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書亞,我覺得你欠我一個解釋。”
血眼坐在桌后,盯著蜥蜴人緩緩道。
他今年44歲,多年的馬賊生涯并沒有讓他看起來特別蒼老,只是給他留下了一身古銅色的皮膚。
腦袋上戴著一只赤紅色的眼罩,遮住了右眼;而左眼則是非常常見的棕色。
眼見約書亞沉默不語,蒙恩加爾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滿。
他右手拇指抿過肥大的嘴唇:
“約書亞,你這樣下去,咱們還怎么合作?”
約書亞是一名蜥蜴人,如今已有110多歲了。
以蜥蜴人200歲的壽命來說,約書亞才剛到中年。
和同類們一樣,它身上密布著綠色鱗片,一條粗壯的尾巴穿出鎧甲在背后搖晃著。
頭上戴著的三角帽,象征著他“海盜將軍”的身份。
最引人矚目的還是他的眉心,一片綠色鱗片中,生長著一簇白色雜鱗。
黑色的豎瞳落在蒙恩加爾臉上,細長的黑色舌頭嘶嘶作響:
“你想要我解釋什么?”
“為什么今天的攻城,還是無功而返?”蒙恩加爾低聲道:
“昨天制定戰術時已經說好了,今天要你的蜥蜴人軍團作為主力,將攻城器械運過去!”
約書亞瞥了蒙恩加爾一眼:
“但前提是,你的馬賊得給我牢牢吸引住對方的注意力。”
“結果呢?”
“你出動了1萬來人,一整天時間,前前后后就只架起了14道浮橋,建得還沒人家拆的快,這種情況下你要我的人頂上,難道是讓他們白白凍死在河里嗎?”
蒙恩加爾聽著臉色有些難看,因為約書亞說的全都是事實。
沒辦法,蒙恩加爾手下畢竟都是馬賊,欺軟怕硬可說是刻到了骨頭里。
他要是讓馬賊們去燒殺擄掠,馬賊們肯定聽;可要是讓他們遵守軍紀、令行禁止,他們的刀就不一定要朝向哪邊了。
想到這里,蒙恩加爾的態度也就軟化了下來:
“我知道是我的不對,這樣吧,明天我多動員一點那些搶過來的賤民,爭取多修點浮橋出來……”
“你們人族對自己同胞的處置還真是冷血。”約書亞冷哼了一聲:
“不過想怎么做,是你的事。”
“反正,我會自己判斷局勢,如果不夠安全,我的圣血軍團,是不會再出動了。”
蒙恩加爾臉色有些陰沉:“約書亞,你別太過分了!”
“我過分?”約書亞森冷的眸子劃出一絲憤怒的冷笑:“我已經足夠克制了。”
“當時攻入雄鷹鎮時發生的事情,難道你已經忘了?”
蒙恩加爾再度被憋得啞了火。
信任不是一天崩塌的。
攻入雄鷹鎮當天,蜥蜴人組成的“圣血軍團”好不容易攻下了外圍的三層防線,他手下馬賊就坐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沖進了雄鷹鎮。
過程中,沖擊到了不少蜥蜴人,自己也損失不少。
事后粗略統計,當天死在馬賊蹄下的蜥蜴人就得有70多,而死在蜥蜴人手里惡毒馬賊數量也不下數百。
更讓蒙恩加爾腌心的是,雄鷹鎮里的人撤離得太及時了,根本就沒留下多少值錢的玩意,被手下一瓜分就不剩多少了,到他手里的就只有幾百金幣,全賠給約書亞都不夠。
他自己還貼了不少錢!
“但這么下去不是辦法。”蒙恩加爾道:
“別忘了我們這次來的真正目的。”
“要是拿不下雄鷹城,此前的犧牲,可就真的全都浪費了!”
約書亞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我知道。”
“但那目標,還不值得我族人以無限犧牲去完成。”
“還是那句話,讓你的人發揮出作用來!
不然的話,我寧可撤回奴隸灣!”
看著約書亞的尾巴在地上拖出長長痕跡,等約書亞離開了房間,蒙恩加爾重重捶了一下桌子,眼中迸發出殺意:
“該死的爬蟲!”
