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院中,眾人一面走一面討論著天地靈根的本質。
“以那種靈氣結構替代細胞核?”鄭法的話,讓田老師忽然笑了起來,她朝著鄭法道:“這技術,倒是比我之前想的簡單。”
“其實你們高中應該學過。”
鄭法還沒說話,一旁的唐靈嫵就恍悟道:“克隆羊!”
“對的,替換細胞核的研究,其實已經很深入了。”田老師說道,“特別是植物細胞更簡單點,植物細胞的體細胞都具有潛在的全能性,借助細胞分裂素或者生長素,都可以發育成完全的植株。”
“若這個思路真的可行,那我們找些根系細胞,莖尖細胞,稍稍培養,就能試驗了。”
之前,鄭法說要研究天地靈根的時候,田老師還有些畏難。
可現在再看她的表情,就寫了兩個字——就這?
田老師又感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真傳一句話……這玩意唯一的難點,其實是意識到那些靈氣結構等同于天地靈根的細胞核。”
一旁的唐靈嫵卻搖著頭,掰著手指頭,慢慢地數道:
“可不是一句話。”
“首先,咱們得弄清楚五行子符。”
“借著五行子符,咱們要明白五行法術和五行靈材的關系。”
“最后,才能明白這靈氣結構可能的作用。”
鄭法聽著也點頭,這個認識說起來簡單,但完全建立在他們前些日子的研究上,有些事,就是會者不難難者不會。
不然即使是看到了天地靈根的細胞圖,都只會摸不著頭腦——這從成空上人那依依不舍的態度和沒辦法救活清靜竹就能看出來。
可見在玄微五宗內,他們也沒有弄清楚這個原理。
在鄭法看來,他們未必看看不到靈根的細胞結構——雖然沒有顯微法陣,但各種靈眼靈目,太上道應該也不缺,說不定就有辦法看到一定的微觀世界。
問題是……他們的基礎知識有缺陷。
比如,即使是看到了靈氣細胞核,如果無法認識到細胞核對細胞生長的意義,他們可能都找不到重點。
即使是看明白了,那沒有對DNA復制能力和遺傳信息的理解,可能他們也想不到其中的原理。
靈氣結構等于細胞核,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背后是有一個龐大又堅實的知識體系——在現代和玄微界之間的關聯越發密切的現在,對鄭法幫助最大的,其實就是這知識體系。
唐靈嫵忽然表情有點怪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開口說道:
“那下一步的實驗,就是用鄭法細胞內的那種靈氣結構,與各種桑樹細胞融合?看看能不能培養出扶桑木來?按照克隆理論來說,咱們要真培養出來了扶桑木,它得叫鄭法一聲……”
“媽媽!”
一聽這話,田老師的表情比唐靈嫵更荒唐,她憋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感嘆道:
“我還沒孩子呢……沒想到生孩子這件事,鄭法竟把我比下去了……”
不是,這事情,您老不該怪白老頭么?
鄭法不想對這個話題進行下一步探討,想到了白老頭,他轉頭掃了一眼周圍,終于發現了不對,朝兩人問道:“白教授呢?”
“他?下山去了啊!”
鄭法拍了拍腦門,有些自責,這些時日他心思都在大自在魔祖身上,倒是忽略了一件事——今日是白老頭的生日。
他下山,應該是和自己女兒一家過壽去了。
“怎么不讓他們上山來?”
鄭法問道。
田老師避開了鄭法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靈田道:“怕我尷尬,畢竟我和他女兒女婿不熟悉。”
鄭法皺了皺眉頭。
田老師,是個極為大方的性格。
哪會這么容易尷尬?
見他不大相信,田老師忽笑道:“他是想回來再過一次,這人,貪心著呢!”
她一臉瞞不過去的表情。
但鄭法這次也沒被她瞞過去:這個理由,他也不信。
白老頭女兒家此時氣氛很古怪。
“姥爺姥爺!你看我練得好不好!”
