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祖來勢極快。
青云大圣是先朝通明山跑的,他本是化神,又極擅長遁法,片刻之間跨過數萬里長空,眼見通明山山頭已在天際。他神識往后一探,見身后風平浪靜,大自在魔祖的威勢離自己漸遠,不由心下稍安。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高興早了!
黑月再現!
詭異的月光無遠弗屆,瞬息之間,照耀著千里萬里的廣袤大地。
天地大變!
月光臨身,青云大圣通體發熱,幻象叢生,直直朝著地上墜落。
“出!”
他自覺不好,張嘴吐出一枚祥云玉佩,玉佩在月光下化作一團青色流云,托著他,也不敢回頭,只是悶頭朝通明山而去。
“你這云雀,機緣不小,從哪采得這九天云氣?”
不想他本命法寶一出,倒惹得大自在魔祖生了興趣,青云大圣只覺得自家本命靈寶一沉,一個黑袍男子,就落在青云上。
下一刻,他就感覺自己最為珍惜的本命靈寶,忽地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大自在魔祖!
這黑袍男子穿著古樸,面容莫名讓人無法直視,誰也不知道他長什么樣。
可這眨眼間,直接奪取了自己靈寶的手段,讓青云大圣再猜不出第二個人。
縱使再貪生,法寶被奪,他心中也油然升起些怨憤,眸中隱隱有些厲色。
可反抗的念頭剛出現,一股撕裂感,就從神魂深處傳來。
“啊!”
青云大圣再維持不住人身,整個人在空中一滾,化作一只百丈大云雀,不住地上下撲騰。
大自在魔祖看都沒看他一眼。
“圣祖……圣祖!”
云雀口中凄厲喊道,片刻后才伏在云端,渾身發抖,再無半點小心思。
幽冥仙兩人看著他,心中既驚且怕,方才大自在魔祖根本未曾出手,輕描淡寫之間,就奪取了一個化神的法寶不說,甚至片刻間,就收服了這個首鼠兩端的妖族。
青云大圣所化云雀用大腦袋輕觸大自在魔祖的靴底,竭力討好。
他心中滿是絕望,到了方才,他才終于理解了一點為何明德首座說的那句仙道鐵律了——修士不可背叛自己的法統。
自己等人修行的那道秘法,看似無恙,但方才他心中違逆之念一起,就感覺自己的神魂似乎分成了兩部分,自我攻擊,似要自殺。
或者說——
修行了那秘法之后,他體內似乎有個不可違逆,不可侵犯的神!
一念起,便是死!
大自在魔祖看了他一眼,甚至一句話都沒說,青云大圣一展翅,朝著通明山沖去。
一眨眼之間,他姿態便從懦弱的妖族,變成了最不懼生死的魔教先鋒!
這種變化,讓幽冥仙心中難免發寒——青云大圣這一去,生死難言!
他當然知道,自己和青云大圣不同,青云大圣畢竟是背叛過圣祖的,而自己素來得圣祖青睞,又有接引大功,圣祖大概不會輕易讓自己當炮灰。
可……沒暴露的叛徒,還是叛徒!
九山界中的鄭法可不知道青云大圣去而復返,甚至返得不情不愿。
他和章師姐離了通明山大殿,就直接回到了九山界,一同進了藥園。
章師姐一揮手,清靜竹便晃著枝葉,飛入她指尖。
鄭法看了看日月鐘,按照通明上人所言,所謂道果者——那日月鐘算不算道果的一種?
只不過這玩意沒有清靜竹那種成長性,似乎還弱上幾分,甚至可以說已經殘缺,對付尋常化神還行,對付魔祖自是奢望。
如今九山界內,還有可能對付大自在魔祖的,是另一株天地靈根!
鄭法看向藥園那端的一株奇異桑樹。
這是鄭法細胞內那個靈氣細胞器和昊日桑細胞結合所長成的。
比之之前的昊日桑,這桑樹的靈氣更充足,葉子更紅,枝干上更有磅礴的暖意。
但若說長成天地靈根,似乎還差一點。
錢真人見他看著那桑樹的神色有些焦急,走過來說道:“我推測,是這昊日桑雖和扶桑木有點關系,但差距也極大……起碼,融合是成功了。”
鄭法輕輕點頭,這也是他們觀察后的猜想。
簡單來說,如今的鄭法他們就在試圖讓這玩意返祖,一代代地挑選最適合的細胞,向上培養。
“香火之力,還足夠支撐么?”