約書亞回到了自己的營寨中。
進得屋里,一個看起來頗為蒼老、鱗片都有些灰敗的蜥蜴人走了上來,接過約書亞遞來的三角帽,掛在了旁邊架子上。
“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那年邁蜥蜴人問道。
“盧梭叔叔,到今天為止,我們來到雄鷹領,已經快半個月了。”約書亞的尾巴無力地搭在地上:
“可不僅一點進展都沒有,我們的族人也死傷了319位,這一切都源于蒙恩加爾的無能,我又怎么可能開心得起來呢?”
“現在,每天晚上,那些死去的族人都會來我的夢里,他們什么都不做,就是靜靜地看著我。”
盧梭伸出了鱗片已經開始剝落的右手,握緊了約書亞的手臂:
“孩子,那是他們在殷切期待,你能帶領剩下的族人,完成他們的未竟之事。”
蒙恩加爾之所以要進攻雄鷹領、約書亞這個海盜出現在內陸,都是因為相似的理由。
雷文在艾沃爾的攻勢,讓因薩帝國感覺到了威脅。
而他們提出的派兵幫助艾沃爾的提議,也被菲頓諸城邦否決。
所以,因薩找到了蒙恩加爾,也聯系到了約書亞。
希望他們能夠打下雄鷹城,以此來讓雷文分神,不得不從艾沃爾公國撤離。
如果能夠達成目標,蒙恩加爾可以洗白身份,成為因薩帝國的貴族。
而約書亞,也將在因薩獲得一片屬于自己的領地。
對于約書亞來說,貴族的頭銜并不重要,他想要的,是一片能夠讓族人自由繁衍生息的土地。
別看蜥蜴人比人族更加健壯,但由于歷史傳承基本斷絕、繁衍也相對艱難,因此在奴隸灣,一直處于被奴役、被歧視的底層。
直到約書亞獲得了超凡力量,建立起自己的海盜勢力,并且一步步坐大,蜥蜴人才有了初步的容身之地。
但這并不是長久之計。
蜥蜴人想要覺醒成為超凡,過程要比人族復雜得多,神賜藥劑對他們根本沒有效果。
就連約書亞自己,對于如何覺醒了超凡力量,也是一頭霧水——就是某個夢境之后,他忽然就獲得了力量。
那是來自血脈的覺醒。
這并不穩定,至少約書亞自己的三個孩子,全都沒有覺醒成功。
一旦約書亞某天死去,那么族群必定會在外部壓力下分崩離析。
所以,約書亞才會接受因薩的條件——那可以讓自己的族人離開奴隸灣的險惡環境,去到一片獨立的樂土,安穩地繁衍下去。
“我最近總是在思考,自己這次決定,是不是錯了。”約書亞嘆息一聲:“要是失敗的話,我要怎么面對對我抱著殷切期望的族人們?他們的家人,可還在等著他們回去呢。”
“不要想那么多。”盧梭拍了拍約書亞的手背:“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睡上一覺。”
“相信自己吧。”
“畢竟,這近一百年來,你還從沒有做過錯誤的決斷!”
約書亞點了點頭,卸掉鎧甲,回到床上躺了下去。
盧梭熄掉帳篷內的火盆,裹著毛毯退出了帳篷。
但約書亞卻沒有睡著。
他坐起身來,一雙眼睛在黑夜中散發著青色的寒光。
思慮良久,他起身下床,拿出一份紙筆,寫好了一封信箋,仔細檢查、審閱之后,摘下額頭上一枚白鱗夾在里頭,這才將這封信塞在了自己的枕頭下。
同樣一個晚上,一場會議也在雄鷹城內進行。
除了南茜和丹妮絲外,老戈登、裘德拉、布洛卡、韋薩辛、多琳夫人,以及包括色列瓦在內的其他雪楓郡貴族們盡數列席。
裘德拉還坐在了長桌的最遠端。
菲奧娜負責記錄此次會議。
但她現在閑得一直在轉筆,面前的羊皮紙上更是只有寥寥兩行文字。
氣氛壓抑得簡直像一場葬禮。
南茜只需要思考退敵策略就好,這些貴族們考慮的可就多了。
相當一部分貴族,以色列瓦為首,抵御住馬賊的攻勢后,都希望南茜盡快聯系雷文,讓雷文率軍回援。
不然的話一旦城破,他們都要陪葬。
但南茜卻堅持己見,拒絕了一切向雷文求援的要求。
像色列瓦這樣的貴族也不是沒有動過別的心思,比如悄悄派人出城、或者通過天鷹平臺大肆宣揚局勢。
但雄鷹城上空時刻有角鷹獸在徘徊、逡巡,人根本就出不去。
而天鷹平臺,又完全被格里菲斯家族把持,什么內容能放上去,都得是南茜說了算。
這就讓色列瓦等人非常絕望——南茜和雷文之間保持著通信,只要南茜等人咬死雄鷹城安然無恙,那雷文就不可能聽信坊間流傳的消息。
而真要是和南茜撕破臉皮,他們也沒那個膽子。
且不說,事情還沒到那種危急關頭。
也不論,南茜自身就是3階魔法師,他們未必打得過。
就算真成功了,那等雷文掉頭回來,滅的就不僅僅會是馬賊了——雷文連艾沃爾都敢打,難不成還能饒過他們嗎?
