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散發出的光芒,照亮了岔道。
也照亮了岔道深處射來的那道寒光。
暗器!
來勢極快,雪真根本來不及閃避。
但她耳邊同時聽到了另一種利刃破空的聲音。
雁翎刀!
比那暗器更快。
一聲銳響,暗器被磕飛出去。
江嫣把雪真拉到一旁,朗聲道:“朋友,且慢動手!”
岔道另一頭傳來一把熟悉的中性嗓音:“是阿秀么?”
江嫣聽出這是東方紫衣的獨特聲音,沒好氣地道:“是你江外公。”
東方紫衣的聽力江嫣是知道的,五丈之外的一只蚊子恐怕都逃不過她的耳目。剛才江嫣說了好幾句話,東方紫衣肯定聽得清清楚楚,卻故意裝作沒有認出她來,可謂居心不良。
“老祖!真的是你?”
東方紫衣哎呀一聲驚呼,飽滿的關切之情就如同見到了親人,跌跌撞撞的腳步都在訴說著她的意外和驚喜。
與她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江嫣的冷淡反應。
“阿紫,你那一記飛刀,厲害得很吶!老祖我差一點沒接住。”
“哎呀,都是我不好,我都不知道老祖在這里,我該死,太該死了!”東方紫衣圍著江嫣轉了一圈,一臉擔心和懊惱,嘴里忙不迭地道歉,“老祖沒傷著吧?有沒有破皮?都怪我太魯莽!怪我!”
江嫣猜測,她臉上的懊惱之色是真的,只不過懊惱的是出手還不夠快,沒能干掉老祖。
“罷了,知道你耳目不好,也怪不得你。”江嫣揮揮手,看向東方紫衣身后的一男一女,“這兩位是?”
那對年輕的男女跟在東方紫衣后面,一直在打量江嫣,心里早就犯起了嘀咕:這姑娘是誰啊,態度這么囂張,在東方公子面前都擺出了天大的架子?
東方紫衣側身斜跨一步,伸手虛引介紹:“這兩位是通天門的柳方龍少俠和卓璧君仙子,他們都是陸沙邪君的高足。柳少俠、卓仙子,這位是阿桶少俠,他是神鋤大俠的高足。這位是……阿秀仙子……”
江嫣淡淡地插了一句:“叫我老祖。”
“是!”東方紫衣立即改口,“這位是阿秀老祖,枯滅法師的高足。”
至于不遠處的雪真,江嫣懶得介紹,人們也就當她不存在。
雙方見禮之后,柳方龍好奇地問:“東方公子為何要稱呼阿秀姑娘為老祖?”
“這個嘛……”
東方紫衣還沒說完,江嫣替她解釋道:“因為她打賭輸給了我,從此以后,見面要矮我兩輩。”
東方紫衣忙點頭附和:“對對對,我輸給了老祖,以后就是老祖的孫子。”
柳方龍愈發好奇了,一雙眼睛在江嫣身上上下打量。
這一路行來,他與卓璧君師兄妹兩個是見識過東方紫衣的本事的,多次危險都是靠東方紫衣出手相助,對這位魔教梟雄的智謀和武技佩服得五體投地。而這個阿秀姑娘,又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讓東方公子心甘情愿地認輸?
宗師弟子的名頭固然光鮮亮麗,但也只能唬唬普通人,還不足以壓服東方公子吧?
大家都是有身份有來頭的,誰又比誰高貴呢?
卓仙子撇了撇嘴角,不忿地道:“她真有這么厲害?”
她平日里最受陸沙邪君寵愛,在師門如同眾星捧月一般,最見不得別人在自己面前張揚。
那東方公子是個俊美少俠,又救過我們兄妹,說話也風趣,姑且也就算了。
但這個阿秀同為女子,怎么可以比我還囂張?
連柳師兄都被她迷住了,一見到這土丫頭,就再沒有挪開過眼睛。
好像所有人都圍著她團團轉,完全忽略了我這個最美麗的仙子!
這土丫頭有什么了不起,枯滅法師也是沒眼光,挑弟子都那么低俗,那么大的倆累贅,走路也不嫌累。真懷疑她能看得清腳下的路嗎?要是在通天門,我就打發她去當個掃地丫鬟,每天打掃幾百層臺階,看她帶著倆累贅爬上爬下,累死她!
江嫣仿佛沒聽到卓仙子的嘀咕,看著東方紫衣背后的一個長長的包袱,問道:“你拿到了阿羅的右腿?”
東方紫衣笑道:“幸不辱命。”
“給我。”江嫣一伸手。
“憑什么給你!”卓仙子叫起來,“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才拿到的!”
東方紫衣卻沒有絲毫猶豫,當即就解下包袱,遞到了江嫣手上。
江嫣背上包袱,又問:“洞頂上那么多毒蝙蝠,你怎么走上臺階的?”