要想返祖,便需要短時間內催生他們,九山界中的催生,完全是靠著日月鐘和凡間香火。
“剛開始還行,隨著這靈植越來越接近扶桑木,需要的靈氣和香火之力也越發磅礴。”錢真人嘆了口氣道,“日月鐘,已經力有未逮。”
看得出來,錢真人也很愁。
這事,倒也在鄭法的料想之內,天地靈根何等珍貴,扶桑木又是最為頂尖的那一種,它的近枝,即便不是真正的天地靈根,也絕對珍貴無比。
甚至一個血統不那么純正的昊日桑,都被昊日山當成了寶。
日月鐘或者說九山界力有未逮,他和章師姐早有預料。
也因此,鄭法一直在試圖加快九山凡間的發展,沒想到,局勢變化的比自己想象的還快!
他之前還在想著為何一直沒見到元師姐,今日卻與這小鳥不期而遇了。
元師姐化身青鸞,攤成了一團小山,倚著靈桑,懶洋洋地,呼呼大睡。
不只是她,樹梢上,那只一直東蕩西逛的小金烏,也立在樹枝上,慢悠悠地打理著自己的羽毛。
“這倆?”
“最近一直來。”錢真人答道。
鄭法一想到之前這倆只鳥對自己的垂涎,再看這靈桑時,心中也多了幾分信心。
他看著無憂無慮倒頭大睡的元師姐,再想想自己和章師姐緊張的心情,走過去踢了踢元師姐圓乎乎的身體。
元師姐瞇著眼睛,瞟了他一眼,臉上泛起癡迷的笑意,挪了挪翅膀。
鄭法靠了上去。
這鳥,當個沙發挺舒服。
青云大圣已經靠近了通明山。
“青云子!”
通明山大殿中,傳來一聲利喝,一枚玉鏡從山頭升起,玄光如劍,刺向乘風而來的青云大圣。
青云大圣不閃不避,一聲尖嘯,身后流云如走馬,撞向玉鏡,堪堪擋住了通明上人的本命法寶。
他身形不停,青雀之身一晃,變作山岳大小,尖喙閃著寒光,看起來竟比青萍劍更利三分,他腦袋輕點,鳥嘴輕張。
九山界中也發現了青云大圣前來作亂,都聚在光幕前看著這景象。
通明山上諸多筑基,金丹,元嬰,都只覺得天搖地動,身不由己就朝著青云大圣的嘴飛去,數十個弟子,頃刻間竟然被他吞了!
“孽畜!”
瑤池化神出手了,她袖中飛出一道彩綾,彩綾飛過,高空中極光落下,定住了通明山上諸人,這長綾又是朝青云大圣一卷,裹在青云大圣周身,將他牢牢捆住。
青云大圣還要掙扎,通明上人的寶鏡已經來到他頭頂,對他當頭一照,兩位化神合力,直接將其擒拿。
通明上人兩人對視一眼,將他帶到了殿中。
“青云子!”通明上人問道,“我等對你七大圣并無惡意,你為何殺我通明山弟子!”
青云大圣并未說話,明德首座卻忽然渾身一震,張口道:“你不是青云大圣!”
說著,他頭頂慶云一閃,陽神從中落下,提著一根玉尺擋在眾人面前。
他反應極快。
但青云大圣更快——他炸了!
縱使明德首座也沒想到,一個化神,一個極為惜命的化神,一個在正魔兩道之間反復橫跳,只為活命的化神,會這般決絕的以命相搏。
決絕地讓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
青云大圣數萬年積累的靈氣,錘煉的神魂,化作最為可怖的法術。
天地之間,如同發生了最為宏大的煙火秀,只是這四處流散的,是靈氣,是血。
這焰火,如同通明山最后的挽歌!
明德首座諸位化神各有護身之寶,最多是猝不及防,有些傷勢。
但通明山上留下來的那些弟子,卻沒有防備這種災難的手段。
方才從鳥嘴下生存下來的諸位弟子,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在眨眼間,魂飛魄散。
通明上人渾身顫抖,心如刀絞,這通明山上,最多的就是他的門人——青云大圣這舍命一擊,竟直接讓他通明山近乎滅門!
更不用說通明山靈脈,此刻也已斷絕。
可以說,通明山,亡了!
他看著這一幕,臉色是說不出的茫然,一切都發生的太快,甚至不過一念之間,方才還熙熙攘攘,子弟滿山的通明山。
就變成了人間煉獄。
“通明……”成空自然知道他對通明山的感情,此刻不由低聲道。
“……是誰?”通明上人聲音似來自深淵,“這不是青云子!”