白老頭外孫像個小牛犢,站在他的面前,一招一式,呼呼喝喝,虎虎生風地打著新一代廣播體操——就是九山武館研究出來的那套。
“好!好!”
白老頭瞇著眼點頭,頭上的卷毛一抖一抖的,看起來極開心。
“爸爸說了,這是外公你創造的!要我好好學!”
白老頭抬起頭,看向一旁臉色有些討好的女婿,抿抿嘴,笑容稍斂,只是朝對方輕輕點頭。
“爸!飯做好了!”
他女兒看起來也比之前更雍容了些,圍裙后面穿著一身風衣,上面的名牌logo讓白老頭瞇了瞇眼睛,他瞟了眼外孫,沒說話。
不是整壽,白老頭也不愿意去外面吃,就準備在女兒家吃頓便飯。
飯桌旁,白老頭和外孫一老一小嬉笑打鬧。
倒是他的女兒女婿互遞眼色,似有話要講。
“爸……”
最后,還是更親近的女兒開口了。
“吃飯,吃完飯再說。”
沒想到,白老頭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白老頭女兒表情有些不滿,但又不敢開口,一頓飯吃得全不在飯菜上。
等吃完了飯,白老頭讓外孫下樓去玩,才向憋了半天的女兒女婿開口:“說吧。”
“爸,你也太偏心了點……”
他女兒一開口就是責怪。
“偏心?”
“你親女兒,你親外孫,不能在山上住,我那后媽反而能住在山上……這也算了。”
“今日我們想上山給你過個生日,怎么就不行!”
白老頭聽著女兒的抱怨,不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還有呢?”
“還有……他們給你女婿分配的工作,也就是個打雜的……”
似乎是積蓄了許多不滿,白老頭女兒越說越多。
直到她停了下來,白老頭又問道:
“還有么?”
“沒……”
他女兒說完,表情反而有些惴惴。
白老頭將眼轉向女婿,開口道:“這話,你跟她抱怨的?”
“爸,我沒……”
“你的工作,是我讓他們往基層塞的。”
“爸?”
他女兒和女婿臉色更是不解。
“田老師其實說過讓你們上山,我沒答應。”
“爸!”
“這次生日,不讓你們去,我自己來,也是我的意思。”
白老頭看向自己女兒,又看了眼女婿,表情很是失望。
“我偏心,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在京城買了房?小田能在山上,是因為她有本事!”
“這……”
“這不夠是吧?”白老頭哼了一聲,又道,“你們想上養老院,是想去給我過壽,還是想去巴結鄭法?”
“……什么叫巴結,我又不是沒見過他!”
白老頭沒理會女兒的話,而是轉頭看著女婿:“還有你,把你調到了京城,你正經上過幾天班?”
“爸?”
他那女婿嚇了一跳。
“你們的心思,當誰看不透么……”白老頭嘆氣道,“鄭法這些時日,老是心煩意亂,愁眉苦臉,放你們上去,是去煩他么?”
“爸,我才是你女兒,你怎么全為鄭法想?”
“你爹我現在能無病無災,你們也比之前孝順多了,天天吵著鬧著要上山照顧我,是因為誰?”
白老頭說話不給面子,直白地說道。
他女兒面色尷尬了起來。
“我不為他想為誰想?”
他女兒女婿不說話了。
“你們啊,原來還好,如今心思卻太雜了,還想著升官……”白老頭又搖頭道,“以為就你們聰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借著給我祝壽想上養老院,我下山,也是想擋著這些人!”
“您就是為了鄭法的清靜?”
“這也是為了你們好!”
他說完,看看自己女兒女婿,知道他們沒聽進去,只能搖頭,也不再解釋。
倒是他外孫在樓下玩了一會,回來的時候機靈地發現了不對勁,他避著父母,偷偷跑到自家外公身邊,開口問道:“外公,你不開心么?”