所以,每次南茜開會,想讓他們出謀劃策、制定出一個退敵的計劃,氣氛就會這樣冷清下來。
“誒……”
南茜在心中嘆了口氣。
就在她以為,今天的會議又要無疾而終時,有人進來報告:
“南茜夫人,諸位大人,約翰子爵率軍前來支援!”
南茜眼前一亮:“快把約翰子爵請進來!”
很快,約翰子爵就來到了會議室中。
這位年邁的騎士一看就是星夜兼程地趕來,鎧甲上甚至包裹著一層霜花,到了雄鷹城內才慢慢化開,隨著他的步伐留下了一圈圈水漬。
“抱歉,約翰子爵。”南茜起身,認認真真地以下位禮節行了一個提裙禮:
“您剛剛到達,實在是不應該如此倉促地邀請您過來,只不過……”
約翰子爵吐出一口濁氣:“南茜夫人您不必如此多禮。”
“我之所以趕來,就是為了解除雄鷹城的窘境,我自己都嫌來得太晚,沒有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趕來,又怎么會拒絕一場會議呢?”
“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了?”
這番直入主題,讓南茜心中松了口氣。
約翰子爵名聲在外,而且又是經年老將,年輕時參與過“邊疆戰役”。
在場之中,沒有任何人比他更加具有軍事經驗了。
貴族們、尤其是色列瓦等人見到約翰子爵到來,頓時有了心氣兒,開始大倒苦水。
話里話外,都有暗指南茜不懂軍事、卻胡亂指揮的意思。
都想讓約翰子爵來牽頭提議,把這件事的嚴重性告訴雷文。
“安靜!”南茜皺起眉頭:“這么七嘴八舌的,約翰子爵怎么可能聽得清楚?”
這段時間下來,南茜也積累了一些威嚴,此話一出,頓時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嘁,閉嘴就閉嘴。”色列瓦心道:“反正約翰要不是個傻子,一定會同意我們的看法!”
接下來,在南茜的主持下,一條條信息被放在了約翰子爵面前。
包括不限于對方的兵力配置、營地駐扎情況、這段時間以來的戰況戰果等等等等。
將這些消息一一看完、消化,在南茜帶著期盼的眼神中,約翰子爵對著地圖陷入了沉思。
先是出手,調整了幾個信息標注錯誤的小旗,約翰子爵手指地圖問道:“這里就是對方的屯糧點吧?”
“既然已經找到了屯糧地點,你們又有不少角鷹獸騎兵,為什么不從空中投擲引火物,直接燒了呢?”
南茜立即道:“這個我們也曾經考慮過,只是對方的糧草雖然囤積密集,但上面都蓋著大片的石布用來防火,又有弓箭手在旁邊看護。”
“高空拋物沒有效果,而想要抵近放火,又沒辦法突破對方的遠程防御。”
石布,也叫石棉、石絨,的確是軍隊中常用的防火措施。
約翰子爵點了點頭,目光在地圖上逡巡一會兒,又走到窗邊,遙望著對方的營寨:
“我看此前戰報,馬賊和海盜之間,似乎并不和睦?”
南茜走到約翰身邊:“是的,在第一天,他們攻入雄鷹鎮時,就爆發過小規模內訌。”
“之后,雙方的配合也非常生疏,甚至有時候,他們會有意以鄰為壑、互相拖后腿,不然的話,守城也不會如此容易。”
約翰子爵并不懷疑這一點,因為從對方如何扎營就能夠看得出來。
雖然雙方營寨隔得很遠,但卻共用同一個糧食貯藏點,明顯是互不信任,也不放心糧食握在對方手里。
而這,也正是值得利用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