間事,月神這個時候告訴了云中君一件事情,也是她來此真正要說的“正事”。
“輪回轉世計劃已經通過了,該方案已經得到授權,并且注入了黃泉主機之中。”
“一個小時之前,黃泉基地里鬼伯已經開始通過智能車間大量制造魂魄型號芯片了。”
云中君這個時候已經收完了整個棋局,點了點頭。
“知道了。”
隨后,便對著那空白的棋局落下了一枚全新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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