東方紫衣微微一笑:“北海日月崖也有類似的所在,毒蟲猛獸出沒,所以我圣教前輩煉出了一種避蟲丸,只要吃上一粒,一個時辰之內,蛇蟲鼠蟻都要退避三舍。”
她說得輕描淡寫,柳方龍一想到當時的情形,只覺得一陣后怕,朝東方紫衣拱手道:“多虧了東方公子相救,在下才能逃出生天,否則,敝兄妹都要葬身于此了!”
江嫣點點頭,又問:“你去拿右腿的時候,數過那九十九道臺階的數目了嗎?”
“數臺階?”東方紫衣一愣之后搖頭,“當然沒有,正經人誰數臺階啊!”
“既然你沒數臺階,也沒被毒蝙蝠咬死,那么拿到右腿之后,為什么不直接原路返回呢?你后面去了什么地方?”
“我……”東方紫衣略一猶豫,索性也不隱瞞,道,“我發現了我圣教教主卓行天留下的印記,就循著線索去了洞底,果然找到了一些東西……”
兩人對答之時,完全忽略了其他人。卓璧君早就氣得牙癢癢了,要不是顧忌著在東方紫衣面前的形象,肯定大發脾氣。
滿心煩躁的卓仙子來回踱了幾步,忽然瞥見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子似乎在偷偷打量自己,當即跺腳瞪眼:“你看什么?”
阿桶忙搖頭:“我沒看你。”
“看了就看了,敢做不敢當,是不是男人?”
“卓仙子,我真沒有看你。”
“你一對賊溜溜的眼珠子,不是在看我又是在看誰?”
“莪……我是在看阿秀……”
“阿秀”兩個字徹底刺激了卓仙子,她一個箭步沖上前來,抬手就是一記耳光朝阿桶臉上打去。
要是被這記耳光打實了,阿桶臉上少說也要留下五個鮮紅的手指印,甚至可能還要掉幾顆牙。
情急之下,他本能地出手,腦袋一歪,右手一抓,恰好抓住了卓璧君的細腕。
“骯臟的鄉巴佬!還不把你的臟手拿開!”卓璧君一見自己的玉腕竟然被這么一只黝黑的臟手抓住,愈發怒不可遏,一記膝撞頂向阿桶。
阿桶慌忙避讓,右手卻沒有松開,拖得卓璧君踉蹌前沖,差點摔倒。
“放開我!你這禽獸!不要臉!”卓璧君眼角噙淚,大聲叱罵。
兩人鬧出來的動靜終于吸引了江嫣和東方紫衣的注意,她們將視線投來,見阿桶已制住卓璧君,又興趣缺缺地移開目光。
只有柳方龍變了臉色,上前一步道:“你干什么?放開我師妹!”
他伸手朝阿桶脈門抓去,卻見阿桶騰出一只手來,后發先至,閃電般捏住了柳方龍的手腕。
柳方龍吃痛之下,驚怒交加,另一只手慌忙去拔劍。
但他剛摸到劍柄,已被阿桶瞧見。阿桶趕緊加重了幾分勁道,柳方龍悶哼一聲,一口氣瀉出來,動作也變了形,半邊身子酸軟無力。
“住手!”
東方紫衣終于開口,插入三人中間,將他們分開。
“這老人洞危機重重,不是打鬧的地方。”東方紫衣呵斥一句,看向阿桶的眼神里,多了一抹詫異之色,“小子,你武技進步很大嘛!”
卓璧君和柳方龍都是陸沙邪君的親傳弟子,尤其是柳方龍,年紀輕輕已有第四境御化境四階大成的修為,放在江湖上也是獨當一面的好手了,竟被阿桶這草鞋少年三兩下就打敗了?
同為名門弟子,雙方差距不應該這么大吧?而且柳方龍還是師兄妹兩人一起上陣,勝算更大才對,怎么敗得如此之快?
說起柳方龍、卓璧君的師父陸沙邪君,也絕非等閑之輩,他性情乖僻,亦正亦邪,武技修為傲視群雄,與十二境「帝皇境」也只有一線之隔,僅次于六大宗師,號稱邪道五門第一高手。
陸沙邪君最出名的有兩件事:
一是他曾挑戰「鐵匠」公孫錘,九戰九敗。
二是十六年前去往北海日月崖參加魔教教主競選,雖然沒有成功,也轟動一時。
執掌通天門之后,陸沙邪君整日閉關不出,據說在參悟一門邪道寶典,只派出弟子下山走動。關于他的傳說,也愈發曲折離奇。
作為陸沙邪君的高徒,柳方龍、卓璧君跟阿桶應該算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但這次切磋的結果,卻大大出乎東方紫衣的預料。
就連阿桶本人,也沒想到自己的身手會有如此大的進步。
阿桶低頭呆呆看著自己的手掌,喃喃地道:“我變強了?”