“這是……”明德首座一聲嘆息,卻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這是,修行了魔門秘法的青云子。”
“我只是沒想到,魔祖,會這般……”他站在斷裂的山頭,看著山外,“視化神如芻狗。”
很難得的,幽冥仙和他師尊想到了一起去了。
他站在魔祖身后,看著通明山上的盛大焰火,心中油然升起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他雖也怨恨七大圣的背叛,也殺過陰陽羅剎。
但看著一個化神,這般沒有反抗之力,身不由己的死,他不能不心有戚戚焉。
“通明山上,確實只幾個化神。”
大自在魔祖站從虛空中緩緩顯出身形,他身后那輪黑色月亮又亮了起來,斷裂的山巒間,一滴一滴的血液,緩緩從地上升起,血液凝結成團,中間鉆出一只云雀,輕嘯一聲,投入黑月之中。
幽冥仙敏銳地感覺到,大自在魔祖身上的氣息,似乎比方才又真實了那么一絲絲。
他忽然明白了,青云大圣為何會死——
這青云大圣的血與神魂,竟成了大自在魔祖的補藥。
至于給通明山一下狠的,不過是物盡其用,隨便打探一下通明山上的虛實而已。
回歸血海……
幽冥仙看了一眼那黑月,盡管早有猜想,但此刻也知道了血海到底是什么了。
“生為奴仆,死為血肉,萬物奉我一身。”
幽冥仙想起了大自在秘典中的一句話,到了現在,他才終于又一次確定這位魔祖的性情。
他看向自己原本的師尊,太上道的明德首座,太上道,又有什么區別呢?
明德首座此時也沒空注意這孽徒了,他盯著大自在魔祖,語氣中有些藏不住的警惕:“大自在魔祖……”
“既知我名,為何不跪?”
大自在魔祖的話古井無波,極狂妄的話,在他說來竟像是在說一個真理。
在場之人,也沒有一個人覺得此人這話過于狂妄。
繼青云大圣向他們證明了修士不可違反自己法統的鐵則之后,如今他們又深刻理解了另一個鐵則:
唯道果,能抗衡道果!
黑月灑下冷光,照在這坍塌的群山上。
明德首座也好,成空上人也好,都敏銳地感覺到了天地間的變化。
這黑月在鯨吞天地間的靈氣!
片刻間,天地之間的規則竟然改變了!
他們體內的靈力像是被封印了,死死地縮在自己的丹田之中,秘術靈寶,符咒法器,全都失靈了!
或者說,除了一些五宗秘法之外,大部分的法訣靈符,在黑月的照耀下,竟然失去了作用——他們如今才理解,無法抗衡,到底是什么個無法!
大自在魔祖就站在那里,一招一式也沒出,只說了一句話,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已經是待宰的羔羊!
唯一還有反抗之力的,只有青萍劍!
青萍劍自謝晴雪的腰間飛出,指著大自在魔祖,隱隱護住了在場諸位化神。
“青萍劍……”這個時候,大自在魔祖語氣中才有了些動容,他似乎認識青萍劍,居然是一種見了老熟人的語氣,“若你還在天河之手,我此刻立馬就走……”
謝晴雪眸中閃過決絕,她身后,驀然出現了一道星河,星河倒懸,靈力潮水般涌入青萍劍。
青萍劍更添三分威勢,劍光如雪,竟比那黑月更亮。
“這法門不賴。”大自在魔祖贊了聲,“若是你再強三分,我這這一具新生之軀,怕也真奈何不得你。”
“你若是獻上這功法,我便只取劍,留你一條性命。”
謝晴雪不說話。
大自在魔祖搖搖頭,竟也不再說話,頭頂的黑月緩緩升起,似乎已經失去了耐心。
謝晴雪轉頭,看了身后的燕無雙一眼,方才青云大圣自爆,她險之又險的護住了這個師弟,可如今……
虛空中,門戶一閃,燕無雙整個人被卷入其中。
日月鐘!
鄭法手執日月鐘,落在謝晴雪頭頂。
“諸位力有不逮者,入九山界!”
從青云大圣自爆到魔祖現身,變化極快,連鄭法都才看清楚形勢。
如今卻等不得了!
魔祖實力莫測,若是等大自在魔祖打殘了謝晴雪,那風險太大了。
鄭法安頓好了九山界眾弟子,立馬就出手救下燕無雙。
成空上人一愣,抬頭看向日月鐘,心中卻又想起之前鄭法和自己說,再救自己一命的情形。
鄭法……真乃義人!
可惜這洞天世界,終究不是萬能的……
“一個洞天之寶?”大自在魔祖語氣依舊漫不經心,他居然又問了句,“九山鄭法?”
……不是,你一老這么惦記我干嘛?
大自在魔祖身后,黑月發出一道玄光,打在日月鐘上。
下一刻,九山界,竟然也多了一輪黑色的月亮!
那黑月中慢慢走出一個身影,不是大自在魔祖是誰?