白老頭抬頭,看了眼小外孫,笑了起來:“你以后啊,好好上學,別學你爸媽,東想西想。”
他外孫有些懵懂。
但白老頭似乎只是在感嘆,沒指望他真能聽明白。
“你爸媽,還是沒看透一點。鄭法他不可能喜歡他倆的性格……”
小外孫聽到鄭法的名字,眼珠子動了動。
“你聽過?也是,你爸媽也對你說過。”白老頭摸了摸自家外孫腦袋,“不管你爸媽對你說了什么,他們不明白,世界已經不一樣了,更不明白鄭法的性格,想巴結人,都找不到門!”
“你以后就好好學習,努力練武,什么事都不要急。”
“自然,一切都會有的。”
他外孫更加懵懂:“有什么啊?”
白老頭正想說話,忽的門響了。
他帶著外孫一開門,數十個健壯的男女,呼啦啦地朝他鞠躬,齊聲喊道:“教頭,弟子們給你賀壽來了!”
白老頭笑著招手,讓他們進了門才說道:“這么遠,之前讓你們不來,你們怎么來了?”
這些正是各省的九山武館館主。
他們名義上,都是白老頭的弟子,如今白老頭生日,竟然從各地前來。
“授業之恩,咱們怎么能忘記!”
“咱們還有孝敬呢!”
“對對,帶了孝敬!”
這些人拿出些禮盒,有的是玉石文玩,有的是各地特產,不過一眼,白老頭就知道這里面價值不菲。
本來幾十個人進門就夠擁擠的了,多了這些禮盒,更無處落腳了。
白老頭看了眼這些東西,擺手道:“不是我客氣,這些,都拿回去吧。”
“教頭!這就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意!”
“你們如果既然叫我一聲教頭,那就得聽我的話。”
“東西收好,拿回去。”
房間里,他的女兒女婿臉色有些遺憾,但此時此刻,卻又不敢說什么。
這些弟子見他堅持,也不敢強送,一群人只好陪著白老頭聊天,家里一時極熱鬧。
過了會,門外又傳來敲門聲。
一開門,這下連白老頭都有些驚訝:“老院長?”
進來的是一個老者一個中年,那老者朝白老頭點點頭,又指著一旁的中年人道:“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咱們京大的副校長。”
那中年臉上的表情極熱誠:“白教授!生日快樂啊!”
“謝謝!”白老頭見到了老單位的人,倒是客氣許多,他與這副校長握了握手,就聽對方說道:“這次啊,我還給您帶來了一件禮物!”
白老頭一愣,就見對方從文件袋里面拿出了一個證書。
“我們京大,想聘請白教授您作為咱們的榮譽校長……”
“這……我如今也沒精力啊。”
“榮譽校長,平日也沒什么事麻煩您……”
那副校長懇切說道。
……京城大學什么時候有這么個一看就是關系戶的職位了?
白老頭動了動嘴巴,又看了看一旁共事多年的老院長,見對方臉上隱隱有些懇求,也只能輕嘆一聲,接下了聘書。
見他如此,那些武館館主竟朝著這倆京大的來人露出了些許羨慕的表情。
這兩人之后,來客絡繹不絕。
各方人士,有社科院來的,有軍方來的,更有官方來的。
無論是熟悉或者不熟悉,都找著祝壽由頭,擠到了白老頭女兒家。
有些身份的,還有個座位。
沒什么身份的,說了兩句,見屋子里沒位置落腳,也就遺憾地走了。
白老頭外孫看著滿屋子的人,滿屋子的禮物來來去去,稚嫩的腦袋里,竟然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一切都會有的……
一屋子人說著話,大部分都是白老頭在說,旁人在聽。
接著,門又響了。
白老頭外孫顛顛地開門,忽然愣住了。
“誰啊?”
白老頭問道。
“一個漂亮的姐姐,還有個高高的哥哥!”
他外孫喊道。
白老頭豁然起身,不只是他,這一屋子人都站了起來,看著走入房間的鄭法和唐靈嫵。
鄭法進門的時候,還瞟了這不懂事的小朋友一眼——怎么唐靈嫵就是漂亮的,到自己這里就是高高的了?
他倆沒管這屋子中旁人,直接走到了白老頭面前,齊聲喊道:“老師,生日快樂!”