這幾天他明明沒有練功,為何能突破「御化境」五階,晉入第五境「靈異境」一階?
江嫣笑道:“不錯,看來那坨泥巴沒有白吃。”
阿桶撓了撓后腦勺:“阿秀,我不明白……師父說,練到「靈異境」之后,就能煉精化炁,掌力外放。可我只是力氣大了些,速度快了些,也沒有感覺到跟「御化境」有什么本質的區別……”
東方紫衣哼了一聲:“哪有你想得那么簡單!你才剛剛爬到半山腰,就想健步如飛?煉精化炁,你還早得很呢!”
江嫣道:“阿桶,你別著急,以你的天賦,最多不過幾日工夫,就能掌握炁感,到時候你就知道兩種境界的區別了。”
卓璧君撇嘴道:“你自己都未必有炁感,還好意思給別人打包票……”
“師妹,不得對阿秀仙子無禮。”柳方龍輕叱道。
卓璧君翻了個白眼:“我哪里說的不對?”
東方紫衣道:“璧君,聽你師哥的。”
卓璧君雖然高傲,對東方紫衣卻是言聽計從,果然閉上了嘴巴。
她心里又是不忿,又帶著幾分甜蜜。因為東方紫衣直呼了她的名字,不再是“卓仙子”這樣疏遠的稱呼,顯然把她當成了親近之人。但東方紫衣對這個阿秀的縱容和抬舉,也讓她覺得頗為不滿。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狠狠瞪著江嫣。
為什么所有人都瞎了眼?無論橫看豎看,斜著看,無論從哪個角度,這個阿秀都不如本小姐有仙氣,憑什么所有男人都對她另眼相看?
這個阿秀不就是有幾分下流姿色嗎?除了像青樓的煙花女子那樣低俗累贅的身材,她還有哪一點好?
更讓卓璧君惱火的是,一行人離開老人洞的時候,這個不要臉的阿秀緊跟在東方公子身后,大模大樣地讓東方公子給她探路,而自己和柳師兄只能落在最后面,連東方公子的背影都看不著,實在是太可惡了!
一行人原路返回,出了老人洞,視野頓時開闊。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在那種壓抑的洞穴里待久了,心情多少有點沉悶,被山崖的冷風一吹,氣息終于通暢不少。
東方紫衣伸出纖細玉指,指向更高處山崖上石縫里的懸棺,道:“你們猜,那些棺材里面會不會有殉葬的寶物?”
江嫣道:“就算有,也一定早已被人取走了。”
“我想過去親眼瞧瞧。”
“你去吧,我不等你了,在安息客棧碰頭。”
柳方龍、卓璧君兄妹當然選擇跟隨東方紫衣。雙方分頭行動,雪真也在鎮上的巷子里離開,只剩下江嫣和阿桶前往安息客棧,為阿羅送回右腿。
安息客棧還是那般鬼氣森森。
阿羅是客棧里唯一一個活人。
——接回右腿之后,阿羅終于變得像個活人了,除了沒有腦袋,只能從胸腔和肚子里發聲之外,看上去跟正常人無異。
心情大好之下,他也健談起來,主動告訴了江嫣一些秘密。
“當年那場大火從鎮龍庭一直往南燒,半個鎮子都被燒成了白地,原本號稱不老不死的村民一下被燒死了幾百個,大伙兒都以為是這一百年來殺孽太多,觸犯了神靈,遭到了天罰。從那以后,村里人大發慈悲,不再殺死你們這些外來者,反而讓出了南邊被燒焦的地盤,讓你們自己蓋房子。小丫頭,小黑炭,你們兩個也算運氣好,如果沒有這場大火,按照長生鎮以前的規矩,你們都是要死的!”
江嫣好奇地問:“你們怕火?”
阿羅低沉地笑了笑:“如果只是普通的柴火,我們當然不怕。可那次的火根本不是凡火,而是天火!那天火水澆不滅,身軀只要沾上一點,則五臟成灰,四肢皆朽,骨肉消疏。若不是這樣,那些自以為是的老古板怎么會認為是觸犯了神靈?”
“后來查到失火原因了嗎?”
“根據最老的幾個老頭子的說法,有三個原因:一是殺孽太重,二是我們十九個人的叛逃,三是供奉土地神不誠心,所以土地神降下了火災,用于警示凡人,勒令悔改。”
阿桶突然問到:“阿羅大哥,你當初也被那場大火燒傷了吧,又是怎么逃出來的呢?”
阿羅的腹腔里發出嗡嗡的笑聲:“如果不是我見機得快,下狠心把被火燒到的部位全部斬斷了,也一樣被燒成了灰燼!”