“九山界除了你……”他目光掃過戰戰兢兢的血河老祖,又看向蛟無忌,卻不大在意,只看向鄭法:“還有個章無衣……”
鄭法不由轉頭,看向身邊的章師姐。
大自在魔祖的目光,也隨著他看向章師姐……的手!
章師姐手中,清靜竹光輝連閃,一道金色竹影,掃過九山界天穹,直撲黑月。
清靜竹和黑月在九山界中纏斗了起來。
可章師姐畢竟在界內,黑月來自界外,不過三個呼吸間,清靜竹便占了上風,將黑月一擊打滅,驅逐出了九山界。
界外,大自在魔祖哼了一聲,身后的黑月忽然黯淡幾許。
“清靜竹!”
他語氣中罕見地有了些失態。
成空上人等人豁然回望,就見章師姐踱步而出,也不出九山界,就立在那門戶之間,手持清靜竹,目光冷冽。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進!”
這時,誰還懷疑九山界的安全?
成空上人等人紛紛退入九山界,大自在魔祖竟然也沒阻攔,甚至目光都不在他們身上。
似乎對他來說,多少個化神,都無所謂。
能讓他看在眼里的,只有青萍劍,和清靜竹。
倒是到了九山界中的成空上人恍如做夢,他看著章師姐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鄭法,目光中滿是疑惑。
就是明德首座,也愣愣地看著那完好的清靜竹,臉色頗有些呆滯。
“這清靜竹,你們哪里找的?”
良久之后,成空上人才開口問道。
“上人你送的……”
明德首座豁然轉頭,瞪著成空上人,從臉色看顯然覺得又看到了一個逆徒。
“我……”
成空上人瞪著眼睛,覺得冤枉,喊道,“完整的清靜竹,我太上道都沒有!我從哪送你?”
“就那根你借給我的,我九山界借用它,見這東西好像可以養,就養了一株。”
鄭法一臉老實地說道,似乎不覺得自己說的東西分外離譜。
成空上人望了望章師姐的背影,又看了看頭頂的日月鐘,在瞟了眼身旁和藹和親的血河老祖和蛟無忌。
朝鄭法露出了個體貼的笑意,臉上就寫著一句話——你說啥就是啥!
界外的大自在魔祖此刻卻似乎有些踟躕。
他看看青萍劍,又看看清靜竹,竟進退兩難。
幽冥仙此刻還在盡力揣度著這位魔祖的心態——他本是剛剛復生,似乎還未完全恢復。
最重要的是,方才好像還在清靜竹下吃了個暗虧,實力比青云大圣死之前還弱了兩分。
又面對清靜竹和青萍劍,如今心中頗有些忌憚,實在正常——不然魔祖又死了,他倆肯定也沒活路,日后連接引的人都沒了!
但……如此退去,丟臉且不說,問題是——恐怕魔祖對清靜竹和青萍劍,都有些覬覦,似乎想趁著仙門之人未到,奪了這兩件異寶。
大自在魔祖看著青萍劍,顯然在他看來,對他威脅最大的,還是是這柄天河尊者遺留的仙劍。
謝晴雪牙齒慢慢地咬緊,她修為并不比之前強,對青萍劍的感悟也沒有質變,想對付魔祖,還是……只能靠搏命!
她望了眼九山界,似乎是又看了燕無雙一眼,眼神中稍有放心,這才拋卻了心中雜念,臉上再無半點猶豫,一點身前青萍劍,整個人慢慢飛起,整個人飄飄若仙,身上的氣息與青萍劍緊緊連為一體。
九山界中,燕無雙盯看懂了師姐的眼神,他低下頭,手中拿出一枚通鑒。
鄭法體內造化玉牒一顫,他心中驚疑,這并非普通消息,而是——門內重要人物的密文訊息,只有這種緊急消息,造化玉牒才會震。
可沉入神魂一看,消息卻是正身后的燕無雙發來的,內容也很古怪:
“你運轉九山金丹法試試……”
這什么意思?
鄭法心中雖是疑惑,但出于對燕無雙的信任,體內金丹又順著九竅而行。
九山界外,青萍劍猛地一顫,忽然指天。
天發殺機,斗轉星移!
天空中,星河又現,北斗七星指向大自在魔祖,便是幽冥仙此刻都有種毛骨悚然的冷意。
大自在魔祖動作極快。
黑月將他一吞,直接消失在通明山上,竟跑了!
這一幕變化太快,連明德首座他們都沒看明白,只以為是謝晴雪準備拼死一搏,驚退了大自在魔祖。
可……
謝晴雪卻皺著眉,想要解釋都解釋不出來。
她很想說……好像有個人,用著她的青萍劍,花著她的靈力,引動了天象,嚇跑了魔祖。
這不是旁人信不信的問題。
而是……天地之間,能這么干的,除了祖師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