白老頭一愣,眼睛眨了眨,忽然有些紅。
老師這個稱呼……讓三人都想起了在清水中學的那段日子。
那時候,鄭法和唐靈嫵都在白老頭家里補習。
還沒有養老院,也沒有修仙,更沒有高朋滿座,只有燈下的一老兩少。
時間雖然沒過多久。
但在三人心中,卻似乎滄海桑田,已經恍如隔世了。
其實他今日這生日,有點不開心:
他這生日是比之前熱鬧些。
這滿屋子的人,全都是另有目的,笑臉后面全是功名利祿,有幾個人真心為他生日高興呢?
女兒女婿都沒這個心。
現在,鄭法兩人以學生的身份再上門,簡簡單單地一句老師,兩張宛如沒變化的笑臉。
竟惹得白老頭這天天笑呵呵的人,想哭。
旁人卻不知道他心中的感慨,他們只是聽著鄭法那聲老師,紛紛打著眼色,似乎在評估三人的關系,特別是白老頭在鄭法心中的地位。
白老頭自己都感覺得到,一聲老師,竟讓那些有些身份的大人物,對他表情更敬畏了些。
“怎么不等我回去?”
唐靈嫵看向了鄭法,鄭法朝白老頭笑道:“您老之前不是給了我個驚喜?我這也想著給您一個驚喜!”
白老頭拍了拍鄭法的肩膀,沒說話。
生日之后,白老頭就好像很忙。
幾乎是天天不見人。
但鄭法他們也忙著將他細胞中的靈氣結構和各種桑樹細胞相融合,甚至不止是桑樹細胞,而是各種植物細胞——因為不能確定扶桑到底是什么個品種,他們干脆也放開了思路。
實驗慢慢地進行著。
白老頭也依舊不見人,偷偷摸摸地,似乎在自己忙著自己的事情。
直到一天晚上。
“白教授?”
看著將平板電腦放在自己面前,頗有些邀功模樣的白老頭,鄭法表情也有些疑惑。
“看看!”
白老頭神神秘秘地說道。
鄭法點開了平板電腦,里面竟是個閱讀軟件的界面。
軟件中就一本書,書很大,有數百個G。
書的封面圖像上,寫著一個長長的名字:《符篆中的拓撲學——從小云雨符說起》。
一點開,鄭法就知道這文件怎么就這么大了。
這本書中,白老頭將拓撲學和符文知識進行了完全的融合。
也就是說,其中主干是完整的拓撲學知識,但又給每一個拓撲知識點,配上了相應的符文解析方法。
其中更融合了他們這幾年來尋找到的各種符圖——因此這文件才這么大。
鄭法看了幾頁就明白了:
這本書雖然是沒什么新知識,卻又是他們這幾年來符文研究的集大成之作!
學這本書,一方面能學到成體系的拓撲學知識,一方面又能學到最全面的符圖,甚至這本書中,這兩門知識,隱隱有融會貫通之感。
對九山界來說,這本書可謂實用性和理論性兼備!
他甚至覺得,在如今找遍玄微,九山甚至現代,能夠寫出這本書的——也就白老頭一人而已。
“白教授,你什么時候開始寫的?”
這本書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
“我之前不是在寫一本教材么?”
“嗯。”
“后來沒寫了。”白老頭笑著說道。
鄭法微微瞪大了眼睛,當時白老頭說,這玩意算是他這輩子在數學上的野心之作,說放棄就放棄了?
白老頭見他表情,笑道:“我也不能白擔你一聲老師不是?”
鄭法這才知道,這白老頭最近在忙什么了,表情不由有些小感動。
“其實也沒什么,那書以后寫也行……”白老頭似乎不太喜歡感動來感動去的,擺手道,“我又死不了,等得起。”
鄭法點點頭。
唐靈嫵忽然問道:“白爺爺你等得起,京城大學出版社朝您約稿的編輯……等得起么?”
“……咳!”白老頭挺了挺胸膛,“自我介紹一下,鄙人,京城大學榮譽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